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鱼能知道你心中藏着谁

时间:2022-07-21 09:14:04

于月是连袜子都要烫过才穿的主儿,现在,却完全变了样。

破门而入时,她正披头散发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的睡衣皱得像块抹布。往日神采飞扬的双眼,生出了重重的黑眼圈。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周围的各式垃圾,更是狼藉一片。

我想先拉开窗帘,让阳光来驱散这屋里的晦暗和阴郁,却听到一声尖叫。是于月在尖叫,与此同时,她扔过来的靠枕,狠狠砸到我腰间。房间另一边,跟来的助理已经开始收整,她又冲过去纠缠,像只发疯的野猫。

心很痛时,要么发泄,要么忍受,这就是所有女人的必修课。无论你贵如牡丹,还是贱似野花。

用来袭击我的靠枕,正是于月前一阵手不离针、针不离线的十字绣。上面的接吻鱼已经面目模糊,各种来历不明的污渍斑驳陆离,掩盖了最初的鲜亮。那是她要送给司机阿福的礼物。开车时,垫在他疲劳的颈椎之下,想必她是甜蜜的,他也会是吧。

事实证明,我的不安并非无中生有。养了多年接吻鱼,没人比我更清楚,貌似深情款款的背后,其实暗藏玄机。亲吻,本就是接吻鱼相互争斗,捍卫地盘最秘而不宣的方式。

这不,吻着吻着,于月竟败下阵来,我都难以接受,何况骄傲如她。

于月出事后,这个被他宠坏的妹妹,眼看也要形同废人。尽管她从未将我放到眼里,而我本身也已焦头烂额,却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又事关阿福。

我带着问题而来,阿福却一直以沉默相对,只顾埋头收拾行李。白色内衣,灰色棉袜,掌上游戏机,剃须刀,证件……一件件被整理妥当,放入皮箱,毫不避讳在一旁坐立难安的我。

最终,无处安放的视线,被床头那个木制相框所吸引。照片里的男孩,双手捧着一只大海龟,站在水族店门前,笑容灿烂纯净,正是多年前的阿福。他被现在的阿福一把拿起塞入行李,箱盖合起的声音像撕裂般决绝。小小的便携式皮箱,就装下了所有家当,将随他乘傍晚的飞机离开。

曾经日思夜想的结局,就这样突兀地摆在面前,竟好似命运开的小小玩笑。我看到,阿福雕塑般的侧脸也挂上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怎么办,那个笨得不能再笨的女人,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接吻鱼,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爱她。不爱,当然没必要在一起。

他是说于月,倒好似在讽刺我。什么时候,开始对爱这般看重了?当初像皮条客般指使我勾引于白,也是因为不爱吧?已被这问题困扰多年,还是不敢想象,由阿福亲自揭晓答案,我是否真的有勇气承受。还不如猜测。

在猜测中,我发现自己渐渐变成一块顽石,冷硬无敌。这感觉好极了,它不同于痛苦,反而更接近,类似于报复的。好比嫁给于白那天,夺目的艳阳下,谁能知道那一晃而过的眩晕,是缘自狂喜还是大悲。

婚礼当天,新娘礼服被车门夹住,是阿福跑过来整理,捧花自手中滑脱,又是阿福眼疾手快递还给我。无论何时,他直视过来的目光,远比想象中平静。眼角的疤痕格外醒目,仿佛等待解读的“达・芬奇密码”。

我给他安上了远房表弟的身份,并在于白面前有意抱怨他找工作的难处。于是,阿福进了于白的公司。读了四年大学,他甘愿做起了司机。于白说,对于刚毕业的学生,这已经很不错了。那一刻,我看到有丝不耐,从于白眼中迅速划过。的确,凡事都应从长计议。用于月的话说,我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灰姑娘。

灰姑娘不是单凭运气的。阿福说,做于白的太太,你必须机灵点。

我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机灵,却懂得什么能令于白着迷。光线慵懒的晨昏,将自己洗得肤滑脂香,站在客厅巨大的鱼缸前,为我的接吻鱼喂食。他也许才起床,或者刚进门,用不着多久,他一定会从身后揽过来,双手握住我没穿胸衣的。如果他愿意配合,我会就此从发丝一直吻到他的脚趾,不急不徐,轻啄浅尝,恍若一只优雅的接吻鱼,引领他轻轻扣开极乐的门扉。

直至有一天,在渐渐急迫而粗重的呼吸里,嗅到了药物的气味。那是一种治疗哮喘的喷雾剂,他总是随身携带,以备必要时使用。随着日渐频繁的欢爱,他使用那喷雾剂的次数也在增加。从何时开始,轻抚瘫软在我身上浑身震颤的于白,心中竟生出了几许悲凉。

阿福在意识到这悲凉的那刻,突然涨红了脸,狠狠甩过来一巴掌。似乎同情于白,便是背叛了他。嫉妒和仇恨,同样会使一个人变得不再是自己。阿福突然变得陌生,混乱中将我推倒在地,从身后狠狠进入。那条昂贵的雪纺纱裙,原本就不堪一击,随同被揉成碎片的我,滚落一地。

刚进水族店那会儿,阿福还是个真正的男孩。手里拿着招聘启事,整个人如同海风般清新。只一眼,我断定这里需要他。

我围着皮围裙,正卖力清理着鱼缸。他近前来小声询问,需不需要帮助?当然需要。他不仅有力气,而且悟性高。在我的指挥下,仅用了一个小时,便干完平常两三个小时的活。

如果没被录用,这些活岂不是白干?听了我的话,阿福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珠,腼腆地笑。就当帮美女一个小忙吧,不算什么。带着一点稚气的油滑,竟也让我感动。

自此,阿福就是我的人了。我是说,他是那年夏天水族店最帅最勤恳的员工。而我,是这里的老板。

原来的老板,因为吸毒成瘾,店铺无以为继。若不是在商谈时,他毒瘾发作,我也不会以最低价格,盘下这家店。尽管如此,几乎还是用去了所有积蓄。有段日子,我不得不将一日三餐简化为两餐,餐餐是烧饼。但店里的货却是最好的。从热带鱼到海龟,甚至鱼缸里的海水都要花大价钱空运过来。生意始终不见起色,日日冷清着。只有更努力的打理店铺,伺候水里的那些宝贝,才会让我暂时忘却烦恼。幸亏,还有阿福的陪伴。有时,我觉得阿福比我更懂得那些鱼。

他说,你知道接吻鱼为什么吻着吻着突然安静地分开吗?因为它们的战争结束了,输赢已见分晓,其中一只必须从不属于自己的这片水域撤离。彼时,我们正蹲在鱼缸前,盯着观察了好久的那对鱼儿一问一答。

也不全是。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轻轻喷到皮肤上,痒痒麻麻的。我却不敢扭脸看他,怕面颊上渐渐浮起的红云,被他发现。

还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貌似战败的那只接吻鱼,它悄悄离开,其实是因为爱上了对手,主动放弃就是它爱的方式。你猜,它爱上的那只接吻鱼知道这些吗?

我无法回答,怕一开口,便泄露了内心的秘密。我知道,阿福是原来老板的儿子。他对这家店的感情,显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否则他不会回来。回来又怎样?这里已物是人非。他父亲在卖掉这家店没多久,便因吸毒过量横死街头。现在,水族店是我的。而他,除了不可预知的未来,几乎一无所有。

我是多么担心,这日复一日肆无忌惮蔓延着的情愫,会毁了我们。特别是那时,那时我们还没准备好相爱,却已经准备掠夺。

红色尼桑再次缓缓停靠在门口,已是该月的第五次。于月推开店门走进来,水族店瞬间便被她的光彩照亮了。

这位富家小姐以她有钱人的气魄,随意挥了挥衣袖,便轻易化解了我们濒临倒闭的窘迫。于月似乎很喜欢鱼。每次光顾,都会订下所有现货。奇怪的是,被她买回去的鱼,没过多久就全军覆没。于是,那两条白瓷般的长腿,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水族店里。忽闪着波光流转的大眼睛,她向阿福求助的样子无辜极了。

我的鱼又死了,怎么办嘛?

如果我是男人,也一定会像阿福那样殷勤地跑去照管她的鱼,或许还有她那颗些许寂寞的美人心。可为什么总要在晚上?

晚上,可以做很多事。诱惑还是毁灭,在晚上,都会容易得多。

如果我忍住了打算一探究竟的好奇,就不会认识于白,也不会目睹阿福被围殴的场面,更不会救下他。当时他的肋骨被打断,眼角的伤口血流如注,很深,差点累及眼睛,多亏抢救及时。及时是因为我的哭声,招来了于白。

他正在地下停车场取车,出现在我面前时,苍白疲倦也不够帅,却如同救世主般立刻将阿福送往医院。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于月的哥哥,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他显然更有钱。

我们都喜欢钱。钱多好呀,阿福说如果不是钱,他那只眼睛就保不住了。可如果不是钱,他也不会受这个伤。接二连三深夜跑去单身女子的住处,就算有正当名目,也会让人往不正当的地方想,何况那又是位被百般呵护着的千金。

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吧。是警告还是要谋杀?我抗议的声音,被阿福适时地制止了。

我看不出于白会干这种事,就算阿福被殴是他的安排,那为什么又出手相救?我没忘记驶向医院时,车窗外烈烈呼啸的风声,还有他递过来的手帕。于白对我异乎寻常的温和,同样没逃过阿福的眼睛。

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阿福问我,想没想过做有钱人的太太会是什么感觉?没想过的话,现在可以试着想想了。

我想过的事有很多,想得到的也有很多。只有这一次,真的如愿了。不但嫁给有钱人,最难得的是,他爱我。所以,于白突然昏迷不醒之后,没人比我更悲伤。

阿福以为是我听了他的话,给于白用了禁忌药导致的。其实没有,我怎么忍心伤害于白。也许起初有过这样的打算,坐拥于家兄妹的财势,我和阿福又不会失去彼此,这是多么美妙又自私的梦想。我们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如同接吻鱼做不了鲨鱼的事。争斗对我们来说,有如钝刀割肉。

阿福走后的第三天,于白醒了。四目相对的刹那,恍如隔世。

他昏迷的确是因为我。当时于白突然发病,喷雾剂却用完了,抽屉里原本还有备用的一瓶,我没有拿给他。因为那瓶药已经被做过手脚,他这种病人如果使用,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我直接拨打了急救电话,可还晚了。或许也不算晚。

于白毕竟已经清醒,而且恢复得很快。他好心情地问于月,是不是正在和阿福筹备婚礼。原来,在昏迷之前,他曾私下里找阿福谈过,并且应允要将于月嫁给他。

阿福却是真的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找到他的线索。他说过的:貌似战败的那只接吻鱼,悄悄地离开,其实是因为爱上了对手,主动放弃就是它爱的方式。

你猜,它爱上的那只接吻鱼知道这些吗?阿福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似乎又轻轻喷到我皮肤上了,痒痒麻麻,惹得泪水也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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