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富不一定国强

时间:2022-07-14 08:13:22

一些经济学家形容中国的市场经济为“权贵资本主义”,这并不很确切。实际上,中国同时存在着三种类型的资本主义,即市场资本主义、权贵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

市场资本主义存在于经济的底端,尤其是地方,其规模不大,主要体现为各种交易市场或者民间网络。改革开放以后,市场资本主义开始扩展,在上世纪90年代“抓大放小”期间,取得了长足发展。但它基本上游离于政府管制之外。政府容许其生存的同时,并不给予具有实质性意义的支持,包括法律、财政和金融的支持。在缺乏政府支持的情况下,这个市场注定受到很多限制。没有法律支持,信用就很难建立起来,也就不会发育成为全国性市场;经济领域的限制,国家不容许私人在金融等领域发展,私人一旦进入国家垄断领域,就面临巨大的经济甚至生命风险。

比较而言,权贵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则是大举扩张。在东亚其他经济体,很多私人企业的发展是在国家政权大力支持下,并且是以依附于国家政权的条件下,得到发展的。这就是权贵资本主义概念的来源。在中国,很多民营企业也是在国家政权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其中很多本来就是从国有企业通过民营化(或中国式私有化)演变而来。这些企业高度依赖政府的关系,离开政府就会面临生存困境。

另一方面,这个领域的企业规模较市场资本主义领域的要大得多,国家也不容许它们完全独立,并想方设法地去控制它们,保证它们不会对国家构成任何形式的威胁。权贵资本主义近年来越来越甚,在民营企业比较发达的地区,一些民营企业开始抱央企的大腿,与央企结成各种形式的联盟。对这些民营企业来说,它们得到了政治保护的同时,可以分享一些央企所拥有的政治和行政权力的好处;而对央企来说,这样做可以保证这些民营企业不会对国家构成威胁。从短期看,这似乎是一场双赢游戏;但从长远看,则可能是一场双输游戏。

扩展得最快的当然是国家资本主义。上世纪90年代的“抓大放小”战略,使得从前计划经济下的国有企业,很快摆脱了困境。今天,中国的国有企业,尤其是央企,从规模上来说,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但是,这并不表明国企的强大。前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就表示,中国的国企大而不强。我想强调的是,国企完全是中国“举国体制”的工具,它更多的是国家权力的象征。也应当看到,这种工具已经扩展到海外市场。

尽管国企在“走出去”方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走出去”更多的是受政治的驱动,并没有足够的市场理性。在西方,国企遇到了西方政府强大的政治上的抵制,而在非洲和中东等,国企面临着巨大社会不稳定的风险。

民富才能国强,这是西方的经验。一部经济史,实际上既是一部市场发展和扩展的历史,也是一部政府如何学会规制市场的历史。尽管如上所说,国家和市场之间也存在着竞争,但政府从来不会把市场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政府规制市场,而不是控制市场。市场创造财富之后,政府才会有能力进行社会改革,保障社会成员的经济权利。西方国家从原始资本主义过渡到福利资本主义,不是资本主义本身发展的结果,而是政府在社会力量的压力下规制市场的结果。但后来国家主导的福利制度,导致了国家空间的大扩张和市场空间的收缩,尤其在经济领域,于是就有了私有化运动。总之,保持市场和政府之间的均衡,一直是西方经济体能够有效运作的首要条件。

中国的“举国体制”,能够在很短时间里达到“国富”的状态。今天,就国家财力来说,中国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之一,但代价是“民弱”。“举国体制”的一个特点,就是国家或者国家的者,通过各种机制包括政治、行政、市场等有效地把财富从“民”转移到“国”。

从长远来看,民弱必然导致国弱,国富却不一定国强。在中国的体制环境下,国企并不属于国家,而是属于国家的者。所谓的国家资本主义所积累的财富,并不能为政府所支配,而是为少数者所支配。在很多情形下,这些者的行为,已经大大超越了政府的控制。或者说,这个领域的存在,不但没有使得政府更强大,反而制约着政府的行为。更为重要的是,“举国体制”正在快速地导致社会资源枯竭,政府面临失去经济基础甚至是政治基础的风险。

很显然,在政府和市场高度失衡的情况下,中国经济改革的要务,就是重新达到两者之间的均衡。如果政府(尤其是国有部门)无限扩展,市场空间继续萎缩,财富继续从社会流向国家(或国家者),那么今天一些人津津乐道的“举国体制”,必然会最终演变成一种自我击败的体制。

郑永年

1962年生,浙江省余姚县人,普林斯顿大学博士,中国问题专家。现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国际中国研究杂志》主编。主要从事中国内部转型及其外部关系研究,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的研究等。曾任英国诺丁汉大学中国政策研究所教授和研究主任,获得过美国麦克阿瑟基金会研究基金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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