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欣:大不了,我就泡在唐朝

时间:2022-07-14 07:45:09

“如果要说一个诗人的代表作,或许只有等到他百年之后,而且得让别人去说。”被已故国学大师张中行老先生称为“才女尽心”的女博士后靳欣,拥着一堆色彩鲜艳的玩具忽闪着大眼睛说。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瑰宝的古典诗词,近来随着“国学热”不断升温也倍受国人的关注。据有关部门粗略统计,目前写传统格律诗词的人数已经超过了100万。但是,拨开这些浮华的数字,人们却习惯地将古典诗词称为“夕阳文学”。不言而喻,经济社会的发展,必然造成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审视,而“60岁开始成为壮丁”、“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等现象也恰恰说明了中国古典诗词界的尴尬。20年前,诗词界的老先生们曾经痛心疾首地大呼“后继乏人”,但更欣慰小女子靳欣的出现。

1989年3月,年仅16岁的靳欣,自告奋勇地跳上了北京诗词学会的大会主席台,面对或诧异、或欣赏的前辈们的目光,她大胆地提出了“旧体诗要吸引青年人,就必须进行改革。不仅内容上‘旧瓶装新酒’,而且形式上在保留传统平水韵的同时,可以尝试用普通话的读音写格律诗词。”多年之后,经过数次改革的中国古典诗词新韵方案,最终定型为酷似当年靳欣提出的14韵部的改革建议。就在那一天,这个高中生成了北京诗词学会最年轻的理事。

当年大胆、直爽的靳欣,如今以其执着的精神和清新、本色的诗词创作赢得了众多国学大师的赞誉与寄望,并得到了驰名中外的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的青睐,招她为博士后。作为中华诗词学会最年轻的常务理事和《中华诗词》杂志最年轻的编委,靳欣的出现被文化界称为一种“现象”,而这种现象恰恰是当代文学青年奋斗的真实写照,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绵延不绝的希望。

我行我素我素我行

青联刊(以下简称青):你的出现,曾经被文化界称为“靳欣现象”,是因为年龄和性别的优势,让更多的国学大师对你认可与提携?

靳欣(以下简称靳):所谓“现象”大概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吧。我从小就喜欢古典诗词,母亲说我在她肚子里就开始学习《诗词》了(笑)。至于,众多国学大师对我的认可与提携,我想年龄和性别是有一定的原因,毕竟写旧诗的年轻一些的女性不是很多,物以稀为贵嘛。张中行先生说:“比如你作了一首好诗,填了一首好词,想换一块烤白薯吃也办不到,更不要说‘发’了,还能找到几个傻子干这种事吗?”我就是这几个傻子之一啊!再有,我从一名中专生通过自学成为博士后,从“小龙女”成长为“东方不败”!为了诗词,我还毅然辞去了别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北京海关)的工作,把“铁饭碗”都给砸了。这几点或许是别人所说的“现象”的根源吧!

青:从你的《二十四番花信》诗集的序言与后记中获悉,1996年,24岁的你在工作之余,除了攻读北京师范大学在职文学硕士外,还相继出书10本,而且题签、作序的都是文化名流,如启功、张中行、吴祖光等。这对于一位年轻诗人来说是很高的荣誉了。难怪有一篇报道的标题是“才女尽心折服老前辈”。

靳:你刚才说“靳欣现象”,一个爱诗词的小女子,甚至曾经就是一个黄毛丫头,受到那么多老前辈的关爱应该算是最让人费解的,也因此得到很多关注。其实,他们并不是寄望我一个人,而是寄望中国传统文化能够焕发青春。

青:哪一年对你来说是最关键的?

靳:1995年和2007年,都是我人生的分水岭。1995年那年我通过自学考试,获得北师大的文学学士学位。然后就开始自费印了10本小册子,给自己的诗文习作做一个小结。再有,从那年开始,报刊陆续有些介绍我的文章。2007年,我考取了博士后,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今年,我恐怕要出第50本书了,人家说我不吃不喝,光出书了。

青:你认为自己的诗词在哪些方面比较独特?

靳:我的导师叶嘉莹先生曾经这样说:“现在做学问的人很多,但具有诗人气质的人很少。我欣赏你,因为你具有诗人气质,很纯真。”还有,周汝昌先生说我的诗词很本色,有美的境界。这当然是前辈们的厚爱。也许我的诗词没有什么好,但那是我自己思想感情本然本真的呈现。

青: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这是你笔名的出处?

靳:我很喜欢孟子在《尽心》篇的这句话,我的名字恰恰与“尽心”二字同音,于是就用“尽心”作为笔名了。

青:要想诗词富有更多内涵,就必须有丰富的人生经历,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而你总是闭门不出,独往独来,甚至拒绝恋爱,这对诗词创作有帮助吗?

靳:陶渊明说的“门虽设而常关”。我差不多就是这种状态。读书就是让世界走向自己啊!(笑) 不过,我也可以认真地说,爱情是女人惟一的禁忌。动什么,也别动感情。

青:你的博客叫“我行我素我素我行”,是不是跟你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有关?

靳:“我行我素”是我的网名,因为我是一名素食者,而且基本上不吃饭菜,我的厨房里连柴米油盐酱醋都没有。不过,有茶啊!你看我墙上的这幅字:“身健却缘餐饭少,诗清都为饮茶多。”照我这么活着,别人是没有办法跟我一起过日子的。再有,我21年不看电视,你也看到,我家里根本没有电视。有人说我家惟一的家用电器是手电筒。太过简单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适应的,一个人生活,省得别人跟我过苦日子啊。我行我素,素食者,素心人。

青:你靠什么来维持正常的生活?

靳:主要是博士后的补贴和给一些稿费,这两者的收入都微不足道,不过我在生活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追求。

青:如果说22岁的你在中华诗词学会是“最年轻的”是一种现象,那么14年之后的今天你依然是“最年轻的”,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中国古典诗词的窘境?

靳:我已“奔四”了(笑),要是在别的行业算是“老前辈”了。但是只要我出席诗词方面的活动,在众多白发苍苍的前辈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好像总是那么年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觉得有些苍凉。我依然年轻,不是说明诗词还总是苍老吗?“待浮华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在众人追捧时保持理智,在大家冷落时依然挚爱。我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用心来学习诗词,更希望尽早摘掉自己头上“最年轻的”的桂冠。

18年的“求学阴谋”

青:“知是相逢定有因,偏偏同肖又同辰。曾经渺渺鲲鹏远,依旧婷婷菡萏新。泣泪鲛绡随逝水,遗音沧海待斯人。今宵梦祝先生寿,却恐天涯梦不真。” 今年,在叶嘉莹先生84岁生日那天,你写下两首七律寄给远在加拿大的叶先生,想表达什么呢?

靳:叶先生可以说是古典诗词的化身。她一生经历坎坷,近年来一直往返于加拿大和中国之间,到处讲学,传播诗词文化。叶先生说:“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希望我们能够感受并传递浩如沧海的古代诗词中遗留的那一点声音,体会那千古同然的生命的共感。

青:为什么你会在第一次见到叶嘉莹先生时说,这是18年的“求学阴谋”?

靳:能够师从叶先生,是每一位古典诗词专业学生的梦想。十几岁的时候,一些前辈就对我说以后要拜叶先生为师。那时觉得简直是件虚无缥缈的事,她离我太遥远。不过我也确定了这个目标,18年来,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我没有刻意地去跟她联系,我希望有一天我站在她的面前,我已经是她的学生。2007年8月,我成为南开大学的博士后,导师是叶先生。9月7号,她从加拿大飞抵北京,我去机场接她。她特别喜欢荷花,可是她来的季节荷花基本上已经凋谢了,所以她说:“荷花凋尽我来迟”。那天,我去了北京最大的花卉市场,终于找到几株夏日里最后的荷花。我手捧荷花去机场接她,我告诉她:荷花没有凋尽。(哽咽)

青:你是在感慨自己奋斗的艰辛还是因为实现自己目标的喜极而泣?

靳:(停顿)很不容易。我是1990年那年高考的,自愿放弃大专去上了中专――秦皇岛海关学校。一年半以后回京实习,在北京海关工作。当时一听到自学考试的消息,当即下决心要走这条路。当时离考试只剩一个月了,那会儿我上的是倒班,白班、夜班,没有固定时间上辅导课,只能自己“啃”书本,别人下班回家,我一个人在单位宿舍里埋头苦读。第一次通过三门,于是就一直考下去了。我妹说我考试有瘾,除了自考了北师大的中文本科,还自考了人民大学的新闻学本科,在职读研。到2004年,终于考取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博士毕业,申请博士后,成为叶先生的学生,18年圆了一个梦。

青:在谈到古体诗词时认为其太束缚青年的思想,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古体诗词虽然欣赏起来特别美,但学写起来确实难,不如新诗来得自由,谁愿意带着镣铐跳舞?

靳: 你觉得那是镣铐吗?我觉得那是美丽的装饰!跳芭蕾舞要受到很多限制,可是多美啊!

青:有人说看完《红楼梦》就想写诗,你好像也是如此。

靳:确实如此。15岁那年中考后的暑假,我第一次看《红楼梦》,完全被迷住了。特别让我爱不释手的是书中的那些诗词歌赋。香菱学诗,我也想学。翻出一本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十讲》,发了黄,卷了角,读得津津有味,生搬硬套,从写打油诗过渡到写格律诗。

博士后要去小学教诗词

青:你的意思是写古典诗词需要天赋?

靳:每个人都有天赋,只是表现在不同的方面而已。

青:古典诗词的困境是天赋问题?

靳:当然不是,现在创作的人很多,研究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还是如何传播的问题,你再摇旗呐喊,根本没有人搭理你,没有用。在中学和海关学校,我都办过文学社,很单纯地以为聚拢一些文学青年,文学就会繁荣。22岁的时候我创办诗社,后来组织过近百次文化交流活动。当年,张中行先生这样说我:“万没想到,她还不满足于罗汉果的小乘;而是更向前,兼修菩萨行,即不只求自己解脱,还要度人。”但毕竟自己的力量太小了。

青:你认为自己组织活动最成功的是哪次?

靳:1999年7月28日晚在全国政协礼堂策划并组织的“世纪颂”诗词吟唱晚会。那场晚会,我用了一个月时间,从请演员、请作曲、请乐队、请嘉宾、选作品、拉赞助、联系场地、音响和摄像、编印节目单等都是我一个人完成。来自全国各地的诗词界的精英人士基本上都来了。活动很成功,但我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遗憾。这样的活动影响力应该更大些。

青:这样的活动你还想继续办下去吗?

靳:如果条件允许,而且要有更多人支持,我会再一次挥汗如雨的。

青:诗歌到底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呢?

靳:坦白地讲,我们这一代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不够,我们从小念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大狗叫小狗跳”。现在有些人总是会问,学诗词有什么好处啊?我说:诗歌可以滋养我们的心灵。人生不一定要很快乐,但一定要让自己内心丰富、生活充实。我假如这样问你:“你的腿和脚可以走路,那么你的心可以走路吗?”你怎么说?我会说,“我们的心可以飞翔,不仅是可以走路的。诗,给我们的不仅是一种栖居的方式,更是一种感发生命的力量。在诗词中,我们可以获得这样一种生存的状态,这样一种内心的力量。”

青:博士后出站以后你是继续诗歌道路,还是说另有打算?

靳:俗话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诗词可不是贼船啊!(笑)我这辈子恐怕是嫁给诗词了。至于说工作,我想去小学教孩子们学诗词,要看人家让不让我去。当然,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在更多的场合讲诗词,与不同年龄职业的诗词爱好者交流。

青:当一切公共话语都在以娱乐的方式登场,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的时代,总有少数人游离在车水马龙和锣鼓喧天之外,以其鲜明的方式发出独特而洪亮的声音。你认为自己是属于那“少数人”吗?

靳:我要是喜欢什么东西就是一辈子不变。我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我一辈子会热爱诗词,与它不离不弃。现在到处都是“80后”如何、怎样,我说我是“80前”啊,又不是公元前的!有些人认为“我们”越来越不说人话,大不了,我就泡在唐朝!

青联档案:靳欣,北京市第八、九届青联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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