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肥厂的夜班

时间:2022-07-13 01:59:48

我家到车间要13分钟,最快12分钟,最慢14分钟,因为是夜班,我都只要13分钟,早班要买早点,比如一个山东大饼或者包子。中班从家里带饭到岗位上吃,也可以打电话去倒班食堂订一个十元的盒饭,但大多时候,我们都会选择带饭去岗位上热。化肥厂夜班的大门是关着的,只开着够一张车通过的侧门,幽幽地望着一个个身穿工作服的人进入到化肥厂去。大门一般只会在早上7点完全打开来,以供白班的人和早班的人通行。

走进大门,迎接我的是轰隆隆的机器声,路两旁的管道纵横交错,那里面是高速流动的煤气或者氨气,所以走在夜班的路上,更让化肥厂的工人专心地聆听,我也一面聆听一面在心里想,化肥厂的这些管道和设备就像我们化肥厂工人一样,也不会睡觉的。我突然又觉得进厂时这些管道就已经工作三十几年了,在所有来上过夜班的工人当中,我绝对不会是第一个去想这个问题的人。化肥厂某一年大检修,路边上一根平平常常兀然冲刺向天空的烟囱上,赫然出现“一九七七”几个红字,也就是说那烟囱的年龄是跟我一样的,只是它在不经意间便露出它的实际年龄,而我的年龄却写在脸上或生活上。在厂史当中我曾看见过,六十年代初期人拉马驮建起来的,当时的人们也一定对这些管道的白天和黑夜进行过思考,于是我又对它们敬畏起来,仿佛它们是我跟过的某位经验丰富的师傅。

穿过前面那几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就进入到属于我们岗位的区域,我首先从泵的声音里判断开A系统或B系统,或者A、B系统都开,若单独开一套系统肯定是要清闲点的,就是说可以不用付出两倍的劳动去监控电脑。进入控制室后,雪白的灯光照着几台电脑,中班的人正静静地盯着屏幕等待交班。我们查看他们的交班记录后,拿着杯子去成品输送皮带上取样看,因为从化肥的颜色和成粒粗细上,就是最好辨别生产情况的经验。

然后来到休息室,开五分钟的班前会,11:45准时接班。

化肥厂的全部工序是连续性的,任何一个车间生产不正常,都会影响到其他车间。我们接过班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认真地把生产调到班长要求的生产量上来,我们岗位是生产成品的岗位,由磷肥车间管辖,每个班的生产量都是有计划的。夜班没有白班人员或领导在岗位上,于是希望所有的设备都能正常运行到天亮,若是小的毛病或者问题,也要克服到明天早晨;出现了大的问题,使生产无法进行下去,必须要打电话给领导请示汇报,才能连夜联系检修,所以上夜班的化肥厂工人没有谁愿意打这个电话,更不愿意在夜班出现大的问题。

生产负荷一般是由班长来定的,班长听段长的,段长听主管的,所以生产中遇到的问题也一般是由班长来决定,班长是夜班的最高管理者,他将带着我们班的人员完成任务,虽然天空中可能有星星在眨着眼睛,可能有雪花在漫天飞舞,但夜晚的8小时原则上是不能睡觉的,生产很正常的时候也可以打个盹,但要是因为生产突然不正常造成问题是要被领导考核的,所以大多数夜班没有人睡觉,也没有人打盹。

隆隆的机器声依旧是夜班里发出来的唯一声音,这种声音可以被我们把门关上而减少些许,但关门也仅仅限于夜班,其他班的时候领导会来岗位,看到关着门是要被考核的。有次夜班我从外面回到岗位上来,一眼就看见班长的手伸在和我轮换操作的那个女同事的腰上,但我立即低下了头,假装没看见。尽管当时我十分愤怒,毕竟岗位也算是公共场所。一个人首先要懂得尊重别人才能让别人尊重自己。没过多久,我们班其他岗位的人也都纷纷和我说起这件事情。我没说什么,我想,感情上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多说的呢?他们应该是选择了错误的地点。再没多久,全车间的人都似乎知道他们两人的事了,后来,这位班长被车间免职了,免职的原因是上班时生产出现问题没有及时发现和处理。

我中专毕业刚分来厂里的那几年,有两个女孩子也来过岗位上坐着陪我,她们也许打算和我聊聊天,谈谈工作或者生活,但我不会和她们坐得很近,更不用说搂她们的腰了。也许在外面的某个角落里我也会搂住我喜欢的女孩的,比如车间一角、树林里。我们现在是两女一男上夜班,因为我和搭档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主操手时她是副操手,她主操手时我是副操手,所以我们俩就商量各人守四个小时,她在休息室睡到四点起来换我,然后我又去她睡过的凳子上睡到天亮。

两点半的时候,中班的养分检验结果出来了,对夜班的养分有很重要的参考意义,化肥是氮磷钾三种元素的结合体,所以各种养分的配比是我们化肥厂的生命线,也是我们生存的生命线,化肥被农民买去施在庄稼脚下,要是庄稼不生长,或者生长得缓慢,被作为农民的父辈乡亲们谈起来,那不仅仅会是我们情感上的硬伤,也将会给我们带来工资收入上的损伤,所以,我们生产化肥的同时也会和农民一样关注节令,会在休息的时候去田野里散步,看看庄稼在不同阶段的那些成长模样。中班若出一个好养分,就是那种比国家标准略微高一点的养分,是我们的喜悦,可以不用调节,若养分过高,领导要求让我们调节低点,成本节约,节能降耗,但养分过低,尤其是低于国家标准,要立马汇报给领导进行大幅度调节。所以,两点半是夜班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调节决定了夜班生产出来化肥的质量。

如何调节?班长会下达到我或者搭档的耳朵里,接着我们就打电话到调度室要酸,酸三五分钟就会送来,因为我是男的,开关阀门的工作就由我起身去完成,我顺带看看门外的星空,要么伸伸懒腰,要么打一个哈欠。星空里没有多少变化,只有随季节变化的风在游荡,有时候钻进我的袖口领口里,有时候我又故意让风吹拂,人、机、物构成的固定的星空上,也永远只有浓、稀、朗三种景色。

转眼夜班走向深处,化肥厂隆隆响起的机械声就像一张赛车的马力振动声,开着向黑夜里驶去,但我们夜班的正常状态才开始,调节好的酸和氨在剧烈地反应,热气弥漫,尾温逐步上涨。生产出来的成品在输送皮带上就像一条长长的雪线,在说不清是欢快还是低沉的皮带滚动声中被雪白的编织袋包装起来,又滑向另一条皮带上,最终进入成品仓库像山一样堆积起来。

化肥厂的夜班经常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出现不正常状况,因为五点到六点是夜班工人掉以轻心的时候,这时候大地在苏醒,城市有清洁工人和洒水车在行动,乡村有鸡鸣发出第三次打鸣,睡了一夜的人们也开始透过窗帘,望一眼即将到来的黎明。化肥厂这张犹如在黑夜中前行的列车,也在天亮时分驶进站点,靠在站台上卸下我们夜班人员后,早班人员又继续上车。

困倦,是化肥厂工人在这一时段的直接原因,我和搭档商量轮换着各守四个小时的原因正在于预防困倦,所以,搭档来接我交班的时间经常不会超过2分钟,好几次,我去她睡过的长凳上睡觉时还留有余温,我想,我睡过的长凳上也该有我身上的香烟味道,因此,我们无一不是在交换睡觉时,把休息室的门敞开着,让新鲜空气灌进休息室来,为对方创造一个空气良好的休息空间。

化肥厂本不允许抽烟,在十五年工龄当中,我刚进厂的头三年也不抽烟,但现在一天要一包烟。香烟确实能起到提神的作用,于是我们就在隐蔽的地方,同时也不会给化肥厂带来灾难的地方,躲着领导抽。抽完,灭了烟头,装在口袋里,嘴里吐着最后一口烟气。领导不会在夜班来岗位上查看,我坚持到五点也拿出了香烟,点上,这种动作肯定让困倦不堪的女同事觉得不舒服,但她们谁也不会责怪,尽管我在家里都很少让妻子和儿子吸二手烟,每每烟瘾来时,我只能坐在书房,打开窗子,让烟气飘向窗外。

抽了几支香烟后,天亮了,机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周围树上的鸟儿开始鸣叫,我们的头脑也越来越清醒,身体里的力量与早晨的活力形成一种对接状态,我们扒弄着计算器计算产量,计划到交班的时候产量达到多少。化肥厂首先讲究质量,其次才是产量。化肥仓库的验货员也来到成品仓库清点货位,她的脸上带着早晨的颜色。

7:30分,早班人员来到岗位上,他们重复着夜班时的巡检、班前会。7:45分,我们将驶出黑夜的列车靠岸,交给他们,我们带着困倦和轻松钩织的临界点,走在下班的路上,路上全是上班的白班人员,化肥厂的机械隆隆声,再一次被消隐下去。

走出化肥厂,菜街上全是化肥厂附近的农民背来的新鲜蔬菜,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讨价还价,人声鼎沸,我们走进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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