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家的鱼塘(外1题)

唐晓盼的父亲一直想感谢张校长，却不晓得怎么表示。他对我说，带鸡蛋不收，家养的土鸡也不收，农村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真不晓得送什么？我说，不需要的，张校长不收人家东西。唐晓盼父亲说，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这心里总过意不去。

我知道唐晓盼父亲为什么心里过意不去？因为是张校长特地去的教育局为唐晓盼争取了一个招生名额，否则唐晓盼就上不了高中。张校长和唐晓盼非亲非故，但听说了唐晓盼孝敬父母的故事后起了怜悯之心，就去教育局卖了自己的老面子。

这学期开学唐晓盼父亲又请我出主意，我想了想就问，你们那里有鱼塘吗？我知道张校长喜欢钓鱼，周末总是挤时间去附近的河塘里甩上一竿子。唐晓盼父亲说，有，我们家就有鱼塘，春上放着鱼苗，正是好钓的时候。我一听高兴，就说这个星期天我和张校长去你们家钓鱼。

开始张校长还犹豫，可经不住我的一番怂恿就答应了。可他嘴上还是说，去学生家鱼塘钓鱼不好吧？我背后笑，有嗜好的人就有弱点，领导也不例外。

星期天阳光正好，很适合户外活动。那口鱼塘的水色也正好，很适合垂钓。鱼塘四周稀疏的柳树像看鱼的岗哨，把警惕的柳条不时的抛向水面，似乎在提醒鱼儿。顺着柳条舞动的方向，我看到了唐晓盼家的房屋，很旧。而在柳树的旁边，一位老奶奶端坐在埂上，很老，手里拿着根树枝，向我们投来警觉的目光。

到底是养鱼塘，不一会张校长的钓竿就被扯了起来。只见张校长不急不躁，让竿子顺着绳索被扯动的方向缓缓移动，在感觉到扯力不大的情况下开始把钓竿往回收，然后猛一提竿，一条活蹦蹦的青鱼就悬在了空中。

我说，还是张校长的钓鱼技术高啊。张校长笑笑，很得意地把青鱼握在手里朝我晃晃，显摆似的。不料，埂那边“啪”的一声响吓了我们一跳。一看，原来是拿树枝的那位老奶奶在用树枝拍打柳树。

唐晓盼告诉我们，那是他奶奶，七十多岁了，脑子有些不好。

不一会，我的钓竿也被扯动了。我知道鱼在咬钩，就急忙提竿，只见一条青鱼晃悠悠出了水面，瞬间又落入水中。张校长说，你太心急了，鱼钩还没完全钩上。唐晓盼奶奶那边忽然开口说话，伤着鱼了。很惋惜的样子。

就在我还在懊悔的时候，张校长又把一条鲤鱼钓了上来。可就在他准备把摘下来的鲤鱼放进竹篓时，唐晓盼的奶奶又开口说话了，这鱼正长呢！张校长一愣，看看手里的鱼，又看看埂上的老奶奶，说了声，这鱼是不大，然后顺手把鱼又放回了塘里。

唐晓盼父亲喊他母亲，说妈你回屋里去吧。唐晓盼也跑过去，拉他奶奶走。可老奶奶就是不走，还用树枝打唐晓盼。我有些不自在，看看张校长，好像也没有了刚才钓到鱼时的喜悦，似是很僵硬地又把钓竿伸到了塘里。

终于，我也钓到了一条大鱼，是感觉，绳索下沉得厉害。我学着张校长的样子，慢慢地和鱼玩了一会儿，然后收竿提鱼，果然，那青鱼足有二斤多重。

然而，这乐趣正要在身体中生根发芽，又被唐晓盼奶奶的话语打退了。只见她站了起来，朝我喊道，大鱼要卖钱呢！

我似乎没有了钓鱼的兴趣，但为了陪张校长，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又钓了一会儿，张校长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说着就示意我收竿。

唐晓盼父亲连忙说，还早呢，再钓一会儿。他很真诚地拦住我们，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还不时地拿眼瞪着唐晓盼的奶奶。

张校长是真的要走，我也跟着附和。张校长还要把竹篓里的鱼放回塘里去，是唐晓盼的父亲硬拉着才留在篓子里。唐晓盼站在奶奶的旁边小声嘀咕着什么，估计是在说奶奶不该之类的话。我们听不见，但能感觉到。

唐晓盼父亲看我们是下了决心不再钓，便无可奈何地连声说歉意的话。而后，便是坚决要留我们吃饭。张校长却是坚决的不答应，催着我上了车。

在车上，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张校长却说，能理解，这个家庭真是不易。而后像是我不知道似的，告诉我说，唐晓盼的母亲久病卧床，不仅耗尽了家里的钱财，也让一家人疲惫不堪。唐晓盼的奶奶脑子不大好，父亲腿还有点残疾，妹妹还小，是唐晓盼帮着父亲操持着家务，早早晚晚服侍在母亲的床前，直至母亲去世。因为耽误太多的学习时间，所以高中未能考上……

回到学校，张校长说，把你钓的鱼给我。我纳闷，却不敢不给，心想，是不是钓的鱼少，连我的鱼一起要了？也不好问，眼睁睁看着他把两个袋子一起拎走。

第二天，张校长把一张收据递到我手里，说，去会计室把钱领了，替唐晓盼交学费吧。

我不解，问是什么钱？张校长说，我把昨天钓的鱼卖给食堂了。

学校要开家长会

向晚时分，天还没黑，灯也还没亮，是晚霞的余晖把村子通往河边的那条小路染得黄澄澄的，云哲妈的叫喊声就是通过这条黄澄澄的小路传到柳生奶奶的耳朵里。柳生奶的鼻孔一酸，伤感就上了眉头。一年多了，云哲妈都是这么喊，每天如此，都在这个时候。柳生奶也就每天跟着鼻子发酸，伤感挂着眉头。有时还叹着气说一句：“可怜的云哲……”

柳生奶拄着拐棍倚在门口，向远处望去，消瘦的脸上又凝起厚厚的焦虑。

去年往早一点的时候，云哲就是在河边出事的。学校要开家长会，云哲去河边等他妈，结果不慎落到了河里。云哲妈是答应回来的，只是晚回来了一步，结果孩子没了。云哲妈呼天唤地，哭得死去活来，隔二日就神经兮兮疯了，这日后，就每天去河边叫喊云哲。

柳生放学回来了。奶奶问：“今儿个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被老师关了？”

柳生说：“没呢。”就自顾往屋里走，小脸沉沉的，有些和里屋的光线一般。

“那就是跑哪里玩去了，平日里都是比这早些放学的。你是不是晓得我腿脚不方便，找不着你的？”

“没呢，我是在河边坐了一会啊……”

柳生奶立时紧张起来，说：“你放学不回来，好端端地坐在河边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许在河边玩耍的。”

柳生愁着脸，半晌才回奶奶的话：“这个礼拜六，学校要开家长会……”

“你们也要开家长会啊……”柳生奶也立即愁起脸来，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把耳朵侧起来听着远处。其实，这时辰天已黑了，门外几乎和夜一般静默。

柳生似乎一点也没想到奶奶的心思，依旧愁愁地说：“老师说了，我们下半年就是六年级，很关键的，这个会家长都要参加，不许不去的。”

柳生奶明白了，孙子准是想他爸妈，就去了河边的。

柳生住的村子在一个山坳里，去镇上，去县城，以及去更远的地方都是要经过那条河的。村里的人都有一个习惯，等人或者接人都去这河边。那河里的水就像长长的思念，流淌着全村人的情绪。

晚饭柳生吃的也不香。柳生奶叹了口气就说：“要不，我去参加家长会。”

柳生摇头说：“你拄着拐杖，走不了路的。”

说的是，柳生奶确实走不了长路的。学校虽说在河那边不远，但也有两里多路，她一个上了年纪又腿脚不方便的人，是去不了的。柳生爸妈就指望她在家帮着看好柳生，煮煮饭，洗洗衣服，别的也不指望她。

柳生奶说：“那就跟老师请个假吧，说明一下，你爸妈在广州打工，很远的路，回来不方便的，不像在省城……”

柳生奶说到这忽然止口，她觉得不该这么说。

云哲爸妈就是因为在省城打工，离家不是很远，坐车只大半天工夫，所以云哲妈才答应回来的。云哲妈没疯的那两天总是悔恨地说：“……觉得儿子上五年级了，是个很关键的时候，所以接到云哲的电话后就和他爸商量，说你留下挣钱我回去参加家长会，可没想到啊……要晓得是这样，我就不回来了，也免得云哲等我……要晓得是这样，我再穷也不出去打工了……”

礼拜六这天，柳生一大早就起来了。柳生奶说：“今儿个又不上学，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柳生望着奶奶，又望望门外，神情黯淡下来，靠在门柱上愣愣发呆。

上午，柳生依旧的是心神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把个屋顶望透了，把远处望穿了。柳生奶晓得柳生心事，就说：“帮我剥豆子吧，中午蒸咸鸭豆给你吃。家长会少你爸妈一个人不碍事的，过年的时候等你爸妈回来专门去老师家补开就是了。”

柳生就坐下来剥豆子。可心绪怎么也安宁不下来，一粒一粒的，就像盆里的豆子。

柳生奶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柳生的心境。就那么大年纪的人，想着一个班的同学爸妈或许都去开会，说不定就自己家没人去，他怎么会不郁闷？爸妈常年不在身边，对孩子的学习和成长真是有影响的啊。不知怎么的，柳生奶又想到云哲，想到云哲妈，然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柳生忽然望着远处惊喜地叫道：“我爸妈回来了……”

柳生奶一惊，移到门旁一瞅，见远处有两个人向村子走来，疑疑惑惑。就问：“你给你爸妈打电话了？”

柳生说：“没呢……”看得出，柳生自己也是疑惑。

待两个人走到近前，柳生认出来了，说是学校老师。

真是学校老师。柳生的班主任拉着柳生奶的手说：“我们知道柳生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回不来，你腿脚又不方便，就特地来你们家，给柳生补个家长会。我们不能让一个学生因为家庭的特殊情况而在心里留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