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人类不平等起源

近读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对其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是私有制的论断不觉哂笑：看来首发“人天生而平等”伟论的法兰西思想巨擘这回犯混了，人类不平等根源岂是私有制?而乃私有心，即人性恶，说到底是人性本身。

我少不更事时，值末年，随父亲窝居一公社中学。那公社，有一别称冬瓜坡，因盛产冬瓜而名。有一詹姓农民，逆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偷种、偷卖冬瓜，积些小财，盖了座新房，罪行昭显出来，被掀斗，斗的方式是詹站在敞蓬卡车上，挂牌低首弯腰随着卡车走动游街出丑。一时间坊间流传詹以资敛财之罪，且盛传他的吝啬：到邻近公社卖冬瓜时下馆子从不点菜，米饭就酱油吃。公社那东西，斗起资来，甚绝。有一团伙，传阅于抄本《少女之心》，全县26个公社轮斗一遍后被投进监狱。记得我所在的公社斗他们之盛况：全公社社员集合在我就读的公社一小操场，人山人海，前排竖着十一挺高射机枪(十一个大队每队一挺)，气势慑人。那时的中国，既要防人心底的“资”，又要防修反美，武备空前，人的心都跟钢枪一样坚硬起来，绝无柔软之处。

父亲一学生媚，中学毕业后进了公社文艺宣传队。媚长得极好看，身体发育得好，凸凹有致。她个性活泼，又擅歌舞，坊问赠她一绰号：不骚媚。媚跟我父母有些交往，有一回还住过我们家，这使我可以近距离视赏那个贫脊年头里一个美丽容颜和丰满身体的标本。这甚至构成了我性意识开蒙前朦胧又真切的向往。但我不知好歹，有一次跟着墟上玩伴的起哄冲她喊：不骚媚，而她，竞不起恨，走过来笑意盈盈地用下抚了我的脸。

那时公社倡令养猪。一晚公社文艺队汇演，有一节目就是颂养猪。媚领唱领舞，至今我还记得她的一段念白：“瓜皮菜叶茨藤头都可以发酵，要发展养猪事业这些少不了”。媚且唱且舞且念白，演着演着，她鼓凸的前胸竟渗出奶汁来，在炽白的汽灯光下，胸乳前湿了一大片!

谁干的?!

一时间媚乳流汁成了公社的头号事件和重大动向。

非标准答案很快在公社传开：公社书记或文艺队长。

公社并没有就此事掀出事主，媚也没有因此而遭受厄运。这也算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宽容吧。可又有人说话了，正凶为涉嫌公社头头，此事才没有“标准答案”的。

我去过两回巴黎，走过用巴士底狱的石头铺成的路，我想，巴黎公社对全人类的漫长历史而言，其结果不外乎此吧，当然也会有新兴的资产阶级的自身修正，而中国的公社不同，它曾一度是地球上占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国唯一的基层政权形式，最无私最无资最彻底的公有制方式，然而，它消除罪恶了吗?想想那个百物匮乏的年代，斗私斗资再彻底、革命再深入，也不可能斗掉一些年轻女性天姿国色的肉体，公社或文艺队的头儿利用职权占用这样的肉体，事实上应等同于今天的官员利用国企改制侵吞巨额国有资产，或等同于暗箱操作非法中谋取千万头彩。

是公社头头还是文艺队队长或别的什么人使媚乳流汁终无定论，但从公社过来的中国人都能做证，公社头头、县头头或别的什么头头以权猎色谋私在那年头绝非鲜见。

前些时候，日报记者为“往事”版请我提供线索，我提供了这么一条：

中农垦某一大农场分场头头，渡海作战英雄(曾受总理接见)，因奸污多名女知青被抓、判死刑，临刑前，他问了一句：枪毙我中央知道吗?

行刑者慌了神，将其情况逐级反映到中央，中央证实该人确是战斗英雄。

非法享用多名女知青肉体的战斗英雄终免一死。

日报记者说这样的线索不好用。

关于那个年代的私、资之罪，我还可以作证：

“冬瓜坡”公社邻近的一个公社的头头吃过农民送的一个猪肚(公社头头是我姨丈)。

“涉嫌”媚乳流汁的“冬瓜坡”公社书记开公社的拖拉机撞坏了墟上一老妪的老屋，维修费用由公社出款开支。

县里主管教育的副县长长收其下属、农民送的土特产，吃不完，经常得当垃圾倒掉。我帮他们家倒过(我们两家是世交)。

县里另一公社武装部长的儿子偷过上百个手榴弹用于炸鱼、吓唬小朋友，有些偷弹行为根本上就是其父默许的(偷弹者是我朋友，现在省城经营多业)。

我想说的是，即便在当年公社这样高纯度的公有制理想中，人间仍不乏私资之罪、不公正、不平等。卢梭论断之误显而易见。

人类不平等之根源只能是人性本身。孔子早就这么启示的。只要有人性恶就有人间的不平等，只要有人就有人类的不公正。卢梭本人的行为也可印证。

卢梭小时候当学徒学雕刻，常被打骂，他以说谎、偷东西来反抗、应对。成年后，他成为华伦夫人的被保护人。这是个没有道德准则的女冒险家，她不时给卢梭资助，被卢梭尊称为妈，后来成为卢梭的情人。有段时间卢梭还和花匠克罗德。阿奈共同占有她。卢梭与文盲女佣泰蕾丝。勒瓦瑟同居，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孩子们全被卢梭抛弃，送给育婴堂。卢梭对常伦的违逆甚至也见现于其“伟大”的思想上：先从新教，又改信天主教，复又从新教皈依天主教。

原始社会的人群组织是怎样的?有象蜂群形成蜂王蜂后那样形成人王人后吗?既有，按我的猜测，一定有人王人后的多拿多占。到了奴隶社会，奴隶主就奢华到用奴隶给自己殉葬了。到了欧洲中世纪阶段，教主就知道与修女通奸和贪污什一税了。中国的封建社会，刘文采黄世仁迫租占喜儿。时至今日之现代中国，偷得再多的小偷，其手上的赃物总额也往往不比一个贫困县县委书记贪的多。

八年前，我到一家大型国企任负责人，一到任我就恨不得把每月一次的思想教育课取消。我让办公室主任买来动物世界CD碟放给员工看，我认为这是最基础的思想教育，以前没学，现在得补。我的本意是企业中人都应从动物性中看到人性，深刻理解人性，进而完善企业的治理结构、规章制度和价值观念及经营理念。动物世界的扑杀和茹毛饮血都不属公平范畴的论题，最多只能用进化论来诠释，而到了人类世界，任何非法占有、掠取都是原罪，都涉及到公平命题。因此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得出如下结论：人类不平等的根源和基础是私有心而非私有制；人类的私有心是与生俱来的。

卡内基的《人性的弱点》中有一例：上世纪30年代美国一大杀手，杀了数十人被全国通缉，最后警察把他从其情妇的衣柜里抓住，那一刻，你猜杀手说了什么?――“你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无辜的灵魂”――杀人如麻，还无辜呢。几年前，南京发生一惊天大案：一卖油条的男子为打败竞争对手，在对手的面粉中投毒鼠强，结果毒死了数十人。法院判他死刑，他还上诉――这样的人还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呢。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类是看不到或不愿看到自己的人性之弊、罪行之恶的。这就是人性的顽固一一我发现，人类的一切都会进步，而人性是永不进化的，趋利、贪婪是人的天性，人类会越来越文明，

但不能说人性会越来越进步――现代人和元谋人山顶洞人北京人的人性相比应是同一水平，甚至更低。你的学历可以比你奶奶高很多，但你绝不能说你的人性比你奶奶的人性高很多或好很多。倘若真要否定这一点，那无疑是人世间最大的谎言。西方文明洞察到这一点，因此西方文明诞生了“造物、救赎、天(堂)地(狱)”的基督教，来了一次针对自身的彻底革命“文艺复兴”，确立了以人为本的伟大思想。更可贵的是，看到了人本，继而建立了严防人性恶性流露的法理制度，以法本保障人本，西方文明发展自此一帆风顺。美国两百年前就确立了国家、社会、人性治理的严密、完善框架，着眼将人性恶、人类不公平抑制于根源，美国文明发展及对人类的垂范作用功绩大矣。9．11后我一游美国，发现这是一个基于严密社会治理的高度发达、高度有秩的文明社会，在美生活，你会发现，只要你遵循了一万个“不准”、“严禁”，你会相应获得一万种自由和舒适。对人性恶，美国设置了一万种禁令，对人性善，他们预留了一万个发展空间，这样的社会，不发展到你眼红眼热的程度才怪。在美国旅行，我看到的最华丽的口号只有两条：一条是纽约城外高速公路出口处的一个单立柱牌广告：God bless America(上帝保佑美国)，另一条是在圣地亚哥一人家别墅门口的一块铭牌――we are proud of being American――作为美国人，我十分自豪。而最严厉的法治，你处处可以体会到：在美所有的室内公共场所，你都不可以吸烟，除非你受得了巨额罚款；酒后驾车肇事致人死亡，罪同二级谋杀，等等。

1996年，我到辽宁辽阳市考察交通违章处理、缴费IC卡系统。其时，这一系统为全国首创，当地官员告诉我，创建系统的目的是求效率，但更主要的是解决交通违章处罚无序、部分执法者贪脏枉法的问题，当时，这是辽阳公众对政府意见最大的问题之一，是社会治理的一大焦点，当地官员对这一危害政府形象的现象深为忧虑，寄望先进的IC卡系统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为人性恶白树天敌，因此，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今天，日益普及的电子警察系统有效地遏制了交通违章，尤其是执法等特权部门车辆乱闯红灯，全中国人民都有理由看到人性的光辉，尽管这只是社会治理、人性治理的一个小小的环节。

识透人性特点是“治人”的前提，否则就是人治。基于人性治理的艰巨性、复杂性而建立的秩序才可能具备治理的科学性、有效性，这是显见之理，勿须多艰深的因果分析，更勿须动用复杂的鱼骨线图等工具就可得出的逻辑判断，可奇怪的是，百十年来，中国的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甚少动用“人性”这一词，“以人为本”姗姗来迟，媚乳流汁的年代甚至根本不敢提“人道主义”，要提也要加个前缀：“革命的”。

是因为一个民族的整体弱智吗?还是因为全民“鸵鸟”?

抑或是某一既得利益集团的故意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