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机(散文)

1.杨过

杨过这样的男子，是女子都会爱上他。倒是郭靖这样的人物，只有黄蓉会喜欢。杨过是，女子的大众情人。

第一他英俊。就跟男子好色一样，女子也拣漂亮的男子喜欢。爱美的心呀，不分男女。第二他武功高强，黑白两道，一呼百应。第三他亦正亦邪，正是大正，大义，邪是他的不拘一格。第四他性格飞扬跳脱，为人至情至性。现实世界里，一个男子只要具备以上四个条件的任何一个条件，已经很出挑了。金庸先生真是不计后果，塑造了一个万人迷的大众情人，郭芙郭襄，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小龙女，这一众女子被害得独身的独身，死的死，抱恨的抱恨，出家的出家，就是小龙女，也让她受了十六年的相思苦。

最典型的例子是郭襄。郭襄也是爱上杨过的女子里最痴情缠绵的一个，半生江湖上追逐杨过的讯息，漂泊到中年似乎要放开了，峨眉出家，立业去了，却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继续思念着杨过，甚至更深刻地记住她和杨过之间的鳞须片爪。郭襄的嫡传弟子，名号曰“风陵师太”。你道“风陵”来自哪里？正是郭襄初闻杨过大名及事迹，那地儿名就叫“风陵渡”，书里那一节就叫“风陵夜话”。郭襄见过杨过后回家与姐姐说起杨过，“说到后来，一张俏脸微微抬起，悠然神往。”

她或许想起杨过揭下面具后豁然呈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张俊脸：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苍白，颇显憔悴。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这么细腻的一幕，即使读者也会看来跌进去，直把自己当成郭襄一般。

尔后，杨过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那么大的礼，万人瞩目，群情激动，人心沸腾，郭襄身在其中，静静感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么浩荡浩大的生日礼物工程竟然是杨过一心为她谋划的。世间男子，一块钱买一朵玫瑰花也能哄得女子喜笑颜开，何况前前后后费这么大的阵仗。爱人之心，也显在这阵仗里了。我一闺蜜抱怨她男友：你能给我买一万的包但却买了一千的，你这能是爱我吗？也难怪，郭襄后来遇上何足道，也是百年难遇的才子，人也长的不丑，可惜的是，郭襄已经见识过杨过这样的大阵仗了，其他男子，再好，也入不了法眼。不然，以何足道的才华与郭襄结合，不异于又一对神雕侠侣呀。

昨夜未央之时，听闻一刚大学毕业的妙龄女子恋上一可以做她父亲的成功男士，每日在男士车马必经之处提前等候，就为看那男士车马一眼，也就当看了那男士一眼了。如此深情近乎于痴傻。这样版本的爱恋实在多得是。不要都以为女子爱财爱才，不爱人，只是那财和才也是那人才有，就仿佛那人的“丹凤眼、卧蚕眉”，你能剥皮剔肉爱一副骷髅么，那就是人的本来。

2.杨康

杨康够坏的吧，但是，竟然有穆念慈那样美丽良善的女人为他兜底。因为有了这个兜底的女人，而且是个好的女人兜底，我对于杨康的看法，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将他归纳于坏人一类。

有了穆念慈这一张好的底牌，杨康的墓志铭写着写着就有了拐弯儿的可能。

最觉得传神也最忘不了的是杨盼盼版的穆念慈和苗侨伟版的杨康。我此时想着的杨康就是苗侨伟样的杨康，穆念慈就是杨盼盼样的穆念慈。杨盼盼的五官，本就有渺渺的烟愁，仿佛藏着不开怀的心事，与书中穆念慈出场亮相那“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的状态不太匹配，但把穆念慈的一生统观来看，倒觉得，那样的杨盼盼刚好适合这样的穆念慈。而苗侨伟，把书中杨康那种“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演得恰恰的好，多一点就坏了，少一点又不够坏。

杨康出场，和穆念慈在同一章节，比武招亲那里。众人眼里看来，是什么样的一个小伙子了？人品秀雅，丰神隽朗。书中是用这两粒词来形容杨康的，非常褒义的两粒词，怎么看都不像在描写一个坏人。什么是相对论？应该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那一种，角度不一样，位置不一样，角色不一样，选择就不一样。杨康自生下来至成人，就仅知金国王爷是其父，其母是金国王妃，从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还有另外一番故事，另外一个出处。你我也不具备这样的怀疑精神吧，无端的要去猜测一下，我这父这母是我的亲父亲母么？长到成年了，突然来了个江湖汉子，母亲告诉他，康儿，这是你亲生父亲！还是在非正常状态下――杨康当时以为有贼人进了他母亲的屋，劫持了母亲。然后，一天之中，母亲死了，那个是亲生父亲的陌生人也死了。杨康要怎么做？回临安牛家村做农民，他才算是好人么？这是在文学构架的世界里我们给主人公的也给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在现实世界里，我们能一刀斩断跟那位没有血缘的亲生父亲金国王爷的所有关系么！是的，杨康不理家仇，也不理国恨，就是大英雄萧峰，得知自己契丹人的身份，也花了长长的时间去寻根问底，去梳理关系。再看杨康这个男人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杨康的心理承受能力。坏男人和好男人总能得到区别对待，总是有不同的评价标准。

在书里，杨康是和黄蓉一样聪明的人儿。能急中生智，也常耍小聪明。杨康见穆念慈美丽就上场去比武招亲，而黄蓉装小乞丐见郭靖老实厚道就骗吃骗喝，有什么不同呢？不过一个戏色一个骗吃而已。杨康和郭靖一样，长情专注，除了穆念慈，连一点绯闻也没有。对于穆念慈，初念是戏耍，后来得知念慈千里跟随他，每晚在窗外瞧他的影子，生出感动，生出爱。后见念慈被比自己武功强的欧阳克两次轻薄，恨极，生杀念，一句话的幌子就结果了欧阳克。欧阳克不明白杨康为什么要杀他，杨康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两次强加戏侮，我岂能容你？”其实要求一个男人多少？他若能保护妻儿，安家立业，就是好男人，至于他身处江湖的选择，那是江湖的事情。

3.郭靖

哎，郭靖。

哎，郭靖这样的男人，怕只有黄蓉会喜欢。聪明美丽的女子怎么都喜欢笨笨傻傻的男子哩？白娘子竟然喜欢许仙，也是这个道理吧。

郭靖英俊么？反正没有杨康英俊，不然，穆念慈没道理看不上他呀。郭靖在比武招亲的时候为穆念慈大打抱不平，这样的情形下，是很容易就收服姑娘的心的。但是穆念慈情根深种的竟然是杨康。由此可见，英俊和漂亮真是男人和女人的暗器，“杀人”于无形。黄蓉喜欢上郭靖，是郭靖一股脑儿地对人好，好得让这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女孩儿找到一份母爱一样，母亲般的宠溺和纵容。郭靖初遇黄蓉，对方是脏兮兮邋邋遢的小叫花子，拿了俩馒头被店小二呵斥――怎么看怎么觉得黄蓉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人家叫她把馒头放回去，她也听话，乖乖的就放回去――雪白的馒头有了小姑娘的黑爪子印，店家还怎么卖呀！店家被激怒，伙计出拳就要打，黄蓉矮身躲过去。郭靖见了，慈悲心就起来啦，跟唐僧一样，见不得有人受苦，赶紧为黄蓉埋了那馒头的单，还叫店家切了牛肉羊肝端上来。牛肉羊肝是郭靖以为的最好吃的东西，谁知在黄蓉那里，不过是“饮牛饮马”之类的食物，不待见吃。郭靖又叫她自己点，黄蓉也不客气，是故意要见见郭靖到底能容她到何种程度吧，使劲儿地往底线上踩，张嘴点了几桌子的菜，精致名贵得连店老板都吐舌头。这么多菜，黄蓉只每样拣了些尝尝，跟个皇帝吃饭的吃法差不多，郭靖不恼也不心疼，还生怕黄蓉没有吃好。黄蓉当时是和她爹怄气了跑出来的，在如今就是负气离家出走的倔女娃，积在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怄完哩，正找不到人发泄，拿店小二的包子那还只是小打小闹，碰上个管闲事儿的郭靖，唉，正好，自己撞上枪口给我消遣的，不消遣白不消遣。挑食挑完了，看上郭靖的汗血宝马，张口就要，郭靖也真大方，踉跄都没有一个，就给了。本是黄蓉难为郭靖的一个笑话，郭靖硬生生把这笑话变成了正剧。如果在讨马之前黄蓉还有戏耍郭靖的心，从郭靖给马这一刻起，黄蓉心中和她爹爹怄的气已经挥发完了，就只剩下小女娃的委屈心肠了，而这点委屈心肠又被郭靖萍水相逢对她不设防的好软化得一塌糊涂，黄蓉干脆伏在桌上就哭了个痛快，把与她爹爹生出来的别扭，不高兴全哭出去了。杨康送给王处一的糕点，郭靖看着好，还要拣几块用帕子包起留给黄蓉。黄蓉看着不成样子的糕点，眼泪又来了：“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没有谁这样记着我过……”

又聪明又美丽的女子是蔷薇，是玫瑰，是月季。看着好看，闻着香，就是扎手。如果你也是这样的男子，彼此肯定无法靠近了。郭靖呀，真应了那句话，傻人有傻福。

4.张无忌

小说里的人物，越虚构越真实。如果发现竟然和我们一样，就大失所望，比如张无忌。

张无忌这个人，最具有烟火气，最具有现实意义，与现实世界的男人最接近。

张无忌什么都好，武功好，相貌好，人品好，只一样，优柔寡断。尤其是，他的优柔寡断充分表现在爱情上。可以理解一个男人先后爱上不同的女人，却不大接受一个男人同时爱上多个女子。殷离，小昭，周芷若，赵敏，这四个女子，到底他爱的是谁？虽然他最后的选择是赵敏，那也是局势的发展令他用了排除法得出的结论。当日少林寺退敌后上，周芷若问他：

“无忌哥哥，倘若我们四个姑娘，这会儿都好好的活在世上，都在你身边。你心中真正爱的是哪一个？”

张无忌心中一阵迷乱，道：“这个……嗯……这个……”

哎，张无忌同志，结巴的张无忌同志。心软的张无忌同志。优柔寡断的张无忌同志。

换郭靖，都不用经过大脑，黄蓉的名字肯定脱口而出；而杨过也不用考虑，那肯定是他姑姑；即使是杨康，他的心里，从来也只有穆念慈一个。乔峰虽然不拖累于儿女情长，但也只有阿朱令他动情，他自杀当日，也是念及阿朱，心意全灰。

殷离死，小昭走，赵敏失踪，周芷若露本性。理了理思路，张无忌终于得出赵敏是他最爱的结论。赵敏当日被周芷若擒住，匿于草丛里不能动弹，突然之下听得张无忌的内心表白，自然惊喜。以她的聪慧，异日再思量，会不会心酸？张无忌对她的爱，也不过是因为四个选项里就只剩下她这个选择了。且张赵二人的感情，是赵一直拉着张。张无忌到后来基本是，谁拉着他多一点，他就朝谁那边走，自己不使力气，完全凭女方。

或者是，张无忌心最软，不愿意做选择，一直不愿意分清。他对每一位女子都真心真情爱护，这样的爱情观念，自然不符合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理想爱情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从生至死，你的心眼里只有我，我的心眼里只有你――在俗世，这其实很考验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从情理上讲是乏味和不可能的事情，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会爱上不同的人。在现实世界里越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越希望它有存在的地方――理想若没有存在的地方，那人生岂不是很荒芜很慌张很无助。子虚乌有的男人张无忌，竟然不是一个情圣！这让人接受起来有些困难，也因此，他会被人更多的诟病。理想的男人是郭靖那样的一往情深，是乔峰那样的义薄云天，顶天立地，是杨过那样的飞扬跳脱，所有社会和世俗的法则都在他的意志之外。优柔寡断的张无忌，是镜子中的我们自己，从他那里，瞧见我们自己不愿意坦承和面对的缺点和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