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璐:追光之下的人生

时间:2022-07-21 07:40:54

走进影棚的秦海璐,从头到脚穿黑色,中长发刚洗过,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秦海璐不喜寒喧,说话简洁直爽,拍摄起来动作也快,透着东北女人的爽利。

白玫瑰的隐退

秦海璐合上张爱玲的小说,跑出去见田沁鑫。说,我要演白玫瑰,又松脆刮辣地说了很多。白玫瑰“第一印象就是笼统的白”;“身量细高,一直线下去”;“很少说话,连头都很少抬起来”;“她的白把她和周围恶劣的东西隔开来”。自得清嘉,白得简静,白得疏离。秦海璐想当然地以为白玫瑰就是她。大四那年,同窗都去拍戏,唯独她落单。有客观原因,也有来自主观的――她考中戏就是图一本科文凭,然后嫁一个好老公――“相夫教子”曾是她的全部理想,为此她还学过一段厨子。

秦海璐出生在东北营口。东北女人一向以大胆泼辣著称,典型如虎妞,敢爱敢恨,凛然无畏,是现代女权主义的先锋代表;然而东北女人亦有传统的一面――别管扎的架子有多么飞扬跋扈,那也不过是一种强势的撒娇。骄悍如虎妞也不过是以强势的主导姿态,行相夫教子的女人本分。现在为止,秦海璐的家里依然是――“如果父亲没回来,是肯定不会开饭的”。所以,在事业和婚姻的天平上,秦海璐心甘情愿地被没收翅膀。在同窗争抢接戏的时候,她可以很淡定地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打点行李,并不知道命运的伏笔正悄然而至。“你知道陈果为什么找我拍《榴莲飘飘》?”她偏着脑袋问,“因为他听说中戏有一女孩,天天披着军大衣在学校里晃悠,跟幽灵似的。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而《榴莲飘飘》讲的正是一个漂泊着的无根的女孩。”

因为《榴莲飘飘》,21岁的秦海璐一举摘得金马奖和金像奖,成为名副其实的双料影后。强光的耀射之下,人难免会孟浪。何况,有谁会拒绝光荣与梦想?然而,影后确实不是秦海璐的梦想。镁光灯不停地在追捕她,制片人捏着合同四处通缉她。她一个华丽的转身,当了一名月薪只有2000元的秘书。因为,“在公司里当白领,过朝九晚五的生活,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甘于平淡,拒绝传奇,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不是白玫瑰又是谁?然而,还是有差异:白玫瑰把嫁人当成生计和出路,秦海璐对婚姻的重视有些许是来自童年的缺失。电影《桃姐》里有一场戏:除夕夜,养老院凄清惨淡。秦海璐扮演的护工和几个无家的老人一起守岁。当桃姐问她为什么不和家人过节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只是把背尽量往后靠,像藏了一件东西。桃姐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掉过头去,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相顾无言。

这段曲折又无声的心经似乎暗合了秦海璐自己的童年。秦海璐生于1978年,排行老二,用她自己的话说,“本应该是被计划掉的那一个”。父母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商人,常年在外,平时都是姐姐带她。考戏校,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学校包食宿,能了却父母的后顾之忧。戏校生活很苦,秦海璐更苦。别人早上6点出晨功,她4点就爬起来了;别人下午5点下课去疯玩,她盘腿坐在空荡荡的排练室练习唱段。有一次,妈妈不小心碰到她的腿,疼得她吱哇乱叫,妈妈撩开裤腿,赫然发现整个小腿都是黑紫淤青。身体消耗的能量太大,成长中的她总是感觉饥饿。她能在三分钟伶俐又工整地啃完一只烧鸡,让鸡骨头不带一缕筋肉,而且能拼成一只完整的骨架。她饿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皮肤,还有眼睛。当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如果母亲值夜班,工厂里的叔叔阿姨会轮流抱着她睡觉,如果没人抱,她的哭声会震惊整个厂区宿舍。戏校的周末,别的家长都接孩子回家,她悄悄地溜进宿舍后边的白桦林,用铅笔刀在树干上刻“正”字,有时刻完两个“正”也不见父母。她内心充满了怨怼又无处发泄,只好蹲在水房恶狠狠地刷鞋,解痛止痒地刷,刷得鞋面起了毛,刷得帆布断裂了经纬。

成名后的秦海璐,很少提及戏校的生活。她让姐姐当她的经纪人,每次拍戏她都自掏腰包为父母开一间房――她要把一家四口捏到一起,要把少时得不到团聚只能在树干上刻“正”字的时光都恶狠狠地补回来。――那些太早投入到残酷竞争里的女人,在坚强顽刃之下,都需要留一个角落进行童年补偿。她自己也希望能有一个温暖和谐的小家庭。然而出道至今,她经历的几段恋情均以失败告终。有人说,这是出于能量守恒的定律: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我却以为秦海璐是那种情感能量极大的人,不投入则已,一旦投入必有惊天动地的波澜。不管历经多少磨难,她永远都像第一次那样投入,带着新的激情和期待,然后收获新的失望和伤痕。这种女人只有让罗密欧这样的情痴种才能配她。可她遇到的绝大多数男人不过寻常而已,有寻花问柳的胆量,有自作主张的愿望,但是根本受不起这样的深情。

红玫瑰的逆袭

田沁鑫果断地告诉她:“你不适合演白玫瑰。你是红玫瑰。白玫瑰第一次见生人不会说这么多。”她愕然。原来她在别人眼中――至少是田沁鑫眼里,是“婴孩头脑与成人之美”的红玫瑰。能顶着一头肥皂泡沫去开门。是一个担心发胖又忍不住冰糖核桃花生酱的“顶喜欢犯法”的女人。会偷吸男人丢在烟灰缸里的烟蒂,亦能享受叽叽喳喳的肉的喜悦。难道不当明星就是“顶喜欢犯法”?拿月薪不拿片酬就是“婴孩头脑”?“我当了半年秘书就被炒了。我不会用电脑,不会用碎纸机,不会处理文件,还烧坏了两个咖啡壶。经理带我去谈事,别人拿着我的名片问:秦海璐?是那个拿了金马奖的秦海璐吗?”狮子座+A型血的秦海璐虽然传统,却不喜欢约定俗成,她喜欢不按理出牌,倔起来像一头驴,饶是撞了南墙也绝不肯掉头――直到把墙撞酥了,撞出个洞来,她才豁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不要和她硬碰硬,要不兵器非得磕飞不可。

“张爱玲写红玫瑰,有一种奇异的努力的感觉,像是装在玻璃试管里,试着往上顶,顶掉管子上的盖,等不及地一下子要从现在跳到未来。”秦海璐和红玫瑰一样,都在执著地突围。执著的人总有机会体验绝望,聪明人瞧见会说:这又是何苦?然而秦海璐是不屑于聪明的。她热爱自己的梦想。爱得有多笨,就有多勇敢。“我后来又经营过很多生意,比如火锅店、广告公司、美发店等,因为没有相关的经验,没有好的搭档和团队,最后统统无疾而终。”秦海璐虽然没赚到钱,倒也不至于缺钱,她曾对记者说,自己一部戏的片酬很可能够大多数老百姓过一辈子。电视里看到的她总是在疲于奔命,一种勉励求生的焦虑感透过镜头汩汩传递。“那时候,每倒一个公司,我就上外面拍一部戏挣一笔钱,拿副业来供养主业,待主业赔得差不多了,再去干副业。”希拉里・杜普蕾在《狂恋大提琴》里写过这样一段话:“你以为做一个普通的人会比做一个特别的人更容易吗?并不是这样的。你除了拉大提琴,什么都不会。就好象我除了吹横笛,也什么都不会。我们是没有谋生能力的。我们是婴孩。”

秦海璐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位警醒的朋友,说:“海璐你看,你削尖了脑袋想要做生意,想过正常人朝九晚五的生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帝给每个人的天赋都是有定额的,如果你的天赋在演戏,又干吗跟自己对着干呢?”这话搁以前,她未必肯听,但翻过跟头之后,她开始自省。“我曾经特别讨厌做演员。大二,期末做了一次阑尾炎手术,不用考试,我特别高兴。可不幸的是,开学后要补考。台词课是在四楼礼堂补的,我那个段子叫《沈大脚说媒》。我以前是学戏的,所以会玩一些小的把戏。当时我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演媒婆嘛,一上场,甩着那个烟袋上去,用的是戏曲的技巧,抛到天上再把它抓住,可是就在抛的一瞬间,礼堂的灯照着我,烟袋锅就掉地上了,走神了。那个时候,我突然喜欢自己被灯照着的感觉,那一刻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原来做演员是要被灯照着的,那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演《红白玫瑰》的时候,第一场,在美琪大剧院。我跟导演提了个要求,说能不能下了飞机之后先带我去趟剧院。导演说你干吗去呀,我说我特别想在那个剧场上站一会儿,导演说行。后来我们到了上海,首演之前,导演带着所有人去了剧场,我就站在舞台中间,其他人在走戏、默戏什么的,我就立在那儿,感受那种氛围。我让导演把灯都打开,就想找上学的时候那次被灯照着那感觉。然后灯一开,我就觉得,我属于那个地方。”

2005年是秦海璐全面复出的一年。她的双脚全部踏进娱乐圈。电视剧、电影、舞台剧,样样她都要插一脚,甚至在勤苦一段之后,还发了唱片。写的第一个剧本,即获金马奖最佳编剧奖。秦海璐的小宇宙终于全面爆发。面对迟来的爆发,有人说她咸鱼翻身。她只是微微一笑。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期待所有人都能理解她的急流勇退。当年,金马奖组委会的发言人曾公开指责秦海璐在拿奖之后毫无作为,乃至销声匿迹。更有人刻薄她的长相,坊间一直流传两个著名的段子:一个是她接受李静采访时自曝的一段往事,陪同学去见组,自己也交了简历,转身却发现自己的照片撕碎后被丢在垃圾桶里;还有一段是出自刘烨的无心之口,说秦海璐是96级最丑的姑娘,一时“金马最丑影后”的大标题占据了八卦报刊的许多版面,后来刘烨登门道歉,还被她踢了一脚。面对千般误解万种指摘,秦海璐不辩解、不澄清,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隐忍,把成名带来的苦果连皮带渣地全部吞下。她在音乐里唱游“我有我自己的星球/不染红尘才能逍遥游/什么都绑不住我双手/人言多荒谬不上我心头”。在娱乐圈翻滚了十年的秦海璐,早已不需要在别人的好评中确认自己的价值,亦不需要在歹人的刻薄中检讨自己的得失。她今天的成熟与成就,是向命运以才华为赌资的一轮豪华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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