卡拉OK狗

汪汪不中听

我每次回老家，一进胡同，就会见到鲁迅笔下一群腿短、毛长、个小、见人就呲牙，随后就胆儿突的吧儿狗崽子，便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小时候邻居家长得憨朴稚拙、不挑吃住、不咬亲友，天生一副好心肝的土狗。

这些吧儿狗们与人待遇相差无几，甚至有的主人还专门买型号小一点的火腿肠和其它特制的狗粮侍候着。早先的土狗可不是这副少爷相，它自进主人院子那天起就被套上锁链，就吃主人的剩饭，就每时每刻听见风吹草动后狂吠不止、守护三邻……土狗毛色不光不鲜、绒毛不整不齐，没有沙皮滑稽淘气，也没有细犬清秀整洁，更没有金毛的顽皮兼可爱，但却好养、易活，待在主人用砖搭制的半米见方的窝棚里不嫌弃，适应性极强。虽然天生没长出一副“狗缘”，但对陌生人发狠时，牙上功夫一点不含糊。

这种土狗曾经大面积普及于乡村郊野，这几年它们的悄然引退，从达尔文进化学角度上来说，是随着人们价值观、审狗观的嬗变，它们的竞争力逐渐逊色，从受宠一族变为失宠部落；它们的引退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社会治安水平有了明显提高，人们养狗图的就是赏心悦目，不必计较成本和基本的社会功能。

有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影片里葛优饰演的老二白天在工厂里受工人气，晚上回到家又受老婆和儿子的气。这个世界里唯一能给他尊严和体贴的只有他精心调养、有时却也忍不住要踢上两脚的杂种狗卡拉。因为卡拉懂事、机灵，主人一进屋它就跑到主人的脚面上去，伸出前爪和主人如胶似漆地亲热；主人踢它，它也不“汪汪”，也不记仇，照样围着主人转，求着主人喂饭……

吧儿狗的这种温顺，土狗是做不到的。如果主人无故打土狗，土狗会“汪汪”地发泄委屈和不满；主人不让土狗咬那个人，土狗偏倔强地叫唤个没完。我们称土狗的这种性格为“酸脸子”。看来人们现在习惯养吧儿狗而放弃土狗，也是为了满足一种心理诉求。土狗过去带给他们的安全屏障已由钢筋水泥代替，它看家护院的本领已无处施展，加之既不美观也不乖巧，不能给主人带来快乐和慰藉，其被逐出人类生活空间的命运也就不足为怪了。

炫富新

现在无论城市还是乡下，狗的角色都正朝多元化发展。“摇尾乞怜型的太大众化，我就买几只身高一米、汪汪声上百分贝的类狼犬玩玩”正成为一部分狗粉时下新的消费取向。有的人炫富炫的不是美女香车，而是向马俊仁学习，圈养了几十只藏獒，扬言一只藏獒可卖几万，两只藏獒几年便可火爆繁殖无计划生育，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派生出几百万、上千万的利润……可见养藏獒的这种自尊和自豪以及日进斗金的经济效益显然是过去养土狗得不到的。所以，藏獒变成大众情人，土狗沦为稀有动物也就顺理成章了，我们完全不必哀之恋之、悲之悯之。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大势所趋只能随波逐流。

狗在西方是多数人眼里重要的家庭成员。养狗这种生活方式在中国如今也已蔚然成风、渐成时尚。因此，家庭成员的“美德”和功用在哪种狗身上具备的越多，哪种狗越能在人的屋檐下待得越久。

今年春节我回到家乡去亲戚家拜年时加了一万个小心。我发现人家把去年吧儿狗的窝棚鸟枪换炮成一个比法院里关犯人的笼子体积还要大，比监狱里矗立的栅栏还要结实、气势还要凶猛的铁笼子，里面圈着一条狗——一条好像要发疯的狗，它昂首长啸、巨爪抓挠、血贯瞳仁，酷似狼嗥……这是为哪般？我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不拜也罢。

土狗的消失，消失的何尝不是一种文化？一种拙朴平易、不求奢侈和极端的本色文化、乡土文明……

责编/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