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女成佛记(长篇小说连载之六)

第十一回 二月初八龙华会

红尘姻缘神佛助

罗仕莲喊着追着在人群中乱撞，就感觉那个身影就在前面忽隐忽现，刚追上就要靠近了，一瞬间又离了好远。

一、寻访亲人

农历二月初八这一天，卧佛庵连同山前山后都装扮一新，寺中僧尼精神焕发，佛堂内外香烟僚绕，佛音梵唱传山外；龙华山下，人潮如涌，锣鼓喧天。

果正尼事先将一些自己制作的菩提籽珠串交给严龙、严华二师，嘱他们到山下集市中去寻找她要找的人。她自己则身着平时的旧法袍，又在头上缠了头巾，戴上篾帽，让小青随身相伴，去做自己的事。

集市中男女混杂，许多从未走出过自家院门妇女，俱都是第一次把自己置身在闹市众目睽睽之下，免不得处处小心，虚惊颤颤。果正尼尽管有意用头巾篾帽将自己的脸遮了大半，但又哪里盖得住与生俱来的出尘风貌？宽大的法袍难掩窈窕身姿，姣好光洁的面容欲遮俞显，更有那一双明净如洗的美目，看上去如雾似烟，飘移。可有谁知道那是因为她眼疾日盛，每日皆有泪水积在眼中，故而看上去别有一种水中之月的透明。她的眼睛看世界，也似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面纱，轻柔飘浮，光影如画美不胜收。她是那么渴望和热爱这个春天的盛大集市！温暖得恰到好处的阳光，游荡不停的春风，带来旷野花草植物的芬芳，源源不绝地摧醒久远的记忆。她不敢走进人堆中去，却不时地有胆大的青年男子，远远地越过众人挤到她身边，看清原来是一个尼姑，只得脸惊异，一步三回头怅惘而去；有的实在不舍，转了一阵又过来，将捏在手中捂得发热的铜子施舍给她，只为多看她一眼。果正尼泰然自若，任由他看，只是额首施礼，手中佛珠默捻，有人施舍，只叫小青接着。她就这样来来去去只是在人圈外游走，看那世人众生相，又似见而不见；歌舞喧闹，嘻笑怒骂，也是听而不闻。这一切都是人间的欢乐，是别人的欢乐，属于她的只有春天大地的气息，只有自然的风尘，只有高远不可及的青天白云。

严龙、严华也按果正尼事先交待去帮她寻访。在没有找到人之前，他们心中各有猜测，为什么她要找的竟然都是青壮的男子，那些人如果是果正尼的兄长，她为什么不直说？若说是其它的亲人，又似不可能。二人转了一阵，时间已到正午，源源不断涌入的人众，让街市变得更加拥挤。终于挤到一个热闹的人圈中去，看到一个40多岁的大汉正在舞刀，惹的观众呼喝不绝。细看那人，仪表堂堂，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尊贵之态，任是身上的破旧衣裳也难遮掩。更兼手中亮闪闪的一把厚实钢刀，实实在在的是真家伙，看他抡在手中，竟如拎了一把纸做的玩具，轻飘飘的在掌中翻飞。长刀飞来舞去，劈、砍、削、、变幻无穷，如同呼风唤雨光影如电，看的观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胆小的已是捂住眼睛想看又不敢看，惊的直是呼喝叫好。

二人不由而同的道：“终于找到一个了，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果正尼要找的人。”

严华道：“好一条汉子！真的是人才技艺双绝，难得难得。心动不如行动，不如师兄去和他比划几招，才好将缘由向他道明，也可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要不然过去就送他一串佛珠，请他到寺中去喝茶，那岂不是唐突？人家耍刀是要赚铜子的，谁会要这个哄小孩子的佛珠？”

严龙道：“本人也正有此意，多年来偷学得的一小点技艺，还从来没有机会遇得高人指点，如今岂能错过？师弟既要推我出头可要助我一功，若是看到势头不对就要及时设法圆场，不可输了我佛庵僧人的面子。”

严华允诺。二人看得那大汉歇息间向观众收过赏钱，打揖致礼又要开始下一轮表演，严龙合掌念佛向前道：“阿弥托佛，施主好技艺，贫僧可否讨教几招？”

那汉子适才早已看到两位僧人举动，也防着他们要来找麻烦踢场子，但见来人颇有礼貌，倒觉有些不解，好在他平时也对佛门中人颇有好感，也就含笑回礼道：“大师过奖！在下乡野之人，略学得几招粗浅技艺设法糊口，大师若有指教，怎敢不从？只不知大师要咋个比法，还请手下留情为是。”

二、又见“佛家姐姐”

几句客套话反倒弄得严龙进退不得，自己平日仅凭爱好，杂七杂八地学了一些，也不管它是哪家的，为的是克住对手打个痛快就行。那人看他身上无任何兵器，反倒很爽快的提出愿与他比几招常人都懂的太极拳法。两人嘀咕一阵，抱拳致礼，运气作势摆起马步架子，慢吞吞你推我让比划起来。二人专注肃穆，一招一式有榜有眼，拨来挡去、进退绕走之间，脚下竟也腾起阵阵灰土，但终不见有人被放倒在地，也不见有人被打出圈外，看的观众一点也不过瘾，吵嚷着就有人散开离场而去。看到观众渐少，那汉子难免有些急躁，身子一窜引开对方掌力，太极变螳螂，双臂跃跃欲扑之间，腿脚也在蓄势发力。严龙也顺势虚张掌拳，欲以拿功力敌他腿脚，看得他左腿飞越已高过头顶，原以为只要略一转身拿住，借力一抬一推便可将其摔倒，哪知一出手就觉那人单腿直立竟如生了根一样难以撼动，反倒觉得有一股强力在与之对抗，只好放弃抱腿，后退数步双拳护在脸前，原地试跃等待对方出招。

观众看到对阵之人已经分出一些高下，好奇心又起，又引得许多人聚集过来，以为好戏就在后头，哪知等了半晌不见有大的动作，到后来竟不明不白收了拳脚，严龙则向对方道谢，连严华也未看出师兄输在哪里，也稀里糊涂跟着上前客套，并拿出一串菩提佛珠交给对方，师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才道出实情，说受人之托要交个朋友，请他过一阵到佛庵中去，有十八年前失散的熟人要与他相见。哪知那汉子听后神色大变，竟然叹息不止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答应一定按时赴约。二师正要离开，却听得锣鼓声紧，观众都欢呼雀跃，说是新府爷的轿子来到。二人因此也就停下，看得来到跟前，高府爷下来与众人致意。因与他们先前有过一会，此时倒还记得，特意向二位问好，并叫随从向他们散了功德，说要去佛庵拜见空花住持。严龙、严华心中自是欢喜，就想跟随一道返回山上，却又还有果正交待的数人未找到，只说还要转一阵才回去。那时候，他们都觉察到一件奇事，就在府爷与他们交谈之时，那大汉竟然轮圆了眼睛直视府爷不放，几次作势欲冲上前去，又竭力忍住。待府爷上轿而去，那汉子提着长刀的手似在颤抖，之后立即转入人群不知去向。二人大为疑惑，细一回想那汉子的相貌，竟与高府爷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兄弟仇家吗？难道果正尼要找的人是为了去向府爷寻仇？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怪异难解，只好叫一起下山的另外一个僧人速抄近道回去向空花报信，他们师兄弟二人又分开各去一路，以便尽快将事情办好，同时也好留意果正尼的行动。

却说果正尼，此时心中也有些难以入定，只是急急地不停游走，寻找，似乎觉得错过了今天，就会留下无尽的遗憾。而她自己，已渐感体力不支，心脏也是忽快忽慢的极不正常。她只得不由自主的将“阿弥陀佛”念出声来，只求能借得神助让自己坚持下去。身旁的小青竟也十分懂事，也跟着不停的念起来。突然看见官轿过来，人群乱避，小青被挤的向后退去，一跤掀翻乡民的篮子，摆在地上的一小堆草药也被踢得散落一地。果正忙替她道歉，那人却全然不顾，只管拨开前面的人挤上前去，眼睛直盯着官轿中走下来的高府爷不放。眼见那一堆草药将要被人踩坏，果正连忙弯腰替他拾起放在蓝子中，再一看那人的侧影，猛然间觉得眼熟，不觉心又跳难忍。转过去一阵，她拿了一串佛珠交待小青送给那个汉子。

等官轿远去，那汉子回过来找到自己的蓝子，也不知是谁人替他拾起来的，看看还有散落的，又一点点从别人脚底下扯出来，摘去损坏的叶子，细心收拾，心里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却有一个小男孩来到身前递上一串佛珠，向他道：

“施主大叔，此菩提籽佛珠送与你结缘，你若想寻找要找的人，就可带着此佛珠速去卧佛庵中就可得到我佛启示。”

汉子惊得几乎忘了手中的草药，一把拉住孩子道：“你这个娃娃，咋会知晓我要找人？你是算命神童吧？刚才那个尼姑呢？你是不是跟尼姑一起的？快跟我到一边去我有话问你……”

那小孩却猛力挣脱他，一溜烟钻入人群不见踪影。

小青将那汉子得了佛珠后的情形告诉果正尼，问她接下去还要找谁，有没有人也在找她？果正不由的怔了一怔，心中直想，是啊，有没有人在找我呢？象我找别人这样？千万人中，找来找去只怕是为了将自己彻底丢失，想要找的人，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她淡然道：“我刚才是看那人的草药被人践踏，替他心痛才送他佛珠，你不知道，那些珍贵的草药，要翻山越岭才能采到，怎可随意糟蹋？等将我带来的这些珠子都分送出去，我们就回山了。”

正说着，感觉有人叫她。一回头却见迎面越过人群向她呼唤的男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一面的罗仕莲。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蓝色的新布袍，发椎高结一丝不乱，显得更加英俊精神。见到果正尼，他似乎很吃惊，脸一下子就红了，忙乱地向她连连鞠躬，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三、追 情

因周围人声纷乱，二人都不由自主退回到宽敞的地方。果正尼微笑向他道：“罗施主辛苦了！这街上真热闹……”

罗仕莲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子，如沐春风。这女子鲜妍动人，纤尘不染，面露微笑淡定平和。让他渐渐恢复常态，从容微笑向她道：

“今天人真多，我刚才都想回家去了，可不是差一点就错过了！还好那边人挤，我才绕道转到这里，没料到却又有缘见到姐姐一面！姐姐，看来还真是与您有缘……”

果正也暗觉惊奇，心中咽下一声叹息，只觉眼中泪水又要溢出，背了背脸，轻声道：

“现在才是正午时间，为什么就要回去，你们山那边来到这里很远的，多逗留一阵看看热闹也好。”

罗仕莲道：“我平时进城卖柴也来过这里，看的也多了。今天是专门带娘亲老人家出来走走，该看的热闹也看够了，就想早些回家去。刚才突然看到姐姐，叫娘亲在那边等着，就赶过来见姐姐。这冬春天气，到了下午风大又冷，请姐姐也多保重早点回山吧。若是有机会，我以后专程到佛庵中去看姐姐”

果正连声道谢，道：“罗施主，贫尼真的不值得你牵挂。今天下山来，也就是特为看看这冬春的景致――也就只是看看，春天说来就来了，一转眼又将错过，实在让人留恋也让人感慨。”

罗仕莲：“姐姐何用感慨，春天不是年年都会来吗？――只求姐姐不要过谦，能让仕莲有一个想望！只要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姐姐在，就觉天天年年都是春天！真的，姐姐，这个春天真的让人欢喜。以后年年春天都有龙华会，唯愿世间人都得偿心愿，快乐美满，真的是太好了！”

罗仕莲难掩心中喜悦，心中有无数的愿望想对心上人诉说。又碍于对方身份，以及前两次已经被拒绝，不敢再把心事直说。此时意外重逢，复燃希望，最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一线生机熄灭。真的是心内如焚，就希望多说一些，就能打动她的心。

果正尼又何偿不知对方心思，更加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态度优雅，唇红齿白的笑容迷人又可爱，还有那情真意切的态度，真的让她越看越是不舍。越是不舍，心中的痛就更加难忍！她不能再停留，赶快取了两串佛珠递在他手中道：

“这是我亲手做的佛珠，送给你们。请替贫尼向你娘亲问好，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你去吧――”

话未说完，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哽咽难言。遂拉了小青回头急步而去，隐入人群中。

罗仕莲回身就追，一把扯住小青手臂，果正尼却放开孩子身影一闪就不见踪影。

小青道：“施主叔叔，你快放手，不要再追我果正娘娘了！”

罗仕莲又羞愧脸红，另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两个铜子塞在孩子手里，无奈地放了手。

他手中捧着那两串珠子，眼见得果正尼转瞬就从身边消失，真觉空空的又是一梦。看她那一转身之间，眼角分明挂着闪闪泪光，让他心中不安。数日来克制着想将她忘记，不意之间却又于千万人中相逢相遇，相视一笑，多少悲喜又起，止不住的惊惶和心痛。他身不由己又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口中直呼：

“佛家姐姐，你等等，佛家姐姐……”

罗仕莲喊着追着在人群中乱撞，就感觉那个身影就在前面忽隐忽现，刚追上就要靠近了，一瞬间又离了好远。

他正在犹豫嗟叹，猛然之间就觉清香拂面，果正尼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裳，脉脉含情张臂扑了过来，偎依在他胸前，向他道：

“大哥，不要这样！请你让一下！”

四、姻缘成真

他揽住那个温香的身子，心中大为不解：

“姐姐，让去哪里？你怎么了？”

话未说完却被对方猛推了一把，撞到别人身上，才看清面前是一个陌生的美艳少女，刚才被他踩到裙子，回转身就扑到他怀中。少女急的满脸通红，不得已才当胸一把将他推开，提起被踩脏的裙子，低声哭着退向旁边。

罗仕莲也被吓的手足无措，赶过去一连打拱陪礼，问道：

“敢问姐姐，可是从山上来的？”

少女向他道：“大哥看我象从山上来的吗？你这人，怎么大小都不分！你怎么知道我姓胡？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人家才20呢，你老是追着人家叫姐姐，羞都被你羞死了……”

原来，此地口音，“佛”、“胡”不分，此女恰巧姓胡，身材相貌竟也极肖果正尼。罗仕莲情急之中追寻果正，一晃眼就看见她幻化成了身着艳丽服装的俗家女子，忽隐忽现就在前面引着他。故而他就一直追着叫着“佛家姐姐”，终至踩了人家裙子也浑然不觉。此时知道是场误会，也不好再作解释，只是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却不知此女已对他一见钟情，竟破涕为笑，道出自家年龄身世，有意要与之结识。

罗仕莲哪里敢相信会有这样奇巧的艳遇？唯恐有诈，数语客套之后，抽身而逃。

他跑去找到了老娘，拉着老人就要急走。哪知忙乱之中，将从老娘手里接过来的一小包食盐掉到地上，纸包散开，白花花的盐巴撒了一地。母子俩极是心痛，蹲下要将盐打扫起来，正发愁没有纸包，那女子却一路追随了过来，随手就将自己清香洁净的新手帕铺到地上，不容推辞帮着他们把盐包了起来。还一口一声大娘，叫的罗仕莲老母心花怒放。老人年轻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女人看女人则更是一眼便能看穿，此时看了这女子行为言语，再加上她大方自报家门，从心底里就感觉那是一个有胆有识，情真意切的思春女子，必定是上天赐给她的儿媳妇了。那女子看这老妇，眉眼中还有几分年轻时的风流韵致，说话也大方有礼不似山野村妇，二人惺惺相惜，不一会功夫就特别投缘。

原来，此女是善阐城里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不满意家里给他订的亲事，因而年已二十还侍字闺中。前几日，和家人来统矢城亲戚家做客，因说有庙会，就多待数日留了下来，今天一大早满心好奇随着亲戚家的一个大嫂来赶会。府爷轿子到来之时，不意被挤散，却遇罗仕莲错认了人将她紧紧追赶，她也对这个男子一见难忘，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以后，罗仕莲心里虽然也很好奇，很难舍这个素昧平生的美貌女子，但因觉自家身世低微，终不敢抱多大信心。倒是老母却不管不顾，一心替儿子出面求人奔走。好在她身边还存着年少时情人送的一支金钗和一支玉镯，因是平生心爱之物，也为了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纯真感情，数年来生活艰难还是一直珍藏着。此时，她果断将两件物品变卖，亲自找到那胡氏女子的亲戚家里多次相求，终于打动了人家，帮她去女家求亲并假言遮掩身家背景。那女子也因为铁定了心非罗仕莲不嫁，暗中设法劝得父母满意，美满姻缘最终得以成真。

不出三个月，罗仕莲便将此美貌富家女娶进家门。

罗仕连因感此姻缘来得奇巧，新媳妇过门不久，夫妻二人便特地到果正尼所在的卧佛庵中敬香还愿。

那时，卧佛庵已经更名为龙华寺。罗仕莲在寺中看到的只有果正尼的一尊金身塑像。昔日那个风华绝代，清香袅娜的佛家姐姐已消逝如烟，芳踪难觅。流光溢彩的佛像，在香火烟云中已是可望而不可及，遥远如同隔世。让人更加惊奇的是，那个神像竟象是与他身边的妻子为模型塑出来的，眉眼身段都极为相似，只是少了几分超凡神态，当日凡见到他妻子者都以为奇。

此事不久传开，人们众口相传，都说罗仕莲的婚姻是龙华寺佛祖显灵成全的。那胡氏女子也因此更加贤淑知礼，与罗仕莲相敬如宾极是恩爱。娘家知此奇事后也对姑爷另眼相看，出资为其购置良田数十亩，使其由打柴帮工而变成有田有地的主人。

以后罗仕莲膝下儿孙满堂，家景富裕。他的老母也得高寿，享年八十余岁而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