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雅皮”?

时间:2022-07-18 10:12:38

60年代生人被称为“老帮菜”,80年代生人被称为“独一代”,而“幸运”的70年代生人,则被商家与媒体合谋冠以一大堆金光闪闪的头衔,“小资”“BOBO”“中产”“新贵”“雅皮”……新收到的杂志提供了如此犀利的浮世绘,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试为自己归类―――你算个“雅皮”吗?

在我身上“雅皮”的外化符号似乎都具备:某男,28岁,工作于外企,有不错的薪水和看上去还不错的前途,喜欢优质生活,也有能力拥抱物质社会里曼妙的东东,例如,精品楼盘、15万以下的小轿车、名牌西服以及买昂贵的门票听音乐会的天籁。

可是,谁都说我不配担当这个美名。瞧,这人没出息地住在五环外的便宜小房子里,而没有听从楼书的召唤在CBD附近买下均价七八千一米的豪宅;骑车或坐公交车上下班,却不懂预支有车族的轻便快捷;更多时候在秀水、东单、动物园等服装市场买衣服,把15块钱一件的衬衫穿得津津有味儿。至于精神生活,也爱听音乐,不过不一定借助盛大的音乐厅,而是把VCD的碟片当作管弦。

抠门儿、土老冒儿、未老先衰、消费高蹈时代的落伍者,面对“鄙夷”,我只是淡淡地一笑,对不起,所谓“时尚符号”再不能覆盖我的生活,我的心中,自有一根优柔的管弦在轻轻弹奏。

许多年前,我是个从小镇来的憨厚学子,是家中四个孩子中的老三,是惟一考上大学的人。爸爸送我来学校报到,从北京西站到西直门到西苑……一路倒车,城里人皱着眉头躲避我们的扁担与灰尘。四年期间,家里一共给了我一次学费,而我也只回了一趟家。学费咋办?每个暑假,都有个瘦弱的孩子在学校的图书馆勤工俭学,倒腾那些厚重的图书。

我快乐地成长,想长成一棵顶天立地的男人树,这棵树的科目绝不叫“雅皮”,从根子里我就不属于“雅皮”。

然而,在北京一待就是八年,谁能与“符号化”绝缘?刚毕业的我也曾迎着商家的预谋欣欣然前进。那时,对《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的“轻舞飞扬”和“香水雨”念念不忘。于是,用第一个月工资5000大洋的五分之一,买了瓶法国香水。嗯,我要做个“优雅”男人,邂逅一个时尚女人。没事儿就在西四环附近转悠,把“观澜国际”“"郦城”“世纪城”等楼盘一一看遍,房子的单价不得低于6500元,我对自己信誓旦旦,高价格等于好的人居环境。那时候我多想与大都市的同龄人合拍,想告诉“土著们”我有多么与众不同,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为自己打上各式各样醒目的物质标签。

环顾四周,同事美眉都如痴如醉抱着几米滋养性情,好,买,可在没人处说句真心话,我觉得这把年纪了还活在童话里,有点儿傻;看他们说微波炉的好处,好,买来热面包牛奶,后来我发现自己更热衷于跟在大爷大妈后面买豆浆油条;至于百货公司的活动更要支持了,买400多块的鞋返200多的券,回过头来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被涮了吧……轮流按照各个族群的行为模式复制生活,“小资”过后,然后是“雅皮”。

真的快乐?你确定吗?没人问我,包括我自己。

春节回家对时髦词汇向族群倒是绝口不提,拿些奖金给爸妈,他们露出意外的惊喜,聊起我熟悉的张叔叔,那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的人,“多好的人啊,就这样没了。”爸爸摇头,天哪,张叔叔才40出头而已。“得了癌症,单位垮了给不起医疗费,医院用担架把他抬出去,几个月人就没了。”“他的医保呢?难道他没有积蓄,没人管他救助他?”看着我惊诧的眼神,爸爸说:“傻儿子,穷人家这样的事情多了,有什么希奇?”

那个春节并不平静,回京前一天,远房的一个老奶奶去世了,我们去送她。她的女儿、50多岁的丽姨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啊,您临走前嘴里发出‘jiujiu’,我以为喊的是孩子他舅,我糊涂啊,我不知道您喊的是‘救、救’。原谅我,不是我不肯救您啊,是家里实在没有钱,上不起医院……”远房的老奶奶,我只见过她一面而已,可那一天我哭了,因为被狠狠地撞击了,击中我的,是真实的残忍的城乡差别、贫富差别、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落差!

当我在都市里为如何做“雅皮”、“雅皮应该用什么牌子的打火机、哪个厂家的笔记本电脑”而苦恼时,我轻易地忘掉了―――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在桥头卖米,米价的起伏让他忧心忡忡;二哥30岁才娶媳妇,现在犯愁出去打工还是在家喂鳝鱼。

小姨和姨父都下岗了,而他们的儿子,明年就要上大学,大学的费用有多高每个中国人都知道。

我妈从来没有到过北京,从来没有,她到了武汉都要晕车,大城市于她是新奇而又恐怖的地方……

做不做“雅皮”,如何做“雅皮”,至此还有什么关系呢?有闲散银子不是,自有更有意义的用途。再回到首都,我也得以穿越浮华的周遭,穿越写字楼的重重“枷锁”,看到更为广袤的深沉的北京,没有被广告、精美的包装、概念化的语汇覆盖的北京。那天,一家人的炒菜地点引起了我的好奇(同事们常常议论他们理想中的整体厨房,把预算制定在5000到1万元不等),居然是在某个胡同的公共厕所门口。女主人伸手去拿盐罐,旁边一个男人边系皮带边丢过来两个钢钅崩儿,显然这家人靠看厕所过活。看,不做“雅皮”不做这个族那个族也能活,而且活得更自在、更朴素、更接近本心。

记得许多年前在火车站,分别时刻爸爸拍拍车窗说:“儿子,你要相信‘奋斗改变命运’是句真理。”我明白了,奋斗要改变的,绝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家族的命运,它指涉的外延,无限广大而苍茫。

章义摘自《中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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