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草原

成吉思汗，许多人可能是从《射雕英雄传》开始了解他的。在电视剧里，他只是郭靖的配角，而在历史当中，他才是真正的主角。七八百年来，古今中外的名人学者对于他的研究和探讨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于他，可说的很多，却只有一个主旋律――世界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作者在文中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表达了个人对他的崇敬。而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对于他，又有什么样的感触呢？

草原上已没有大雕了，甚至很难见到弯弓搭箭的猎人，可成吉思汗的影子却无所不在。毕竟，这里曾经是他世袭的领地。我面对的是一片属于幽灵的草原：风起云涌，残阳如血……

成吉思汗，一个令世人无法忘记的古老的名字，一个伟大的幽灵。一草一木似乎都与之血脉相连。

我是为了求证对于历史的想象而来到内蒙古的。空间的距离已不存在了――我毕竟已荣幸地置身于这位射雕英雄的生存空间。唯一能构成障碍的就是时间了。漫漫长夜，可以削弱他对现实的影响，却难以动摇他在我这类怀旧的游客心目中的位置。

我是特意来拜访成吉思汗的。虽然他已经不在了，整个草原，不亚于缺席的宝座――被寂寞的苍穹拥抱着。我仍然蹑手蹑脚，怕惊动了亡灵的世界。

偶尔，会路遇穿着民族服装的牧民――假如他体格强悍、相貌英俊的话，我便会无端地猜测：他，是否算得上是成吉思汗形象的翻版？成吉思汗，是否也长得这般模样？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属于成吉思汗的传人。至于我，不过是一位感兴趣的局外人罢了。

所以草原对于我，更像是一个博大的梦境：风吹草低，牛羊成群，无意识地祭奠着遥远的往事……我目睹的这一景象，肯定也曾经呈现在成吉思汗的眼中――他是否也跟我一样感动？只不过他那个时代的羊群，都已成为岁月的落伍者，或者干脆就化作天上的云朵。

成吉思汗，一个古老民族的领头羊啊，他的权威，他的尊严，似乎至今也不曾消失。哪怕他本人的葬身之地都是个谜。

据说他在出征西夏途中，发现了一块风景优美的宝地，就抛下了马鞭作为记号――以图来日掩埋尸骨。他的子孙后来也确实执行了他的遗愿，只不过未留下任何痕迹，并且守口如瓶。这自然很令后世的盗墓者技穷。没有哪位帝王，能比他更纯粹地回归泥土了，而不用顾忌身后的毁誉。他像影子一样消失了，但又像影子一样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一生都在营造一项巨大的工程：使整个蒙古大草原都成为自己的陵园。他也确实做到了。

问一问那些沉默寡言的游牧者：他们可曾怀念成吉思汗的时代？英雄创造的业绩，是太难超越了。他们更像是心悦诚服的守陵人，世代相传地守护着那历经时光消磨而未缺损、未质的荣耀。

英雄就是英雄，是历史舞台上唱主角的。与之相比，我、你、他，都属于凡人，属于配角。这不得不承认。

一位叫布尔霖的美国学者认为：“中国之兵学，至孙子而集理论上之大成，至元太祖成吉思汗，而呈实践上之巨观。”没有比他更勇猛的武夫了――曾经大肆涂改过世界的版图。哦，真正是大手笔!有人说：拿破仑都不得不拱手认输，不敢去争那顶“世界上最伟大的征服者”的桂冠。

巴尔扎克有句名言：“拿破仑用剑建立的功勋，我也同样可以用笔去获得!”在成吉思汗面前，我们却永远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他只会令文人意识到笔的无力。

我更愿意在草原上信马由缰（而不是在纸上），体验一番作为天地之子的自由感觉。在成吉思汗眼中，国界、种族、方言乃至时间――都是没有意义的，江山大一统，自己才是主人，世界永远超脱不了他手中利箭的射程。现代人得越来越谦卑、胆怯了，何时才能恢复他的胆量？可以说，巨人首先是靠胆量成为巨人的，然后才靠膂力。

这支摧枯拉朽的利箭早已射出去了，再也找不到踪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弯弓，供后人参观。它永远只是陈列品，再没有谁，能把弓弦撑开了（这简直需要神力）――甚至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面对的是一片松弛而缄默的草原。我与草原之间，隔着一个人的影子。

按道理说，草原是最容易埋没记忆的，用野火、用流沙、用风暴……游牧民族的生活区域，几乎找不到堪以跟时光抗衡的永久性建筑，连蒙古包都是可以拆卸的。跟、青海等其他少数民族聚居地相比，内蒙古的寺庙应该也算是最少的吧。当然，这不妨碍它拥有自己的神，自己的神话。蒙古族人把成吉思汗的名字，供奉在内心的殿堂。他们怀揣着精神上的火种四处流浪，甚至流浪都是一种骄傲。

世界曾经因为他而战栗。这个最伟大的流浪汉，一只脚站在亚洲，一只脚跨向欧洲。他仅仅跨了一步，就在地图上留下巨大的足迹。可以说，他的步伐，他的身影，改了人类的进程，以及我们的生活。

草原既是他的诞生地，又是他的安葬地。他甚至没有在草原上留下一块明确的墓碑，却让整整一个喧嚣的时代为自己殉葬。这是最朴素同时也最华丽的葬礼。

直至今天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折戟沉沙的神秘与悲哀，那种血腥的气氛。一个人，使一座草原成为传奇。

草原仿佛有两个，一个是属于现实的，一个是属于亡灵的。我热爱它的真实，又痴迷于它的虚幻。就后者而言，我仅仅是在成吉思汗的领地上做客。我没法不激动，没法不紧张。

在内蒙古，必须首先学会和幻影交往。

因为成吉思汗的影响无所不在。

他与其说是一个人、一段历史，莫如说是一种延续至今的血统。

（选自《2001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