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酿的气度进行文化勾兑

时间:2022-07-13 09:52:02

以陈酿的气度进行文化勾兑

诗经小雅篇曰:“彼有旨酒,又有嘉肴。”中国人几千年前,便知道喝酒不能空口,必须佐以佳肴。美酒佳肴发展到极端境界,便出现了商纣王的“酒池肉林”。不过这种纯粹的口腹之欲,听着总有点腐败的味道。其实古人饮美酒,最高级的酒肴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锦绣文章。丰子恺在《湖畔夜饮》中说:“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诚哉斯言。

孔夫子饮酒,要读《诗经》。他编纂的诗三百,里面涉及到酒的居然有三十多篇。孔夫子既能豪饮百斛,又最早论述了酒的政治意义和文化礼仪,所以被尊为千古酒圣。再加上他是中国最早的“国家刊物”编辑,所以“国酒配国刊”,实在是集于孔子一身了。

关云长饮酒,要读《春秋》。后人说,山东的圣人写春秋,山西的圣人读春秋。因为经常以春秋下酒,养成了一股浩然正气,所以“温酒斩华雄”也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了。

北宋的苏舜钦饮酒,则读《汉书》。他读到张良率刺客狙击秦始皇不中,抚掌叹曰:“惜乎!不中!”遂干一大杯。读至张良见刘邦,又抚案曰:“君臣相与,其难如此。”复干一大杯。从此留下了“汉书下酒”的美谈。

南宋的陆游饮酒,也爱读书。他在《雁翅峡口小酌》中写到:“欢言酌请,侑以案上书。虽云泊江渚,何异归林庐。”不知道陆游读的是什么书,反正以书佐酒,至此已经成为中国文人的一种雅兴。

时光荏苒,到了21世纪,不是文豪们挑选诗文来饮酒,而是要选择什么酒来激发自己的诗心。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如果要发表几首自己的诗作,恐怕不难,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孔子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述而不作”,他把前人流传下来的海量诗歌,按照“思无邪”的标准,筛选为“诗三百”。他把乱七八糟的史书记载,整理为让“乱臣贼子惧”的煌煌《春秋》。孔子的工作,不就是一种伟大的“文化勾兑”么?不就是一种“不卖新酒”的大家风范么?什么叫“大国气度”?就是馥郁、沉稳、守正、和谐。像子贡所说的孔子那样,三言两语难以概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威而不猛,即之也温。

新酒总是要造的,正如新的作品总是要写的,但是我们能不能像孔子那样,像陈酿那样,耐心发酵,阴阳结合,反复勾兑,一丝不苟,醇厚而不霸道,到位而不越位。我常年游走在文化界,见惯了文人相轻、学者对骂。更有狂者,不但目中没有同辈,连古人古书也无一能入法眼。不要说劝他饮酒时读读红楼梦、青楼梦,就连汉书、离骚也敢骂得一钱不值,至于夜读春秋的浩然正气,就更遥不可及了。酒池肉林的场景,重现在今天,然而我们连酒令都不会行了,“哥俩好”和“五魁首”就代表了我们的酒席文化。人民何日能够进入文学时代、风雅时代,这是任重而道远的一个愿景吧。(作者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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