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明 且将百草为慈兵

时间:2022-07-20 08:54:00

清晨六点一刻,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主任医师刘喜明准时出门,步行三公里,再坐三站公共汽车,七点钟,他准时到达医院,既低碳环保又锻炼身体。用过早餐后,他开始在办公室写毛笔字,笔画提顿间,他感觉精神一点点汇聚集中了起来,这会让他一天心无旁骛。八点钟,刘喜明沏一壶茶,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了。

刘喜明有一个习惯,门诊期间关闭手机,在这个时间段里,除去门诊病人,旁人是找不到他的。今天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因支原体肺炎一周高烧不退的五年级的孩子,持久的高热让孩子彻底没了精神。“阳明经偏盛伤阴……”刘喜明埋头开药方,患者的家长还在絮絮地诉说,刘喜明一言不发,埋头开着药方。这是他的另一个习惯,在斟酌用药的时候,惊雷响于面前也不为所动,就好像作家进入了创作的境界。不一会儿,药方开好了,寥寥几味药。他叮嘱患者的家属:“这药一天要吃两付,今天六点吃,两到四个小时必退烧,晚上八点到十点的时候体温应该是在38度……”

第二个病人已经在门口探头张望了。

几个小时的门诊,刘喜明一直坐着没动。

门诊结束了,最后推门进来的,是一位前来求教的韩国留学生。松弛下来的刘喜明话匣子打开,自然从韩医韩药与中医中药的渊源关系聊起……

晚上到家,刘喜明惯常地翻看医书,今天看的是《温病条辨》,那些熟悉得几乎能背出来的文字,在白天门诊的病例中,似乎又有心得在闪烁跳跃,他拿笔记了下来。多年来,已经积累了不少文字。

夜色渐深,刘喜明走到书案前,研磨挥毫,临了几篇大字。这是一天中最轻松最快意的时候,墨汁浸润着宣纸,也一点点化开了一天的劳乏之感。一笔一划中,忙碌的一天悄然过去了。

“年龄不大,涉猎甚广,可造”

刘喜明,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三级糖尿病实验室主任,第二届全国百名青年名医,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第二批优秀人才,中华中医药学会“科技之星”。2007年,已经术业有成的刘喜明拜著名中医学家、首届“国医大师”路志正教授为师,攻读博士后。时年,刘喜明44岁,路志正86岁。

在路志正身边,如同浸淫在中国传统医学的大观园里。时而脉络清晰,路志正只言片语便点透说明,令刘喜明茅塞顿开;时而枝蔓无际,从古代的名医传奇说起,师承一脉,似有似无,而若干代后在中医某一领域终于爆发,成就又一位国医大家,不知情者断不知连续着师徒间的那一柱香烟。每每谈及此,刘喜明总是能和老人投机对话,会心微笑。路志正欣慰之余也偶感诧异:“年龄不大,涉猎甚广,可造。”

除去路志正外,刘喜明还曾拜周仲瑛教授、朱良春教授以及著名的中医妇科专家夏桂成教授为师。其中,追随时间最长的是乡梓儒医张儒钦老先生。这几位老师都是中医界旗帜性的人物,各个老师各有专攻,各有千秋,如何融化汇总,全看学习者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其实,刘喜明自己也经常回味自己的从医之路。刘喜明的祖父是老中医,年迈时双目失明,仍坚持从医。上小学时刘喜明就负责为祖父抄写药方。从枯燥无味到小有兴趣,渐渐地,刘喜明对给祖父抄药方乐此不疲。连祖父诊病时间也随着刘喜明调整,什么时候他放学,祖父才开诊。现在想起,祖父温和的性格让刘喜明对“仁”有了最初的萌醒。

刘喜明的父亲也是中医,善治疑难杂症。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农村医疗条件甚差,乡镇医生必须内外儿妇全通,久而久之,自然见多识广。夜半苦读和随时做心得笔记就是刘喜明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习惯。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指着路边的草对刘喜明说:“孩子,这是车前草,药性利尿而不伤阴,很便宜。穷人看病花不起冤枉钱,药方一定要‘中病’才行。”车前草似乎卑微无奇,却以自己的药用价值在百草中占有不可或缺的位置。在刘喜明心中,祖父和父亲就如同车前草,以平和的人生态度,以自己的济世本领,拯救着众生,也成就着自己的人生。

祖父毕生心得成就了《丸散膏丹》、《杂病记载》两部医书,直至今日,刘喜明对很多疑难杂症,特别是清热解毒用药的剂量,都得益于对长辈从医心得的悉心体会。

刘喜明真真切切地看到祖父和父亲治好了无数病人,很信服他们,也信服中医。记得,当年一个得了癌症的妇女痛苦不堪,刘喜明的祖父为她看了五年,不仅存活了下来,症状也得以缓解。可以说,刘喜明是带着对中医的笃信走进中医学院的,五年之后,又是带着自信走上了行医之路。

开药方和说话一样,关键是“对症”

从医学院毕业后从医的那些年,刘喜明就如同长江水来到了三峡,蓄势储能,各种疑难杂症如同怪石险滩,邂逅撞击,有时迎刃而解,有时徘徊回流,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停息。

他曾经看过这样一个病人,一个年仅八岁的四年级孩子,跟随着父亲在温州打工,温州天气炎热,小孩子就睡在地上,不料醒来竟全身疼痛得无法动弹,肘部也肿胀得如同藕节不能屈伸。父母赶紧带着孩子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大人孩子都目瞪口呆,居然是多发性骨纤维瘤。六神无主的家长来到北京某医院,却被无奈地告知,只能等孩子长大后手术。孩子这么小,怎么能积年累月地忍受这种刻骨疼痛。看着疼得睡不着觉的孩子,想着孩子多舛的未来,家长百般打听,找到了刘喜明。刘喜明给孩子开了三四副药,详细做了医嘱。一个礼拜后,孩子身上奇迹般地不疼了。一个月后正值开学,孩子居然能上学了。

在刘喜明看来,这个病例恰恰证明了中西医各有所长,也各有不足。用中医理论对现代疾病辨证施治,意味着中医需要有更扎实的基础,也要有更广阔的视野。

曾经有一位病人,在海滨受了凉,周身疼痛经旬不消,在两家三级医院检查数次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刘喜明望闻问切,简单地开了七八味药。病人看着寥寥数行的药方,有些疑虑。刘喜明说:“药味不在多,贵在对症。我最简单的方子只有一两味药呢。”果然,药到病除。

刘喜明的方子最多十二三味药,一般是八九味药。没有重症,绝不开贵重药。要知道,现在一般医院的平均处方是二十二味药。刘喜明觉得,药和说话一样,不在滔滔不绝,需要力量则重于泰山,需要巧劲儿则四两拨千斤,关键是“对症”二字。

刘喜明心中最得意的事情与最难过的事情,恰如一张纸的正反两面,紧紧地挨在一起。每每当他得知病人辗转于各个医院,耗尽精力和财力,却眼睁睁看着病魔恣虐束手无策的时候,刘喜明推己及人,心中是真的难过和不安;而当这些身心俱疲的病人在刘喜明的诊疗下摆脱病痛的时候,他内心获得的喜悦和安宁同样是难与人说的。

曾经有一位研究所教授的夫人,得了严重的皮肌炎,肌肉萎缩无力,肌酐激酶指标都严重不正常。教授带着夫人遍访名医,却丝毫不见好转,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到了刘喜明。刘喜明了解病情后,知道这是中医中所谓的“肌痹症”,是免疫系统被损伤导致的,属于比较难治愈的病症。针对发病机理和患者的体质,他谨慎施药,两三个月后,情况大有好转。以前,病人坐在沙发上便站不起来,而现在可以自主活动了。各种指标也得到了较大改善。

作为最擅长的糖尿病和甲状腺疾病来说,刘喜明更是心得多多。笔者曾见刘喜明为一位重症糖尿病患者诊治,无虚言宽慰,无危言耸听,三言两语问清症状的关键点,问清在吃什么药,问清患者的身体状况,最后还要特意问问经济状况,然后拿过一张纸来,患者还在絮絮说个不停,刘喜明已经陷入沉思状态,几分钟后,他的药方开出来了,什么是煎服的汤药,什么是日常的代饮,什么时候复查,查什么指标,交代的明明白白。最重要的,刘喜明把三个月后患者的状况描述得一清二楚。三个月后,又见患者,果然精神状态大有改观。刘喜明仔细问询,然后说:“不对啊,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似乎药有间断……”患者连忙说:“中间出国,的确断了十天。”不是故弄玄虚,确是见的太多,诊的太多,了然于心了。

什么高贵能贵过性命呢?只有尽心尽力,再尽心尽力

刘喜明是一个为中医而生的人。你很难想象,他除去做中医,会有其他的人生选择。

“不管他们贫富高低贵贱,只要走到我的面前,在我眼中,都是病人。”此言如果是出自高僧大德之口,肯定会让人敬仰一下,而出自医生刘喜明,又是如此的贴切。他结交了三教九流各色朋友,有声名显赫的名人,有囊中羞涩的农夫;有时是在门诊,有时是在餐桌茶肆。刘喜明只要把手一搭上病人的脉,就找到了和外界沟通的路径。病人的身份,对刘喜明来说,确实不重要。

一次,一位很有身份的患者经引见找到刘喜明诊病,不巧他的门诊没有完,又恰巧这几位门诊病人都颇费时间,这位患者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引见者有些不安:“刘大夫,要不您先给首长看看。”刘喜明也为难:“大家都是辛苦排队挂号的啊。您多理解。”一直等到门诊结束,刘喜明才请他进诊室,正要表示歉意,这位很有身份的人摆摆手说:“一视同仁,这就是医德!钦佩!”刘喜明顿感释然。

的确,和刘喜明交往,不时就会被他的普世思想触动一下,也许现今社会已经鲜有人有此情怀了,所以每次感受到,都有一种蜂蛰的警醒。经常是在平淡闲聊中,他忽然冒出一句:“病人把性命托付给你,不得了啊,哪里还敢想什么高低贵贱,什么高贵能贵过性命呢?只有尽心尽力,再尽心尽力……”

和刘喜明在一起谈天,自有一种散漫,说到医学专业,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值得琢磨品味。“我作为中医,就不同意中医药走向世界的说法,中国十三亿,中医能泽被华夏众生就不得了,这个功德西方不承认也得承认。中医离不开中国传统文化,人家如果没接受中国文化,怎么会接受你中医呢?再说,好中药中国自己还不够用呢,呵呵。”

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刘喜明的世界不只是一张张药方,一个个病例,而是一部中医史,一位位名人名医典故出入其中,煞是有趣。接触时间再长些,就会发现那也不只是中医史,而是国学百科的精深斑斓画卷,文学、书法、茶艺、酒道,只要展开话题,刘喜明总能拈来些典故,钩沉些旧事,留下点儿遐思。似乎你面对的不是个医生,而是位国学研究者。又似确是个医生,因为话语间确有这个职业特有的济世情怀,这种情怀平和而切中肯綮。

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古老医术,如何与今天的生活节奏共振,如何与越来越全球化的文化背景共生,是一个严峻的课题。刘喜明知道这个课题需要自己背负一生。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文化,相信自己的医学,相信自己的医学也会与时俱进。唯有循此路径,方有中医振兴之路。

在路志正身边时,老人常说的一句话:“仁者寿。”刘喜明明白,老先生说的是一种养生态度,更是一种人生态度。作为一名中医,仁者的博爱情怀,仁者的睿智与淡定,仁者的豁达风范,对于病人来说,更是没有写在药方上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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