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海孝妇”看汉代“孝”的变异

时间:2022-07-18 01:28:16

摘要:“东海孝妇”是《汉书・于定国传》中记载的一则小故事,通过对故事进行分析,我们可以从中窥探出对传统"孝"文化在汉代的新特点,以更好的认识汉代社会。

关键词:“东海孝妇” 孝亲观 汉代社会 变异

初提“东海孝妇”的故事可能有人会感到些许陌生,但说到元代著名戏剧家关汉卿名作“感天动地窦娥冤”可能就家喻户晓了。窦娥冤正是在“东海孝妇”故事基础上经过历代流传演变而创作形成的。

“东海孝妇”的故事最早出自《汉书.于定国传》,原文是这样记载的:“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我老,久累于壮,奈何?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吏验治,孝妇自诬服。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太守不听,于公争之,佛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太守竟论杀孝妇。郡中枯旱三年。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当在是乎?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之后,刘向的《列女传》《说苑》等也对此有所记载。

从《汉书》记载可以看出,班固在此重点并非想从孝妇的角度出发宣扬什么,将其置于“于定国列传”中其实只是一个前奏,以引出于定国的父亲,即故事中的“于公”,最多让我们体会到于公的清廉执法,以此在于定国这一主人翁还未出场就给予其一个好的环境氛围。但从另一个侧面,我们却可以窥探出汉代社会对“孝”的定义及其特征。

一、“东海孝妇”中的“孝”

“百善孝为先”,“人之行,莫大于孝”[1] (《孝经.圣治章》),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从“东海孝妇”一词可看出,在时人眼中,此妇的举动是符合社会中对“孝”的标准的,甚至可以说是“孝”行的一个典范。那么她是怎样行“孝”的呢?从文中记载可得知,此妇虽“少寡,亡子”,但她“养姑甚谨”,甚至在其婆婆感觉会拖累她而“欲嫁之”的情形下,她仍“终不肯”。据此可推断,此妇不肯再嫁并非受制于社会习俗,而是单纯的从“孝”的角度、从人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出发所做的决定。因此我们可得出一个结论,即“东海孝妇”之所以被冠以“孝”,是因为其自身有很强的道德自觉性和自我牺牲精神。为照顾年老的婆婆,她可以不为自我,不顾自己后半生,从而得到了时人的尊敬。

但事物的发展往往不尽如人意。也许是该命好,碰到一个善解人意的婆婆,她不忍心一个如花被风烛残年的自己拖累而选择了自杀。且不管该婆婆死后故事的发展,若只从婆婆死的角度推断,我们可以说,婆婆完全是因为不肯嫁而自己又不忍心拖累她才自杀的。换句话说,若此听从婆婆的话而选择再嫁,婆婆也许不会自杀而死去。但若结果真如此,此妇还会被冠以“孝”吗?如果再进一步设想,假若婆婆没有直接自杀,而是以自杀相逼劝其再嫁,此时她选择了再嫁,如此的话她还会被冠以“孝”吗?如若这二者都不被认可,为何她只有在牺牲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全力照顾婆婆才会被称为“孝”,我们可以从传统孝文化和汉代孝文化对比出发寻找答案。

二、先秦传统“孝亲观”

何为“孝”?《说文解字》释曰:“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中国古代专门论述孝道的经典――《孝经.开宗明义章》中说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一般是对士大夫而言的,对于一般的普通百姓,《孝经.庶人章》“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即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孝就是要适应天地之道,保重自身,以供养父母。孔子也曾对孝发表了许多言论,他认为“孝”是一种基于人血缘关系而产生的亲情之爱,子女将对长辈发自内心的关爱表达出来,即可称之为孝。因此将“孝”分为三层:“能养”“无违”“有敬”,能养即尽心奉养父母,无违即绝对服从父母,有敬即对父母敬仰礼对。[2]在这三者中,养为最低层次的,在赡养父母基础上不能对父母违礼,敬重父母是最高层次的。故当子游向老师问“孝”时,孔子大发感慨:“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3](《论语・为政》)所谓“敬”就是有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孔子提出“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意思即作为子女,要从从内心情感出发,尊重父母志向和其意愿,即使父母死后也不能轻易改变。另外,“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3](《论语・里仁》)“父母为其疾之忧” [3](《论语・为政》)等均强调这种内心情感,父母在不远游是因为外出游行必然会引起父母担忧,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父母的孝,应是一种作为自然人的亲情流露而非“被动”的孝,这与西方从人的义务的角度将对父母尽孝视为一种责任有明显区别,也与后世将孝行极端化有着本质的不同。

三、汉代“孝亲观”

至汉代,孝的思想进一步受到重视,统治者置孝、悌、三老行教化,奖励孝行,汉家皇帝谥号也多带“孝”字。这一时期的“孝”一方面继承并发展了先秦儒家的孝道思想,另一方面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论,尤其是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举孝廉制、推行“以孝治天下”后,“孝”被提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导民以孝,则天下顺” [4](《汉书・宣帝纪》),孝成为了统治阶级治国主导思想之一。如果说先秦孔孟时期“孝”还主要表现为一种思想观念,是合乎人本性的自发要求,那么此时“孝”俨然已成为帝王意志下的社会规范,成为了统治阶级治国的工具。董仲舒指出,孝是“天道”对人的启示,故五行者,乃孝子忠臣之行。”[5] (《春秋繁露・五行之义》),《白虎通义》中,孝更是被作为了一种统治策略:“安民然后富足,富足而后乐,乐而后众,乃多贤,多贤乃能进善,进善乃能退恶,退恶乃能断刑,内能正己,外能正人,内外行备,孝道乃生。”[6](《白虎通义・考黜》)在这种孝道环境下,汉代孝文化一方面蓬勃发展,孝子故事层出不穷,但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孝”也呈现出了一些片面化、甚至极端化,造成愚孝,且看:

终身不嫁尽孝。《后汉书.列女传》陈寡孝妇“年十六而嫁,未有子,其夫当行戍。……夫果死不还。妇养姑不衰,慈爱愈固,纺绩以为家业,终无嫁意。居丧三年,其父母哀其年少无子而早寡也,将取而嫁之。……孝妇因欲自杀,其父母惧而不敢嫁也,遂使养其姑。二十八年,姑死,葬之,终奉祭祀”。[7]

刻木思亲。《二十四孝.刻木事亲》“汉丁兰,河内人,早丧父母,刻木像,事之若生。”即母亲早亡,遂将木头雕刻成母亲形象,早晚敬奉。甚至“为亲像被击,而奋击张叔”,结果是,他被认为因孝亲“而不惜以身犯法”,非但不被处罚,反而因此得到社会赞扬。

忍辱尽孝。《后汉书.列女传・姜诗妻》广汉人姜诗妻:“母好饮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风,不时得还,母渴,诗责而遣之。”她不得已而“寄止邻舍,昼夜纺绩,市珍羞,使邻母以意自遗其姑。”即寄住在邻居的房子里,昼夜做着纺织,买来珍贵而美味的食物,让邻居的母亲送给她的婆婆。无怪乎当赤眉义军经过姜诗家 时也“弛兵而过,曰:‘惊大孝必触鬼神’。” [7]

更有甚者,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残害自己,甚至舍命行孝的现象。例如:

“割肉行孝”。即割左臂肉治舅姑之病,甘愿忍受身体毁伤之苦,以己之血肉入药救治父母、公婆。《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典》“蒋瓒妻李妙,年十四为蒋氏童养妇。舅暹患痢,妙宁恻然祷祝,剪左股肉三脔,煎汤以进而病愈。” [8]

“以命尽孝”。《后汉书・列女传》:“曹娥者,会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为巫祝。汉安二年五月五日,于县江溯涛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号哭,昼夜不绝声,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还有因侍奉父母而终身不嫁的济南七女,“亲没以裙负土筑坟,各穴地以殉于旁,俗呼为七女墓。” 等。

结语

通过对比分析,“东海孝妇”中该女子的行为我们就不难得以理解,其举动其实只是那个时期人们的“正常之举”, 是这一大环境下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若她采取上文设想之行为,无论为何原因,估计社会也不会对其有如此高之评价了,因为一方面,她没有做出自我牺牲类的举动,另一方面,她“抛弃”了婆婆,即使结果是,婆婆可能会因此而不死。在这种社会潮流下,基于人性而行孝的原始孝文化初衷淡化了,其社会性被逐渐加强,“孝”文化日益沦落为一纸空符,成为社会衡量一个人的“硬性”道德要求。这些无形中导致汉以后,很多人为追求行孝产生的“社会效应”而将孝行极端化,做出一些损身利亲、殉亲等非人道的行为,由此滋长出历史上影响很坏的封建孝道糟粕。而统治阶级为了维护等级特权和宗法关系,竭力抬高忠孝的作用,提倡愚忠愚孝,也把忠孝道德规范引向了歧途。可以说,“孝”的变异,汉代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参考文献:

[1]汪受宽.孝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张倩, 刘友田. 孔子的孝道观[J]. 学理论,2010,(27).

[3]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董仲舒.春秋繁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89.

[6]班固.白虎通义[M.北京:中华书局,1962.

[7]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9.

[8]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M].台北:鼎文书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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