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霜降远

时间:2022-07-21 11:39:33

PART ONE

晚上十一点半,成霜降从电影院回来,满脸的沮丧。

今天晚上上映的是一部大制作,成霜降博爱娱乐圈里众男星,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就是她的后宫之一。去时她满脸兴奋,归来却是一副霜降后室外枯叶的蔫蔫模样,真让人好奇,尽管我早打定了主意不要理她,却还是忍不住翻身起来,“怎么了?”

她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甩掉鞋子钻进被子里来,冰冷的双手攥住我的胳膊,让我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他老了,我看电影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现在长得怎么那么像冯远征。”

我愣怔了一下,片刻后醒悟过来,她说的是那男明星吧,看着她满脸的失落,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幸灾乐祸的。那是个靠演同志片起家的演员,以外貌偏于女性化而闻名,我不喜欢他,阴郁的面孔冷森森的眼睛,出道十多年,拿得出手的戏作没见几部,反倒是经常靠炒绯闻博眼球,不知道成霜降到底喜欢上他哪点。

我看异性的眼光与成霜降完全相反,我审美单一,只爱眉目温和行动自然的男孩子,比如沈珈蓝。就像我总对成霜降的后宫嗤之以鼻,成霜降也对我的爱好敬谢不敏,用她的话说就是——沈珈蓝?寡淡得像杯白开水。

白开水有白开水的好,醉生梦死饮烈酒的人永远不知道。

她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借助我的体温缓过神来,立刻像一条解冻苏醒了的蛇一样活跃起来,半个身子探出被子去,拉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来,我找图给你看。”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网页,输入那男演员和电影的名字,右键保存图片,又找到冯远征在《非诚勿扰》里的剧照,两张照片拼在一起,把电脑往我面前一送,“你看,是不是很像?”

她的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我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却感觉到森森的冷意。就在今天出门前她还那么喜欢他呢,她那么欢喜地翻出他的旧照片给我看,直到把我彻底惹烦了,宁可浪费掉一张电影票的钱也绝不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没想到四个小时后,那么强烈的爱意就可以完全消弭,她像一个从没爱过他的人那样嘲笑他衰老的容颜,甚至比一个不相干的人还要刻薄。

多么不可思议,可是当这个当事人叫做成霜降时,这一切又显得那么合乎常理。

我最好的朋友成霜降,原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且冷血铁心的姑娘,我默默想,和她相识这些年,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整整十年了,回头想想,记忆里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印证着她的冷酷。

PART TWO

半夜里我因为口渴醒过来,睁开眼睛却看见成霜降蜷缩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垂着眼眉“咔哒咔哒”一下下玩着打火机,打火机的火焰腾起又熄灭,白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她的侧面寥落如同一枚骤雨之后粘在树干上的凋零叶。

无来由地让我想起一句小说里的话来: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光。

心肠就再也冷硬不起来,我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摩挲,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她虚弱地笑笑:“远远,我在电影院见到尖牙了。他也老了,老得比那个演员还厉害,一点都不像过去那样好看了。”

尖牙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儿,那人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成霜降于是称呼他为尖牙,乍听起来像是少年时代养过的一条狗,有疾风般的速度和锋利的獠牙,能像马戏团的动物明星那样飞跳起来一口咬住主人扔出去的飞盘。

他的面目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模糊,我只记得他的虎牙了,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男孩儿,因为凡是我喜欢的,成霜降必然是讨厌的,反之亦然。

她表情寥落,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插科打诨,“是啊,反正你看男生的眼光向来不怎么样。”

这句话里至少有我一半的真心,在我看来,成霜降看异性的眼光确实有够烂,从外貌到内心。

不管是在二次元的虚拟世界还是三次元的现实里,她喜欢的男孩都是那样一个模子,说帅气漂亮也可,但却都是剑走偏锋,五官上都能找到让人深深诟病的地方,换言之,成霜降的审美里从来没有“端正”和“规矩”这两个词。

最让我不能认可的当然还是性格,成霜降只喜欢所谓“性格鲜明”的男孩,什么是性格鲜明呢?初中时候成绩倒数第一的那个?高中时候和老师大打出手最终被劝退的那个?还是大学里整条手臂纹了碍眼刺青的那个?

成霜降所谓的性格,在我眼中不外乎是一个造作。那段时间我读昆曲选修课,读到“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便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

何况有沈珈蓝做参照。我和沈珈蓝高中就已经相识,交往了这许多年,我对他一见钟情,一眼看到底,他品学兼优积极进取,温和有礼但是却有自己坚守的底线,初遇的时候他就是个漂亮少年,而现在他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而且我断定他到老都会好看,因为他眉目温和。眉目温和的人,到死去都会是一具美丽尸体。

想到沈珈蓝,我的脸色也不禁柔和下来,成霜降敏锐地觉察到,嗤笑一声,“远远,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奇怪,你喜欢的到底是沈珈蓝,还是一个自己早就在心里构建出的虚幻模型?”

嘿,农夫的蛇缓过来后开始发动攻击了,我也不生气,“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理想的虚幻模型,并且自觉或不自觉地去现实中寻找这个模型的实在体,不过我比较幸运,我找到了。沈珈蓝完全就是我想象的样子,不管是脸还是脑。”

她的表情迅速冷淡下来,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是啊,不仅要看脸,还要看心,你多有内涵,哪像我只看脸,色衰则爱弛,喜欢的人走马灯似的换,我就是这么肤浅,没你来得高深,满意了吗?”

说完她把一直蜷缩着的双腿放下来,颤颤巍巍着站起身来抓起大衣和钥匙,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

我没有出去找她,如果是在三五年前,我想我会立刻追出去,哪怕身上只穿着睡衣,但是现在不,我们都已经不是精力充沛世界小小的初中生,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学习,我精神乏乏,没有太多可以分配给别人,去包容别人的小性子。

第二天早晨下楼的时候我在酒店大厅看到她,她躺在大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从前台要来的薄呢毯子,整个人蜷缩如婴儿,眉头紧蹙,右手紧紧地抓着毯子的边缘,像攥着一颗小小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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