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海上书法家任政先生

时间:2022-07-16 07:48:15

回忆海上书法家任政先生

日前,我应邀参加了上海文史馆与上海书法家协会主办的“任政诞生百年书法展暨纪念座谈会”。任政先生生前肯定不曾想到,开会的会标用上他自己写的字。众所周知,现在的电脑、手机都装载有任老所写的行书字体,供人们使用,极其方便。可以这样说,现在全世界只要有华人居住的地方,都能看到任老的字,而日常见到最多的就是被用作街市的店面招牌,报刊、书籍中的标题字,深受大众的喜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为了丰富、美化报刊出版物的版面,上海字模一厂邀请上海书法家创写新的印刷字体,其中就有行书字体。那时上海的书法家任政、胡问遂、单晓天、周慧B、周志高、刘小晴、张晓明等各写了代表自己风格的行书字样(200个单字,内容统一),然后把它缩小印样,进行了无记名投票评选。最终雅俗共赏的任政行书得票最高,被厂方选中。

1978年的任政先生正处在老当益壮的艺术巅峰,但要在方格中写出既能直排又能横排,还要字字呼应、行气连贯的字,可以想象还是有相当难度的。有时为了写好一个字要反复写上好几个。老先生白天在四川路办公室应酬各方求字,晚上还要在电风扇下,伏在案上艰苦地书写6196个通用印刷字表的行书字稿。

说到稿酬,那时结束刚开始恢复,标准是极低的。任政先生辛勤劳作得到的报酬,可以说是出乎意料、难以想象的少,仅仅每字一毛钱,共619.6元!

本人参加工作的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就有专门研究设计印刷字体的研究室。由于工作需要学习书法,我于1962年参加了上海青年宫举办的书法学习班,班主任就是任政老师。

记得任老师每次上课前,都要发给供学生临习用的课徒样张,每次发三四张一人,其中有他用元书纸临写的褚遂良《倪宽赞》、王羲之《快雪时晴帖》、隶书有《史晨》《礼器》等等。一个班级二三十人,每次要写很多作准备,可见他对学生教书是非常“任政”的。

1963年春,号召“问雷锋同志学习”,那时正好教隶书。他就在家用隶书写了“学习雷锋好榜样”几个字,用的是邮局工作用的印刷报表,每张纸写一个字,约十六开大小。上课前一早他就贴在教室黑板上,学生一进教室就看到这条标语。这情景至今我还清晰记得,当然标语课后被我收藏。

也许他知道我们几个学生是搞报纸、书刊印刷字体设计的,对我们特别眷顾。记得生平第一次去南京路朵云轩花上三角七分买了一张宣纸,就是为了求先生写字。说实话心中还是比较忐忑的,我把宣纸横竖一开三,一张二尺用红粉事先画好格子,另二张对开裁成三尺大小,就这样冒昧地向先生求字,想不到他竟一口答应。在下一节上课时,我一进教室就看到写好的三张宣纸,张挂在黑板上了。

二尺宣写的是隶书《蝶恋花》,三尺宣用行书一横一直写了《满江红》、节临《兰亭序》。任老师在三张落款中都把我称谓“研弟”,一开始还真不懂。任老师长我二十六岁,“研弟”即砚弟,其意味深长的。既是长辈的谦虚,又寓意希望小辈在同道学习中快速的成长。这三件墨宝是先生留给我的珍贵礼物,至今我一直珍藏着,已快一个甲子了!

我初学书法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当代书家字帖很少见到。仅上海教育出版社出了沈尹默、胡问遂的大楷习字帖很受欢迎。其余则找旧时书坊出的《九成宫》《麻姑仙坛》《玄秘塔》等黑白碑刻字帖学。如自学,无人指点收获很少,写了一段时间,不觉进步,反感枯燥乏味,不想再写。但当我一旦进入青年宫受教于任老师,就进步飞快了,信心也培增。

记得每次上课讲解,任老师都站着用大号狼毫笔,醮着清水在黑板上示范书写笔法要领,学生在下面看得非常清楚。还对大家说可以行书、楷书交叉进行学习。那时他教行书《快雪时晴帖》,就是那样站着一笔笔交待如何写“羲、顿首”等等字的。课后回去再临写,效果很好。也就是在那时才懂得古人写信用“顿首”是什么含义。

初学书法,以临墨迹上手比学碑帖容易入门,书法老师用笔醮水,黑板上示范书写,这都是任老师那时上课教授书法的经验,现在我写出来,一定可以给今后书法老师上课有点启发帮助。

在青年宫学书法,有一次任老师教我们写隶书。我就举手问任老师,如何看待目前《文汇报》上新出现的隶书标题字?任老师接口就用他那略带黄岩口音的方言说:“那是没有学过汉碑的‘烂石书’。”真是一针见血指出弊病。

自此,我方知隶书笔法虽简,初学易上手,但汉碑是非学不可的。那笔画间出现的上下起伏的抖动痕迹,是自然形成的,那是笔法功力的呈现,需日常苦练、时间积累方成,容不得半点虚假做作。

任老师平时也关心报上出现的新字体,曾向我们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自荐书写隶书样张。那是1963年书写的诗词。七十年代他被上海字模一厂通过竞选,书写了6196个通用印刷字模,即现在电脑中的行书字库。八十年代其书写的隶书字样,在文化部举办的《印刷新字体评选》中获得二等奖。

如今可惜的是未能以《任政行书体》名字在电脑字库中命名,这对任老是不公的。在尊重知识产权的当今社会,有关部门应还其应有的署名权――我在此呼吁!

到了1983年我调入上海书店出版社当书画编辑,同任老师的关系就转成编辑与作者关系了,自然也到了学生向老师回报教导的感恩时侯了。

当我社有书号,可以出当代人的作品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老师。当时要编辑出版一套各种书体技法指南丛书,例如《楷书技法指南》《小楷技法指南》《篆书技法指南》《草书技法指南》等等,那隶书当然也应称《隶书技法指南》。

当我向任老师组稿时,很顺利就拿到现成的书稿。原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曾答应出版该书稿,后因搁下未出。我心中自是高兴,但一看书名与我们不符,细看方知此稿曾经沈尹默过目并获好评。沈老亲题书名《隶书写法指南》并题词;“向来学习隶书无通俗教本,初学往往不易入门。任君此著可弥补此种缺陷,善读之者自可开凿通津,悟入胜境,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此之谓也。”后来这书名当然不改就用沈老的。

在编辑该书过程中,有一重要章“隶书的变化写法”在送总编审读时没有通过。原来任老师把所收集的每字各种变化写法,按笔划多少来编,花了不少心血,一一书写归类制作。由于不符合正规出版要求,要重写进行整理。而每字的字头,原是任老书写的很小正楷字,每个只四毫米大小,现在要他老人家重写显然不现实。后来就由我书写,还一个一个按顺序重新剪贴整理。这样做了一段时间,实难限时完成,只能抽掉,择时另行单独出版一本。

大家知道,一幅作品中如果出现相同的字,则要变化写。楷书是这样,行书、草书更要这样。隶书也要变着花样写,写得越多越说明你的功力高古。所以这一章节,给隶书初学者的帮肋很大。

2002年我行将退休前,其子任舜华来社,想出任老师另一本楷书大字习字帖,我就把未完成的这部原稿退回了他,并请他继续完成该书稿的后半部。后来的情形不得而知,不过由上海王宽鹏书法家编著的《隶变》前不久在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了,对想学隶书的读者将是个很大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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