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谎言是盛开的玫瑰

大学女生网上发出服务讯息

2006年12月下旬，当校园里到处张贴出花花绿绿的车票预订海报时，田蓓感到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两年了，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她做梦都想见到多病的爸爸妈妈，还有刚上初中的弟弟。

田蓓的家在四川西昌雅砻江畔的一个偏僻小村。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还不怎么难过，但自从爸爸得了风湿病，妈妈的左手被野猪咬掉之后，生活就变得日益艰难起来。靠着乡亲们的资助，田蓓才勉强进了大学。临行前，父亲拉着她的手很难为情地说：“闺女呀，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没能力供你了，大学能不能上完，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正是为了省钱，田蓓连续两年寒暑假都没有回家。

这个寒假，她却是那么急切地想回去。弟弟来信说，农业税减免了，家里的负担小了，但爸爸的风湿更严重了，尤其变天时根本下不了地。田蓓的泪水洇湿了手中的信纸，父亲变形的腿、母亲残缺的手在她眼中无限地放大……

田蓓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今年春节回去看看家人。12月24日晚上，她化名“长发飘飘”，通过QQ查寻了15个石家庄的男人，向他们发出讯息，声明自己愿意提供服务，条件是他们要给她提供回家路费以及给病中父亲买药的钱。田蓓已经了解到有一种药治疗父亲的风湿病有特效，她想让父亲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讯息发出的那天晚上，周围的同学都在用笑脸点缀着那个叫圣诞的洋节，而田蓓的心却在流泪。她无数次问自己准备付出这样的代价值不值，但她有什么办法呢？连助学贷款她都不知道自己毕业后能不能顺利偿还，而且现在跟同学借的钱还得尽快偿还。她想过做家教挣些钱，但自己的电气信息专业实验课太多，而且大多在晚上，她根本不可能抽出有规律的时间去做家教。

由于实验课，田蓓第三天晚上才抽出时间打开自己的QQ。讯息有反应了，头像在不断地闪烁。她颤抖着手加了一个又一个，共有6个闪亮的头像在等着她。一见她上了线，纷纷向她搭话。田蓓双手捧在胸前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查看了一下每个人的资料，拒绝了两个自称一百多岁的老男人，又剔除了两个不足二十岁的小男人。

田蓓和其他两个男人试着聊了几句，两个男人都是想过嘴瘾的无聊之徒，一个提出要通过视频看看她的身体可以打多少分，但最多一分一块钱，另一个则一迭声无情地挖苦她，说她既想卖身还要打着孝敬老人的牌子，纯粹是想钱想疯了的骗子。

田蓓很是沮丧与委屈，但对方的挖苦也让她确实感到这种做法的荒唐，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一个个头像，感觉自己就像剥光了被人在观赏一样难堪。

决定要放弃春节回家的想法，田蓓在心里默念着：爸爸妈妈，女儿在悲苦中守着做人的尊严，即如你们在艰难中期待着女儿长大一样，回报可能要晚一些了……

应征者竟有先天性障碍

2007年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离家近的同学纷纷回去了，没有回去的同学四处和老乡联络，商量着寒假回家过年的事。

一幕又一幕的刺激中，田蓓的心又悸动起来。偏在这时，弟弟翻山越岭从镇上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妈妈得了白内障，视力都有些模糊了，整天念叨着田蓓过年能回来就好了，要不以后回来，都看不见自己的姑娘长成什么样了。末了，弟弟问：“姐，你能回来吗？”

我能回去吗？我必须回去。在纷纷的泪雨中，田蓓再次下定了决心。

元月3日那天晚上，田蓓再次打开了自己的QQ，头像又在闪烁。只有一个叫“故乡的河”的人回应，而且正在线上。田蓓迅速打出了“你好”两个字，片刻过后，对方也回了“你好”。

看着对话框里那孤零零的四个字，田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怎样继续下去。这时，屏幕上出现一行字：“能告诉我你这样讯息的原因吗？”

田蓓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说出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两年没回家的苦楚、父母身患疾病的情况，打着打着，她的眼前一阵模糊，嘴角感到了苦涩。

很快，“故乡的河”发出了回应：“‘长发飘飘’，我很同情你。你现在出来，我在世纪大厦森林酒吧等你，那个穿大红色防寒服的就是我。”

同情？田蓓的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故乡的河”不过是给自己玩找个堂皇的借口而已。但田蓓还是决定要去，她觉得，母亲失明前的愿望远比自己的要重要得多。

世纪大厦森林酒吧，尽管里面的光线不太好，但田蓓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穿大红防寒服的男人，男人静静地坐着。她走过去，“请问您是‘故乡的河’吗？”男人抬起头来，瘦削的脸，眉毛很重，笑着说了声“是”，就招呼田蓓坐下来。

桌上有几盘小点心，还有几碟小菜，田蓓都没有动，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红酒，边喝边低头说着自己的故事。间或她抬眼看一下“故乡的河”，他很安静，偶尔抽一口烟，或者呷一口酒，对田蓓的话既不作什么判断，也不阻止她诉说。

“故乡的河”的反应让田蓓有担心，也有放心，但她知道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她还是边说边喝着酒，她想借酒精麻醉自己，想在迷醉中用身体换来回家看亲人的钱。

田蓓很快晕了，眼前有些模糊的时候，靠在“故乡的河”的身上往房间走的时候，她竟有些兴奋，她在心中哭喊着：爸爸妈妈，女儿要回去看你们了。

刚躺到床上，田蓓哗地一下就吐了，衣服上、枕巾上，一片一片的。“故乡的河”帮田蓓把羽绒服脱下来，把枕巾收起来，又端来一杯水，让田蓓漱了几下口之后，就进了洗手间，随之里面传来了搓洗声。

吐了的田蓓有些清醒了，她想起没有和“故乡的河”谈钱的事。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然后迅速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走到洗手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把门推开，把身子贴在了“故乡的河”的背上，两手环在他的胸前。从镜子里，田蓓看见自己的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故乡的河”正在搓洗枕巾的手顿住了。迟疑了片刻，他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却异常清晰：“我有先天性障碍！”

田蓓愣了一下，突然绝望地哭了，冲出洗手间，钻进被子大哭了起来。

谎言是至关重要时刻盛开的玫瑰

醒来时，田蓓才知道自己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先动了动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只是头还有些晕。拉开灯，“故乡的河”不在房间，床头柜上有一张小纸条：“田蓓同学，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男人，但我希望你放弃那种用身体换孝敬老人钱的荒唐想法，这种钱会让老人觉得比病痛更难过。枕巾和羽绒服我都放在了暖气上，房钱我已结算。”

田蓓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而且是难堪得无地自容的失败。她知道，“故乡的河”肯定在洗羽绒服的时候看见了她的学生证，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知道了她的学校。她不敢想像“故乡的河”了解这些后会给她带来什么可怕的影响。

田蓓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她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讲了自己不能回去的原因，说了自己曾经荒唐的想法，她说母亲或许不会再看见女儿的脸，但女儿终有一天会带着清澈干净的心去见母亲的。

2007年1月16日，田蓓放寒假的前三天，却收到了5000元的汇款，还有一封信。款和信都是“故乡的河”寄来的，他的名字叫李辉。李辉在信中说：“田蓓同学：对不起，我看了你的学生证，还通过关系了解了一些你的情况。我很同情你，也很敬重你在贫困中好学上进的勇气。但无论如何，贫困不是放纵自己的借口。寄上5000元，还有一张到西昌的车票。回家去吧，钱应该能给你的父亲买些药，还能给你的母亲做白内障手术……保重并祝一路顺风！”

信里还有李辉的手机号码。田蓓拨通了电话，反复地叫着李辉“大哥”，反复地说着“谢谢”。李辉的声音很平静，只说自己求学时也穷过，甚至卖过血。还不好意思地说当时也怕上当受骗，所以身上没带多少钱，请田蓓原谅，并要田蓓回家后代他向老人问好。

放下电话，田蓓已经是泪流满面。躺在床上，那一夜的经历如梦一样可怕而又温馨。如果不是遇到李辉，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她不敢想。

寒假的时候，田蓓回家了，母亲的白内障已经痊愈了。原来，母亲幸运地得到了省“复明工程”的关爱，免费接受了手术治疗。父亲用了田蓓带回的药后，膝盖整天热乎乎的，腿也不再那么肿了。听了田蓓的诉说，父母齐说女儿真是傻得白上大学了，用女儿身体换来的钱，他们的病即使好了，也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父亲说罢，竟然拄着拐到镇里一遍遍说好话申请到了一只野猪，乐呵呵地说今年是猪年，让田蓓带到石家庄给李辉，让遥远的山货保佑好人一生平安。还说野猪肉有强肾补虚的作用，说不准能让李辉障碍的情况得到改善呢。

2月18日，农历大年初一。在弟弟的陪同下，田蓓翻山越岭到了镇里，拨通了李辉的手机。问了一声“过年好”，就说寒假开学时要给他带一只野猪肉，要送到他家里去。李辉迟疑了一下，马上痛快地说：“来吧，你到石家庄的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到我们家吃元宵吧。”

3月4日，抵达石家庄的田蓓按照李辉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一阵门铃声过后，门开了，出现在田蓓眼前的有李辉，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人。男孩与李辉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边女人显然是他的妻子，女人的脸上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那一刻，田蓓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先天性障碍患者？

那一刻，田蓓的心却如火炙烤般的热，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哥”，眼眶里的泪水涌了出来……

后记

反复联系，笔者见到了李辉。他直言自己也是一个俗人，刚看到田蓓在QQ里的讯息时，也觉得是恶作剧。他只是想到自己也有过一段艰难的求学经历，也怕万一田蓓真走错了路，就主动把她约了出来。一直到进了酒店房间，他还是有些怀疑田蓓，报章上假乞丐、设骗局坑人套钱的事太多了。只是他没想到田蓓会那么急切、那么主动，情急之下，他找了个先天性障碍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及至洗田蓓的羽绒服时，发现了她的学生证，还有她弟弟的信，才真正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并动了帮助她走出困境的念头。李辉说每个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特别是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这时，有人轻轻地伸出手，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他希望自己对田蓓的帮助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责编/俞媛媛）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