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抬头看看夕阳……

时间:2022-07-22 09:13:35

请抬头看看夕阳……

1.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跟圈里人打交道,也懒得和社会上的人来往,但是并不孤独,我有那么多读者,他们成了我唯一的交际。虽然我们更多只是在纸上和网上交流,但是我很快乐。

我写美文的年代,还没有网络,读者只能给我写纸信,差不多每天一邮袋。记得有个读者每天写一封,每封换一种字体,都跟印刷体一样规整,让我很感动。我一直跟这个读者保持书信往来,直到我离开西安,来到北京,才断了联系。

后来,我和读者的交流转移到了QQ和MSN上,更加便捷了。不过,我一直不太喜欢上网。算起来,MSN有一年不上了,名字改成了“周德东不在”。QQ大约几个月登陆一次。每次登陆,都会看到无数人留言,还有无数人加好友,处理完这些需要半个钟头时间。

2.

再后来有了微博。通过微博,我认识了一个读者,她叫扶黎。

她在北京《晴报》当编辑,26岁,未婚,像小女孩一样浪漫。最早她给我写了一封私信,她说:带我去过去,来未来。很多读者都知道,这是我在《奇门遁甲》里的一句话。

当时是黄昏,我的心情特别好,给她回了一封私信。

我说:好的。我们赶牛车去。

她:可是……我害怕打雷。

我:没听过那句话吗?雷打不动――因此,必须要动起来。收拾东西。

她:你真是周德东吧?别是人贩子,把我卖了……

我:没事儿,如果我把你卖了,你可以求助媒体,比如《晴报》什么的。

她:那你来我家楼下等我吧。夕阳真美。

我:嗯。你朝楼下看,那个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的男子就是我了。旁边还有一个女的,不过你不要多心,我们不认识,她是卖风筝的。

她:可是她的风筝呢?

我:都在天上。

她:看到了……夕阳真的很美。

玩了一会儿,我问她:认识我多久了?

她:那要追溯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了……

我:沧桑。

聚会的时候,我最怕凑过来一个女孩,说:“周德东,我是看你的书长大的。”我多希望对方说的是:“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又聊了一会儿,我们互相留了电话。

准备关掉微博的时候,看到她又发来了一封新私信:认识你真好。今天的夕阳最美。

3.

这天下午,我去赶一个酒局。

当时是下班高峰,马路上的车跟蝗虫一样多,出租车走一步停十步。

手机响了,一条新短信,是扶黎发来的:周,抬头看看夕阳吧。

她说过,她每天中午上班,半夜下班,周三周四全天休假。这一天是周三。我能想象,此时她正在家里,手里抱着一杯咖啡,悠闲地站在阳台上看夕阳。

我朝车窗外看,两侧的楼很高,根本看不到夕阳,只有马路上方露出一条暗淡的天空。

老实说,平时我追名逐利,摸爬滚打,多少年都没有静静地看过夕阳了。对方是个女孩子,一个没有爱情的女孩子,却有这份闲情逸致。

为了不扫她的兴,我回了一句:嗯,真美。

没想到,她又发来一条:你没看。

我情不自禁地朝马路上方那条暗淡的天空瞄了瞄,难道她挂在天上盯着我?

今天不是阴天啊,我哪儿穿帮了呢?

我只好回:我正坐在出租车里,在楼群中穿行,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在我的想象中,你看到的夕阳一定很美。

她再没有回短信。

4.

最近我一直在写《冥婚》,完稿的那天,我忽然想起了扶黎,她一直没有在微博上给我留言,也没有给我写私信,更没有给我发短信。在我印象中,这个女孩太热情了,甚至有点粘人。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了?

我在微博上给她写了封私信:一个人去过去来未来了?

没见她回音。

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吧?又一想,她怎么说也是个26岁的人了。

可能是出差了。

这天傍晚,我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等李欣。李欣是个导演,我跟他要合作一部恐怖电影。我忽然想写一个恐怖段子――有个微博读者叫扶黎,她跟我一直联络。有一次,我们约好要见面,可是那天我遇到了一个突发事件。某日,网站突然被黑客攻击,导致微博的僵尸粉全都露陷了。我看了看我那些粉丝,竟然发现,扶黎其实是僵尸粉中的一员……

李欣来了。他坐下来,要了杯啤酒,我们开始谈剧本。我跟李欣很投缘,见了面滔滔不绝,几乎没有间歇。

聊着聊着,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看了看,是扶黎发来的短信,她说:你在干什么?抬头看看夕阳吧。

我朝窗外看了看,只能看到对面的商铺和密匝匝的行人。而且,酒吧是茶色玻璃,透过它看什么都暗暗的。我问李欣:“外头不是阴天吧?”

李欣显然没注意这个,他愣了愣说:“好像不是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模棱两可地回道:嗯。

过了一会儿,她的短信又来了:你没看。

这次我断定,她只是在诈我。

我说:我在酒吧里谈事。夕阳美吗?

她说:每个人的眼睛都不一样,你要自己看。

我说:哪天我专门去郊外看。

她说:嗯,到时候我陪你看。

那天我跟李欣聊到很晚,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望着窗外,我有些感慨,小时候我经常趴在屋顶上眺望夕阳,它那么静,我那么静,世界那么静……多少年过去了,我再也不曾抬头看过它。

5.

这天傍晚,我一个人在家里玩《魔兽世界》。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并没有注意到。

手机响了,顾不上看。大约十分钟过后,我才拿起手机瞅了瞅,是扶黎发来的:你在干什么?

我回道:游戏中……

很快,她的短信又来了:别总玩游戏,抬头看看夕阳……

为了电脑屏幕不反光,我把家里的窗帘都拉严实了。其实我还真不知道,从哪个窗子看出去能看到夕阳,我甚至不知道哪个方向是正西。就在我的手摸到窗帘的时候,我突然缩回来,低头看了看她的短信:别总玩游戏,抬头看看夕阳……

我忽然感觉有些恐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为什么总是提醒我看夕阳呢?

我突然不敢朝西天那个方向看了。

天很快就黑下来。夕阳消失了。

我小时候见过它,嫩得就像一团蛋黄儿。不过,它在这个世界上总是稍纵即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为什么不敢朝夕阳的方向看?我怕看到什么?难道天上会出现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眼珠子?一个旋转的黑洞?一张说不清什么动物的毛烘烘的脸?

如果我真的看到了,那可能真就不怎么恐怖了。问题偏偏在于我没敢看。

我不想自己吓自己。

我暗暗下决心,如果下次扶黎再发短信让我看夕阳,我就算一路狂奔,也要冲到一个开阔地,朝西天看一看。

没想到,扶黎再没给我这个机会。

6.

恐怖是第四天之后降临的。

这天晚上,我把《冥婚》重新看了一遍。十一点多临睡的时候,我登陆微博看了看,数千名新粉丝,近百条留言,一些不重要的私信。没有扶黎的信息。

我对这个女孩感觉越来越神秘了,戳穿神秘的最好办法就是见上一面。但是我很难做到。我是个作者,她是我的读者,我总觉得我约她见面,怪怪的。

也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虽然都在北京,扶黎却一直没有主动约我。

外面隐隐响起了雷声,闷闷的。

我挺害怕打雷的,尤其是那种炸雷。每次电闪雷鸣的时候,我都尽量睡在远离窗户的地方,总怕一个炸雷击穿墙壁,让我变成一具焦糊的尸体。

我躺下之后,雷声渐渐消隐了,雨一直没下来。这天应该是阴历十四或者十五,外面却一片漆黑,这说明天阴得厉害。

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又是短信。是扶黎发来的,她说:周,睡了吗?

我想了想,给她回了一个字:没。

过了一会儿,她的短信又来了:嗯。抬头看看夕阳吧。

我打了个冷战。

我的大脑快速转动着,如果她没有第一个短信,直接对我说:抬头看看夕阳吧。那么,很可能是她在黄昏时发的,信号被阻隔了,我半夜才收到。但现在看来,绝对不是那么回事!

深更半夜,哪来的夕阳!

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女孩精神有问题了。

我琢磨了半天,试探地问她:你在北京?

我想她可能是在国外。那地方是黄昏,而且天晴着。

她回了短信:我在北京啊。

我又迷惑了。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天上连月亮都没有,哪来的夕阳!

这次她的短信很快就来了,她非常认真非常急切地说:夕阳就挂在天上啊!你看不到?你看看,你不可能看不到!

她想干什么?

我拿起手机,想给她拨过去。又一想,大半夜的,给一个从未通过电话的女孩打电话,有点不合适。于是就改变了主意,给她发了条短信:看来我们离得太远了。你看到的夕阳什么样呢?

她似乎静默了。

过了好半天,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掉下来,越来越大。

她的短信终于来了:夕阳是红的啊,上面是亮亮的红,下面是暗暗的红。那么娴静,那么柔美……

她写了很多对夕阳的描述,总共发了三条短信。

我不想看下去了。转头看看窗外,黑咕隆咚,大雨如泼,我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恐怖,什么叫孤独。

7.

我不想再跟这个扶黎聊下去了。鬼知道她什么毛病。

两天后我登陆微博,看到了她的几封私信。她说起了她的工作,太累,皮肤都变粗糙了。她说去过去来未来那是梦,不过,她希望利用假期出去玩玩。最后她说:你愿意跟我去吗?我们一起看夕阳。

现在看起来,她没什么问题。我是个恐怖小说家,也许她之前那些短信只是在逗我而已――我这样想。假如我被她吓跑了,也许会听见她的哈哈大笑,最后我就成了笑柄。

我给她回道:好哇,反正我像农民一样悠闲。我可以陪旅游陪吃喝陪聊天,一天收费500元,绝对保证服务质量,并赠送当天《晴报》及神秘小礼物一份。

她回道:哈哈哈哈,神秘小礼物是什么?

我故作愤怒:我表示要陪你出去玩儿,你竟不激动,却对一个小礼物那么好奇!

她又回:你长什么样,我知道。我甚至知道你的历史。神秘小礼物我却一无所知。

接着,她又发来了一封私信:你带上你的吉他吧。

我说:好的。

就这样,我们真的约好了,一起去青岛。我不敢坐飞机,她就在报社订了两张一等座火车票,D59,北京南至青岛,第二天16:05发车。

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北京南站。本想带吉他,又觉得太幼稚,就没带。

这是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然后就要一同去旅游,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几分紧张。离家之前,我刮了胡子,照了镜子――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身上一件新买的灰白格子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旅游鞋。挺满意。

见到的她让我很意外,挺漂亮的,没化妆,穿着也随意――马尾巴辫,白T恤,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她见了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拉了拉我的手:“扶黎。”

我说:“你本名?”

她点点头:“是啊!”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进了车站。她说:“我感觉你有点放不开。”

我被击中了要害,索性实话实说:“我见了漂亮女孩,就是会有点不自然。”

她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说:“中午吃的晚,你吃。”

她说:“你忘了?你要陪吃喝的。”

我笑了。就这样,我们早早吃了晚饭,然后上了车,继续聊。

我问她:“你老家哪儿的?”

她说:“朝阳,朝阳市。有印象吗?”

我想了想:“没有。”

她叹了口气:“贵人多忘事啊。”

我皱了皱眉:“你对我说过?”

她摇摇头:“没有。”

火车在平原上奔驰,速度特别快。时间也过得特别快。聊着聊着,她突然想起了我的承诺:“神秘小礼物呢?”

我一下愣住了。是我太粗心,虽然只是一句玩笑,但第一次见面,我还是应该送她点什么的,但我却什么都没买……

我支吾着说:“见到大海之后再给你。”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她说:“我很少出来旅游,尤其是跟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说:“噢。”

她说:“我有个姐姐,她比我大10岁,很安静的一个人,不过,她喜欢动,每年都要出来旅游一次。”

我说:“噢。”

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说:“噢。”

实际上我一直在观察她。此时火车正行驶在平原上,大地平坦而辽阔,庄稼刚刚冒出来,嫩绿嫩绿的。太阳快落山了,大大的,圆圆的,挂在天边,一清二楚。它确实很美。可是,扶黎并没有去看它,只管说着话。

叶公好龙?

她不是一直提醒我看夕阳吗?她不是说要跟我一起看夕阳吗?现在,夕阳那么美,她却视而不见。

她继续说:“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一直是她带我……”

也许是她的注意力太集中了。

我又朝车窗外看了看,想转移她的话题:“庄稼这么绿。”

她也转头看了看,那么美的夕阳就呈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却说:“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在庄稼地里捉虫子,她知道我最喜欢了。”

我打了个哈欠。亲近的人曾经跟我提示过,以后跟人聊天,不要总谈《魔兽世界》,不要总谈女儿,可是我好像忍不住。现在我懂了,永远不要不看对方的神情,只聊你感兴趣的话题。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你累吗?”

我立即说:“不累。”

她轻轻地说了声:“那我眯一会儿啊。”

我说:“好的。”

她就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在火车的摇晃中,在夕阳的余辉中,她一直闭着眼睛。我不能确定她有没有睡着,不过,没有了她的注视,我放松了很多,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我继续想:为什么她不再提夕阳了?

8.

21:43,我们到达了夜幕中的青岛。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们选中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住进去了。

来到服务台前,我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这将决定我们这趟旅行的性质。

我看了看她。

她也看了看我,大大方方地说:“一个房间。”

我是个男人,她的态度让我的心里一下灌满了蜜,什么夕阳不夕阳的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掏出身份证,登记了一个夫妻间,然后带她乘电梯上楼。宾馆28层,我们住在最高层。电梯缓缓上升,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感到有些尴尬,就说:“你会喝酒吗?”

她说:“会啊。”

我说:“喜欢什么样的?”

她说:“都可以。最喜欢红酒。”

我说:“一会儿我下去买,我们一边喝一边聊,就当这儿是过去是未来了,好不好?”

她点点头:“好哦,你去买吧,我洗个澡。”

进了房间,放下箱包,我轻轻抱了她一下,小声说:“等我。”

她仰头看着我,使劲点了点头。

我微微笑了笑,然后轻轻走出了房间。一出了房间,我撒腿就跑,返回电梯处,下楼,跑出几站路,终于看到一家挺大的超市,进去买了瓶法国红酒,两只高脚杯,一个开瓶器,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在走近房间的时候,我慢下了脚步,让自己的呼吸更舒缓,步伐更从容。

进了门,她洗澡还没出来。水声很大。

我把红酒打开,拉开厚重的窗帘朝外看,万家灯火,非常漂亮。看了一眼之后,我就把窗帘拉上了。房间很宽敞,很安静,灯光幽暗,红酒晶莹,就缺音乐了。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又过了好半天,她才走出来。

我以为她会穿着睡衣,结果,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而且,换了一条绿色的连衣裙,肩上挎着一只艳黄艳黄的挎包。头发也梳成了两只辫子。

我说:“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嘛,你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笑了笑:“路上风尘仆仆的,到了地方一定是要换衣服的。”

说着,她把窗帘拉开了,又把小桌和两把椅子拉到了窗前,那窗子很大,遗憾的是天上黑压压的,没有月亮,只有城市远远近近的灯火。她依然没有把包放下。我们坐下来,各自端起酒杯,碰了碰,我说:“为了过去,为了未来,干了。”

她笑着重复,喝掉了杯中酒,我又倒上了。

她看了看我,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你是周德东吗?”

我愣了:“当然。网上那么多我的照片。”

她低下头去,声音很小地说:“我害怕……”

我说:“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她继续说:“我感觉像做梦……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见到了你,跟你一起喝酒……”

我忽然感觉这话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难道我也做过一个同样的梦?

这是个浪漫之夜,我可不希望搞得鬼气森森。我说:“你这条连衣裙很漂亮。”

她抬头来看了看我:“是吗?很旧了。”

我说:“看起来不旧。”

她说:“都10年了。”

我愣了一下:“你今年26……16岁就买了它?不可能吧!”

她说:“不,这裙子是我姐姐给我的。”

又是她姐姐,我赶紧岔开话题:“我喜欢绿色。”

她说:“我喜欢夕阳。”

我的神经马上绷紧了,现在我跟她面对面,应该谈谈夕阳的问题……于是我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夕阳?”

她没有回答我,反问道:“你喜欢什么?”

我说:“喜欢吉他和音乐。”

她说:“我很想听你弹吉他,你不带……”

我说:“我给你唱歌吧。”

她幸福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就唱起来: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阳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酡红的面庞……

我是随口唱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唱这首歌。第一,这首歌很老很老了,我小时候经常抱着吉他在老家的小菜园里唱起它。但我喜欢新歌。第二,这歌里唱到了夕阳,但我一直在回避夕阳。

唱完了,她说:“真好听。”

我说:“它比你的裙子还老。”

她放下挎包,掏出手机看了看:“哟,12点了……”

12点了。我们的酒还剩下大半瓶。

我假惺惺地说:“跟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

她站起来,绕到我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正暗自窃喜,她非常非常温柔地说:“抬起头,我们一起看夕阳……”

我打了个冷战――又来了!

我马上猜到,这个女孩在感情上受过强烈刺激,她或许深爱过一个男人,那个人曾经答应陪她一起看夕阳,可是他没有做到,他离开了,或者死掉了……

午夜12点,天上黑咕隆咚的,看哪门子的夕阳!

巴巴地笑了笑:“大半夜的,哪来的夕阳啊……”

她说:“它就在天上挂着啊,你看不到?”

我的身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我强制自己镇静:“你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好吗?”

她自顾自地说:“你早该意识到,我说的不是天上那个夕阳,我说的是一个女孩,她死了,她的名字叫夕阳,你看,她的冤魂在天上挂着,正盯着你看呢。”

夕阳?!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

扶黎如痴如醉,她依然在背后抱着我,下巴压在我的头顶上,悠悠地望着夜空,喃喃道:“来,我们一起看她,这是我多少年的心愿了。你看,她那么美,那么安静,那么善良……”

她的声调多么温柔。

可是,那个剃须刀片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脖子。

9.

夕阳……

夕阳……

夕阳……

跟我交往过的女孩没有叫夕阳的啊!

我想动一下,却感觉脖子上有个细细的凉凉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很老的剃须刀片。

我的身体僵硬了,一动不敢动。我不知道这个扶黎是什么人,但是我清楚,此时此刻我的任何一个微小举动都能引爆她。

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写美文的那个年代,有个女读者,东北朝阳市的,20多岁,曾经专程到西安来找我。当时她就穿着一条绿色连衣裙,挎着一个艳黄艳黄的挎包!可以断定,这个扶黎就是因为那个女孩找上我的。她说过,她的老家也在朝阳市……

算起来,那个女孩去西安找我的时候,离现在差不多已经10年了。她叫什么来着?我使劲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但肯定不叫夕阳。

当时已经下班,同事们都快走光了,编辑部里有些空荡。我正在收拾稿件,偶尔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个艳黄艳黄的挎包,站在我面前,愣愣地望着我。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脸憋得红红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找周德东……”

我说:“我是。”

她低下头去,半晌才说:“我是你的读者,我来看看你……”

我赶紧说:“来来来,请坐。”同时,给她拉过来一把椅子。

她没有坐,朝旁边看了看,小声说:“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我说:“没问题。”

当时是黄昏。

我们坐在编辑部楼下草坪的长椅上,说了很多话。实际上,她说的不多,一直是我在说。不过,我大概了解了,她读我的文章已经五六年了,在我眼里,她是个陌生女孩,而在她心里,我却是无比的熟悉。后来天有点黑,我带她去吃饭。一瓶啤酒下肚我就有点晕了,她显然还不如我。后来,我送她回了宾馆……

我全都想起来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出轨。我们做了该做的,或者说,做了不该做的。她靠在床头静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我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她突然说:“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愣了愣:“我有她……”

她低下头,半天才说:“我知道了。”

我说:“对不起……我会永远记住今晚的。”

她依然低着头:“你回家吧。明天我回去,你保重自己。”

我站起来:“明天我送你。”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我。

第二天早上,我给她住的宾馆打过电话,说她已经退房。从那以后,这个女孩就在我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

她死了?

10.

“她怎么……死了?”我问扶黎。

扶黎依然眺望夜空,轻轻地说:“她回到朝阳之后,给你写了很多很多信,全部石沉大海。半年后,她在家中服了毒。我为什么约你今夜看夕阳呢?因为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支吾着说:“当时信太多了,我……”

她打断了我的话:“所有负心人都有无数的理由。我们还是一起看她吧,她的小名叫夕阳,你瞧,她正在天上望着我们呢。她虽然不在人世了,但她永远不会害人的,她只是时时刻刻望着你而已。”

我问:“她是你亲姐姐吗?”

扶黎说:“是啊,她活着的时候,我们无话不谈。那年她26岁,我16岁,她从西安回来,对我讲了她和你的故事……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那么幸福――你看你看,她听见我的话了,脸都红了,你朝天上看……”

我朝后躲了躲那个剃须刀,恳求着说:“扶黎,我真的很抱歉。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她突然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在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阴冷地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还记得我姐叫什么吗?”

我的心里一片灰暗。打死我也想不起来了。

等了一会儿,她嗤嗤地笑起来了,我感觉脖子凉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涌了出来,我惊恐地喊:“扶黎!你不要胡来!”

她把下巴压在我的头顶上,继续看夜空,慢慢地说:“夕阳是红的,上面是亮亮的红,下面是暗暗的红。血也是红的。不过,血还是不如夕阳美。来,我们一直看夕阳……”

我想推开她,身体却在剧烈地哆嗦,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恍惚中,我真的看见黑压压的夜空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夕阳,那么红,那么美,它注视着这个爱恨情仇的尘世,那么安详。

(本文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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