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汤圆,再尝元宵

时间:2022-07-20 03:08:46

沈嘉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坛好吃分子

中国人过节,突出一个吃字。元宵节是一连串大吃大喝中的重要一环,因为是春节后的又一个小高潮,肚皮里还有一层油脂没消化,咱就吃甜的吧。于是,汤圆隆重登场了。

南方人吃汤圆,北方人吃元宵,同样是糯米制品,同样是裹了馅后水煮,叫法却不同,这常让老外看不明白。其实,老外不懂,咱中国地广人多,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音,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在饮食这档事上也就变化无穷了。北方的元宵是按小麦制品的思路操作,馅是百果的,先搓成小颗粒,然后放在盛有糯米干粉的竹匾里滚来滚去。馅心沾了粉,越滚越大,像滚雪球似的,最后就成了圆子。小时候在城隍庙童涵春饮片厂门口看师傅们做乌鸡白凤丸,就是这个样子的。

南方的汤圆做法与北方的“动摇派”迥然不同。就拿我家来说吧,祖籍浙江,是稻米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地方。做汤圆可是一件大事情,先要选十来斤上等糯米,淘干净后浸泡一天,第二天带水磨成浆。这个苦差使通常由我来担当。我家有一只相当考究的石磨盘,是母亲从绍兴背来上海的。开磨前她老人家要用碱水洗净,磨盘大如席面,推起来要用吃奶的力气,但看到雪白的米浆从磨缝里中流出来,再想想汤圆的美味,不由得再加把劲了。

糯米浆盛在缸里静静地沉淀着,要吃时盛进布袋里吊一夜收收干,就可以包汤圆了。乌黑的馅心是事先腌好的,板油、绵白糖加黑芝麻,搓成小颗粒包进雪白的皮子里。所以南方的汤圆表面是很光洁的,风一吹,皮有点结硬,摸上去就像婴孩的屁股。下锅煮,三点水后浮起。咬一口,皮子糯性十足,但从来不会粘牙。黑色的馅心直往口腔里喷射,甜甜的,烫烫的,让人满心欢喜。吃着汤圆,春节就到了。南方人是从春节开始就吃汤圆的,团团圆圆嘛。

我吃过北方的元宵,紧实,皮厚,馅心也无甚特色,就连一碗汤也是浑浊的。北方人一旦吃过南方的汤圆,再也不敢吹牛了。

现在谁也没有这个闲工夫了,但吃汤圆、图个合家团圆的心理需求可不能忽视,于是赶到超市或汤圆店买点生坯来自己煮着吃也算一种吃法。离开故土几十年的华侨、海外华人,回上海探亲访友,吃碗汤圆就成了一个怀旧节目。

说起汤圆,以前城隍庙有两大流派,一是徽派汤圆,以庙门口的老桐椿为代表,鲜肉汤圆一咬一口肉汤;一是宁式汤圆,当然由庙旁边的宁波汤团店执牛耳了,猪油黑洋酥汤圆最有人缘。如今,宁波汤团店归在松运楼的名下,但老字号的招牌还高高悬挂着。平时生意就不错,每到三大节令,无论堂吃还是外卖的生意格外的火爆。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北方人包饺子是没的说,比上海人包的馄饨好吃多了。这也证明北方的小麦文化同样不可低估。当然啦,广东人要发声音了,云吞还是广东厨师做出来的最鲜美噢。吃过正宗的虾仁云吞,上海人的荠菜肉馄饨就不敢目空一切了。

汤圆,尤以宁波的最佳,宁波人说话震耳欲聋,但深谙稻米文化的真谛,打年糕、打糯米块、包汤圆都不在话下,都是天才。我老家在绍兴,自古“宁绍不分家”,所以汤圆的风格与宁波是一路的。不过再怎么讲究,总敌不过亭子间里的阿婆。阿婆是正宗宁波人,好吃臭冬瓜、霉千张、霉菜根,做汤圆也是一丝不苟的,板油一定要选猪身上最佳的部位,还要剥去衣。黑芝麻也要粒粒拣过,舂碎后还要用小筛子筛过!这还不够,馅心还要放一些切成末的桔皮和糖桂花。她做出来的汤圆,可以招待英国女王。

以前宁波城隍庙大殿前开了一家汤圆店,招牌上画着三样东西:一口缸、一只鸭、一条狗。奇怪吗?其实这是店主的名字:江阿狗。不识字嘛,只能用三样东西表示三个字。没文化不要紧,江阿狗卖的黑洋酥汤圆照样驰名海内外,生意好到要排队。阿婆以此来教育我:“不要整天看书,做一个书笃头有什么用?你看人家江阿狗,包包汤圆就讨了三个老婆呢。”

老太太说这句话时,社会上正在批“读书做官论”回潮,糯米要凭票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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