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医生”再出手,揭穿德国人工心脏“试验门”丑闻

时间:2022-07-12 09:50:19

“打假医生”再出手,揭穿德国人工心脏“试验门”丑闻

编者按:本刊2008年1月下半月版刊发了《紧急换一颗德国心脏,13岁男孩成人体试验品?》一文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读者纷纷致电本刊,表示十分关注事态发展,迫切希望深入了解此案。为此,本刊特约记者对“感动中国人物”陈晓兰医生进行长时间的追踪采访,撰写此文,以飨读者。

2007年,著名的“打假医生”陈晓兰开始对上海东方医院“人工心脏”事件进行调查,令人震惊的事实渐渐浮出水面:手术者称成功率90%以上、医院称“成功完成九例”的人工心脏手术,竟有七人死亡,一人形同植物人,一人留有后遗症。

2008年10月,陈晓兰谢绝记者采访,拔掉家里的电话线,深居简出,专心致志地研读病人的病历。她戴着老花镜,从早到晚坐在卧室里靠阳台的小板凳上,一行行、一字字地研读着。她看着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手术和治疗似乎浮现在眼前……

在中国、亚洲乃至世界“第一”的背后画的是怎样的生命句号

病史记载着一条条生命在凄风苦雨中的跋涉,记录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情之旅。在医生龙飞凤舞字迹的隙缝,陈晓兰似乎见到一只只伸出来的手,在狂挥着,挣扎着。她感到自己的心不时被拍打、被紧揪。她一次次被激怒,一次次感到悲悯和窒息。

丁小兰,34岁,女,2001年1月手术,2001年10月16日死亡;陈天鹏,男,11岁,2001年7月30日手术,2001年8月10日死亡;窦方荣,男,39岁,2002年7月手术,2003年1月2日死亡;庄东生,男,46岁,2002年12月16日手术,2002年12月27日死亡;周易清,男,12岁,2004年4月手术,2005年7月30日死亡……

这些生命为医院创下一项项中国、亚洲乃至世界第一。丁小兰术后,有媒体报道说:“亚洲首个人工心脏在上海跳动。”遗憾的是,那颗人工心脏跳了10个月就再也不跳了。庄东生以生命的代价为医院创下了亚洲第一例成功植入“永久性完全植入式人工心脏Berlin Heart IncorI”的手术,可是,术后这位46岁的纪检官员双目紧闭,泪水横流。12岁男孩周易清带着Berlin Heart人工心脏活了15个月,被誉为世界上携带人工心脏时间最长的患儿。在那15个月里,医院给他做了干细胞移植、肌细胞移植,让这个弱小的孩子饱尝了生不如死的滋味。陈晓兰愤怒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孩子当成一个病人,而把他当成像小白鼠似的活体试验材料,并且充分利用了这个材料……”

相比之下,窦方荣显得乏善可陈,既没创下什么第一,也没破什么纪录。可是,陈晓兰对他的病史却看得尤为仔细。

2008年9月27日下午,陈晓兰走进东方医院医疗纠纷办公室,问道:“我想封存和复印一本病史,都需要哪些证件?啊,我年岁大了,记不住,请帮我写下来……就要这些啊,等一会儿我再来不会增加吧?”

“不会,只要你拿来病人的住院证明、行为人的身份证明和相互关系证明,我们就给你办。”对方爽快地说。

陈晓兰听罢,拿起手机就打电话,等候在门外的患者窦方荣的遗孀小顾、12岁男孩周易清的父亲周振华、人大代表、律师拥了进来。在这之前,小顾和窦方荣的姐姐多次要求复印病史都遭到刁难和拒绝。

见来的是这些人,对方陡然变脸,说什么也不给封存和复印了,还紧张而恼怒地逼问:“你是谁?”

“上海市民陈晓兰。”

“陈晓兰算什么?你没有资格讲话,你又不是受委托人。”对方不屑地说。

“小周,你代小顾写份委托书,委托我办此事。”陈晓兰对周振华说。

周振华写罢,小顾签字。斯伟江律师说:“委托生效。”

“你没资格讲话。”对方说。

陈晓兰又让周振华委托书,小顾签字,斯伟江成为小顾的律师。对方见此,便推说主管部门不同意复印,陈晓兰又掏出电话打给主管部门……最后,医院同意28日给办理。

陈晓兰本来没想查病史,她认为这些病史在医院存放已数年之久,院方想改的话,每天改两页也就改完了,没什么好看的。当听说病人遗属复印病史遭到百般刁难和阻挠,她突然觉得这些病史并非全是骨头,值得啃啃。

陈晓兰翻开窦方荣病史的复印件,似乎见到这位身高1.78米的中年男子穿越时空迎面走来……

那是2002年5月23日上午,窦方荣在三姐的陪同下来到东方医院……

一年前的一场感冒,让窦方荣患上扩张性心肌病。妻子忙于工作和儿子,他只好回老母亲身边养病。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上有三个姐姐,从小就娇贵。他这一病,急坏了三姐,常常凌晨4时跑到上海瑞金医院给弟弟挂号。5月22日,他的病情陡然加重,喘不上气来,嗷嗷叫了一夜。天一亮,母亲就打电话给小女儿:“你弟不舒服,你请半天假陪他去看看。”窦方荣跟三姐说,他在报上读过有关东方医院心脏移植的报道,想去东方医院看看。三姐要打出租车,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是普通工人,单位不景气,儿子在读书,日子过得特别节俭。他们下公交车后,窦方荣没走几步就喘不上气了,手呈紫色。三姐带着哭腔说:“姐姐背你,姐姐背你进去……”可是,他不让姐姐背,硬挺着又挪了几步,然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医生确诊他患终末期扩张性心肌病。闻讯赶来的三姐夫替他交了1万元的住院押金。三姐在黄浦区的房子拆迁了,她在娘家旁边租了一处陋室。前些日子,他们拿到26万元拆迁费,正紧锣密鼓地张罗购房。那1万元钱始终揣在三姐夫口袋里,本是用来交购房押金的。

窦方荣想把那颗折磨他的心换掉。医生说,心脏移植手术需要二三十万元。他一听就傻了,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姐夫豪爽地说:“房子,我们不买了,就用那笔拆迁费给你治病!”三姐也说:“你尽管做心脏移植手术。我们就租住那房子好了。”

6月28日,医院通知窦方荣说供体找到了,要送窦方荣去安徽淮北做手术。笼罩在窦方荣心头的厚重阴云现出罅隙,灿烂阳光洒落下来。突然,医院副院长、东方中德心脏中心主任说,窦方荣的肺也不太好,要给他做心肺移植手术。这位副院长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博士生导师,据称成功完成各类心胸外科手术千余例。

一位跟东方医院合作的翁姓德籍医生则认为“窦方荣的心脏还没到必须做心脏移植的地步”,他建议修补为好。据介绍,这位翁医生是“世界上著名的心脏外科医生”、“世界上做人工心脏植入手术最多的心脏外科医生之一”、“德国心脏中心(柏林)副院长”。东方医院的副院长也改变主张说,心肺移植风险很大,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窦方荣还挺年轻,最好是修补。

生死攸关,姐姐哪里做得了主,只好征求窦方荣的意见。他听后思忖了一会儿,选择了修补。他庆幸地说:“不可能每个人都能有这么好的机遇。”

超强的“瓣膜手术”阵容是救治生命还是做人体试验

7月2日清晨7时30分,拥有“好机遇”的窦方荣进入手术室。

可以说,这九位病人都很幸运,有的甚至幸运得不能再幸运了。周易清术前,医院的副院长对他的母亲

说,你儿子很幸运,正巧德国柏林心脏中心总裁到上海出席国际会议,带来一个最先进的人工心脏。

庄东生术前,医院说,将免费给他植入德国心脏中心最新研制的、价值100多万元人民币的“完全植入式人工心脏Berlin Heart IncorI”。几年前,一场病毒性感冒将这位上海市奉贤区纪检委工作人员的心脏击垮,为让它坚持跳下去,只好安装心脏起搏器。这颗扩张的心脏让庄东生饱经摧残和磨难,他真恨不得马上把它摘掉,重换一个。有报道说,这枚“柏林心”可以使心力衰竭、浑身浮肿的患者获得新生。“我国至少有1000万Ⅳ级心衰的病人需要心脏移植或安装人工心脏”。报道还说,姓翁的德籍专家是“在东方医院筛选出的三位换心候选人中挑中庄东生”的。庄东生能不感到幸运吗?他那是从千万分之三中选出来的啊,他只要交5万元就能安装上这颗“采用磁悬浮技术”的“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工心脏”――“柏林心”,从此摆脱疾病的折磨……他兴奋得像中头彩似的。

庄东生是“幸运”的,窦方荣也是“幸运”的,他们各有各的“幸运”。可是,窦方荣进手术室许久,姓翁的专家还没到,这可把窦方荣的家人急坏了。他们把这台手术的希望几乎全寄托在他身上,他不来哪能行呢?还好,在众人心急如焚的等待中,姓翁的专家总算来了。

窦方荣术前的彩超报告呈现在陈晓兰的眼前,心脏每次射血分数39或40,接近于正常。她根本不相信窦方荣是终末期扩张性心肌病。她又翻到手术记录,手术者是副院长和另一位专家,助手是副主任医师,助手后边写着姓翁的德国专家。窦方荣的姐姐说,麻醉师是地地道道的德国人,瘸脚的,头发带点黄,年岁挺大的。她说,听姓翁的医生介绍说,当年他给叶利钦做心脏搭桥手术时,这位麻醉师就跟他合作过。

7月2日10时40分,手术开始。“胸骨正中切口进胸,切开心包并悬,室颤,心脏停搏,边按压心脏……右房切开,并切开房间隔,探查二尖瓣,发现二尖瓣叶及腱索良好……探查三尖瓣,三尖瓣环扩张,腱索细表,严重关闭不合……”手术者将窦方荣的三尖瓣换了,缝合后出现问题。又打开,把“良好”的二尖瓣换掉,再度缝上。结果“二三尖瓣活动良好,无法维持良好血流动力学稳定……”

“有这么手术的吗?把病人的右房切开看看,二尖瓣膜良好,再探查三尖瓣,换膜,缝上;不行,再打开,换二尖瓣膜,再缝上!另外,我从没听说过给扩张性心肌病人换瓣膜的!”陈晓兰气愤地说。她怕自己孤陋寡闻,用电话咨询了三家三甲医院的心胸外科专家。“这是不可能的!”专家不相信地说。陈晓兰只好把窦方荣的手术记录读给专家听。专家听罢,不禁叹气说:“这太过分了!”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家属簇拥过去。医生冷峻地说,二尖瓣和三尖瓣手术成功,可是不能撤离辅助循环,需要植入德国的人工心脏。家人被吓哭了,事到如此也只有听从医生的了。医生说,窦方荣有医保,先付10万元就可以了,三姐夫忙跑回家取钱。

陈晓兰义愤填膺地说:“他们这是拿病人来做活体试验,根本就没把病人当人!他们在自己的论文中强调‘人工心脏是需要根据体重和年龄来配型’,它分80毫升、60毫升、50毫升等规格。医院事先为窦方荣准备人工心脏了吗?”

窦方荣的胸腔开放时间过长,鲜血不断涌出,不得不大量输血,输血费高达数千元。陈晓兰估算,起码要有近百人为他献血。这台手术的输血费用还不算高,因为他输的大部分只是一般的血浆。庄东生输的大多是更为昂贵的血小板,他的输血费用高达7万多元,估计要300多人排队为他献血。陈晓兰气愤地说:“他们为什么选中庄东生?因为他是公务员,不仅这7万多元,许多费用都可以让医保埋单。中国有多少人有病没钱看,作为公立医院不该挪用那么多医保资金为德国产品做实验,不该消耗掉那么多的宝贵血资源!”

深夜23时40分手术结束,窦方荣被推出手术室,推进ICU重症监护室。主刀的副院长从手术室走出来,疲惫不堪地坐在鞋柜上。窦家男女老少对他深怀感激。是啊,他太累了,这台手术做了13个小时!

医生说,植入人工心脏的目的就是让窦方荣的心脏先休息休息,等心脏功能恢复之后就可以取下人工心脏。这个人工心脏要是不行的话,就给他换个新型的,小的。不过,那个小的、新型的人工心脏窦方荣没有用上,让庄东生“独享”了。

窦方荣的彩超报告显示,窦方荣术后心脏射血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陈晓兰发现在医生发表的学术论文上,以窦方荣为例所列数据与事实相背。她气愤地说:“这些人不仅在医术上造假,在学术上也造假。医生怎么能像骗子似的呢?”

2002年12月16日上午7时,庄东生进入手术室。庄的家人也像窦的家人那样守在门外。11时手术结束,庄东生在德国医生的“OK,OK”声中被推出手术室。家人欣喜地拥过去,把他推到监护室门口。手术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手术前一天晚上,妻子几乎彻夜未眠,默默地为丈夫祈祷。天遂人愿,成功了!

可是,傍晚时分,庄东生的刀口出现渗血,半夜从监护室推出来。守候在外的妻子见丈夫双目紧闭,泪水顺着眼角流淌着。她疑惑地问主刀的副院长:“他为什么淌眼泪?为什么?”是啊,结婚20多年,她从没见过丈夫的眼泪。他是知道自己将告别人世而感到绝望,还是发现了什么,让他痛悔不已?副院长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低着头把庄东生推进手术室。

18日中午,妻子得到允许走进监护室。她对闭着眼睛的丈夫说:“东生,你熬过这两天就好过了……你熬过这一关就能够回家过大年了。”是啊,主刀医生说过,庄东生过春节后就可以上班了。

病人一个又一个地死去试问谁来保护病人生命安全

半年过去了,窦方荣究竟遭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清楚。性情刚强的他只说过一句话:“这几个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那倒霉的人工心脏吊在腹部,使他躺在床上不能翻身。那形状如桃的人工心脏联结在一台蓝色的柜式辅助机上,“扑通”地跳着,从透明的视窗可以看见血在流动。那声音很响,搅得他一整天都睡不着觉,困得不行了就眯个盹儿。最可怕的是人工心脏很容易形成血栓,导致偏瘫或全身瘫痪。8月,窦方荣的人工心脏出现血凝块,医生又给他换了一个别人用过的。一位护工说:“要是我家有人得这个病,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来这里医治的,都是活着进来,死了出去。”她还说,“装这个东西的人基本上就没有活下来的。”

2003年元旦前夕,医生让窦方荣出院了,说他回家一个月都不会有问题。三姐夫劝他说:“不行的,天气这么冷,家里住房条件很差,你装上人工心脏后,血液在体外跑,万一血冻成血块什么的,怎么办?”可是,病史记载,他早在2002年11月19日就出过一次院,11月25日再次入院。医院为什么要给窦方荣搞一次假出院,为什么要弄虚作假呢?出院是假的,可是病史却是真的,那六天没有一个字记载,治疗失控了。

陈晓兰突然回想起遭遇的袭击,似乎明白医院为什么不让复印窦方荣的病史了。2008年9月28日,她和

周振华在东方医院办公室的走廊遇见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其中一位长着倒三角身材,肤色很黑的男人摇晃着过来粗野地对她说:“下去,下去,叫你下去!”陈晓兰抬头望了望这庞然大物,说:“你凭什么要我下去?”他突然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却又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她像排球似的被那些人推来搡去,56岁的人哪能受得了?周振华冲过来制止,那群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塞进电梯,又把电梯里的人轰了出来。陈晓兰焦急地喊道:“周振华,赶快下来,他们要制造电梯事故,你就死定了!”话音没落,她也被塞入了电梯。她急忙打电话报警。警察到时,那伙人已作鸟兽散。当她想返回四楼复印病史时,遭到保安阻拦。“我要找院长。”她理直气壮地讲。“我不同意你见院长。”保安蛮横无理地说。“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保安肆无忌惮地喊道。

尽管如此,陈晓兰他们还是封存和复印了病历。夜半十一二点,万家灯火熄灭,街巷空寂,她走进自己居住的小区。蓦然,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拍了她一巴掌:“你老太婆老实点儿!小心我收拾你。”她被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一看,是一位瘦小的说着外地话的男人。这已是第二次了,前几天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

窦方荣在医院住了七个多月,他想家,想儿子啊,想出院回家。12月31日下午,窦方荣出院了,医生将连接在人工心脏上的辅助机换成了便携式的。主治医生把他送回他母亲的家,小坐片刻就冻得直哆嗦,匆匆离去了。窦家住在棚户区,那是一间狭窄的陋室,下面是厨房兼客厅,房间低矮,高个子进去足以“顶天立地”;靠窗处有一陡峭木梯,一鞋多宽,通向斗大的洞。洞的上面是阁楼,人睡上边。房间四处透风,破旧门窗无法关严,室内没有取暖设施,屋里的温度不比屋外高。

晚上,窦方荣睡在阁楼上。在姐姐、姐夫和邻居的帮助下,他和携带的人工心脏辅助机才上得去。是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晚上睡觉前,窦方荣说:“妈,我恶心,要吐,快拿个盆来。”

当母亲拿脸盆过去时,他已吐了一地鲜血。母亲慌忙叫起租住在隔壁的三姐。三姐夫妇匆忙跑过来。三姐夫爬上阁楼,见窦方荣的眼神不对头,反应特别迟钝,直嚷头痛。三姐夫慌忙给医院打电话,然后叫来邻居,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窦方荣从阁楼移下来。下面没有床铺,他们只好把窦方荣抱放在椅子上。可是,他已经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直往下溜。三姐急忙把弟弟抱住,生性要强的窦方荣努力说出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姐姐,你不要抱我,让我自己来……”

陈晓兰在出院小结中发现窦方荣是从重症监护室出院的,医生在“治疗结果”一栏选择了“治愈”。天底下有如此“治愈”的患者么?他是带着人工心脏从重症监护室出院的,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人工心脏和人体相连接的创口是开放性的,必须保持高度清洁,窦家的住房能达到要求吗?人工心脏对病人血凝度有严格要求,需要医生随时检查,调整所服用的抗凝剂药量;需要每隔两个小时用特制电筒查检一次人工心脏内有无血凝块,出现问题要立即采取抢救措施…--这一系列复杂而专业的处理怎么能交给被医生认为对病情“不理解”的病人和“一知半解”的家属?

在德国,“柏林心”的使用条件中明确警示:防止温度在10以下和30℃以上。陈晓兰查过窦方荣出院那天上海的气温,最低温度-1℃,在那三天,最高温度都不到6℃。陈晓兰愤然说:“他们这样做是遗弃病人!把病人放在那种环境中能活吗?把他送回家和遗弃在马路有什么区别?反正他都不能活。对这点,送他回家的主治医生是再清楚不过了。”

窦方荣被抬进重症监护室,经检查:“房颤,完全性右束传导阻滞……颅内弥漫性出血。”2日20时,窦方荣死亡。

庄东生也死亡了,而且比窦方荣还早六天。对庄东生的死,陈晓兰特别气愤:“对我国医生具有约束力的《赫尔辛基宣言》表明,‘在以人为对象的任何研究中,对选择的受试者必须向其说明研究的目的、方法、预测的受益和潜在危害以及所带来的不适’。东方医院没清楚地告诉病人和家属这是实验。《赫尔辛基宣言》还明确指出:‘应优先考虑人体对象的健康幸福,其次考虑科学和社会的利益。一如发现危害大于利益,医生应停止任何研究。’可是,当实验直接威胁庄东生的生命时,主刀医生却没有停下来。他给庄东生换血,用升血压药,就是不把人工心脏撤下来,撤下来实验就失败了。他还不能让庄东生死,死了实验也失败了。他给庄东生用多巴酚丁胺、多巴胺、肾上腺素等药物,以维持生命存在的假象。维持12天后,手术成功了,产品研发也成功了。庄东生死后三四个月,这个产品被批准投放到市场。为什么这一产品的批准比常规缩短那么长时间?原因是使用这个产品没有出现溶血,没出现血凝块,也没出现渗血。事实上,庄东生术后不久就出现伤口大量渗血,最终死于溶血。”

丁小兰死了,庄东生死了,窦方荣死了,周易清也死了……

最可怜的是患者遗属。周易清的父亲周振华为给儿子讨公道,辞去了在中外合资企业的工作,没有了经济收入,奔波于调查取证和打官司之中。窦方荣的两位姐姐在重症监护室外守候了两个多月,晚上就睡在走廊的椅子上。三姐过去在单位管人事,因照顾弟弟长期请假,位置被别人顶掉了,再上班时只好当工人了。后来,他们夫妇双双靠打工维生。另外,房价像出手的风筝似的飞上了天,三姐再也买不起房子了,只能蜷居在棚户区那租来的陋室……

陈晓兰医生认为,在九位病人中,至少有七位不是终末期――Ⅳ级心衰。医生为达到手术目的,夸大病情,最终导致病人死亡。著名心血管病专家顾复生也认为,周易清不是终末期,根本不需要做人工心脏。终末期的特点是病人不能行走,连轮椅都不能坐,要用担架抬。据庄东生哥哥回忆,在手术的前一天,下楼吃饭时,庄东生箭步如飞,始终走在最前面。

陈晓兰说,这家医院不仅给患者植入的“Bèrlin Heart”是非法产品(未经国家药监局注册),而且做这种手术的团队和场所也是非法的(未得到上海卫生局的许可)。这家医院挂两个牌子,一是“上海市东方医院”,二是“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其法定院名却是“上海市浦东新区东方医院”,是一家区级、二级甲等医院,根本没有资质和能力做在国际上仍处于试验阶段的肌细胞移植、心脏移植等手术。

卫生部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邱仁宗说:“在国外,比如在美国、德国还有其他一些国家,一般对这种新技术和新的药物的临床应用是很严格的。临床应用等于进入市场,可以大规模生产赚大量的钱。他(厂商)做不到怎么办呢?他就躲过他本国的严格的审查程序,到发展中国家来使用。Berlin heart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东方医院对周易清等病人的治疗和试验严重违背了国际和国内公认的医学伦理学(包括临床伦理学和研究伦理学)的基本原则,违反了医生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严重伤害了病人的健康、利益和权利,最终剥夺了病人生命的基本权利,导致过早地死亡。”接着,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出发点不是为了病人利益,而是为了能达到‘亚洲、世界第一’,以及人工心脏使用数据记录,以便医生谋取个人名利,以使医院能升级为三级甲等医院,完全违背医务人员必须将病人利益置于首位的医学专业精神。”

陈晓兰说,当前医疗卫生领域隐藏着医疗犯罪问题。近年来引起社会关注的重大医疗事件,集中体现为病人“看病怕”的医疗安全问题。怕什么?怕小病治成大病,怕没病看成有病,怕看病的钱被医院骗光后被赶出医院,一句话:怕看病被骗和不安全。她提议新医改要把医疗监督提高到法律甚至刑法层面。

2007年4月,周易清的父母以人身损害赔偿为由,东方医院,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当日受理和立案。2007年7月24日,首次开庭公开审理后,未有进展。2008年11月,窦方荣的遗孀小顾也向法院东方医院,并获得正式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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