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 第5期

时间:2022-07-09 10:40:36

垂钓 第5期

庄子持竿不顾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这两个大夫就等在身后,等着他的回话。

庄子的机会到了!

只要他答应一声,从此就可以乘坚策肥,衣锦餍甘,结束住茅屋打草鞋的困窘生活了。也许还可以用手中的权力在楚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周游列国鲜有一个诸侯愿意给他治国的权力,纵横家们更是摇唇鼓舌四处跑官却经常碰壁。“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可见权力是多么可爱!可是庄子要的不是权力,他心中的最高价值是精神和心灵的快慰与宁静。他是真心真意地在钓鱼,不比早他700多年钓于渭水的姜太公,姜太公志不在鱼,在相位。庄子困穷,他真的希望濮水中的游鱼多多上钩,给面黄肌瘦的自己补充营养,好写出闪耀着人生大智慧的华章。

但是庄子没有让那两个风尘仆仆的大夫难堪。他问他们,楚国的神龟已经死了3000年了,楚王用精美的竹箱子装着它,用漂亮的丝巾盖着它,把它放在宗庙内。你们说这只龟是用死来换取显贵好呢,还是拖着尾巴在泥水里自由自在地活着好呢?那两个大夫回答,宁愿拖着尾巴在泥水中活着好啊!庄子说:“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你们走吧,我要像神龟那样拖着尾巴在泥水中自由自在地活着!

庄子就这样拒绝了。也许有人会为庄子惋惜,说他何不利用手中的权力去治理楚国,去为楚国人民造福,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可是,楚王就一定会让他按自己的意志行使权力吗?即使楚王对庄子十分信任,庄子身边没有妨功害能之辈吗?他们不会向楚王进谗吗?……未入仕途就冷眼看穿的,庄子是千古第一人!

在一个文化屈从于统治的传统中有这样一位文人真是了不起!他在楚王面前,自在

地舒展他的鱼竿。

“以天下无意气丈夫为饵”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秀口一吐就成了半个盛唐。”

李白,也曾去垂钓!

他以大鹏自居,用青莲为名:才八斗,心雄万夫;轻尧舜,笑孔丘;交诸侯,长揖万乘。他想济苍生、安社稷、济黎元。他说他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果然很有政治抱负。

李白在开元中谒宰相,送一封信给宰相,上题曰:“海上钓鳌客李白。”宰相问曰:“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钓线?”白曰:“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丝,明月为钩。”又问:“何以为饵?”曰:“以天下无意气丈夫为饵。”

在声名显赫的宰相面前,李白居然称自己是“钓鳌客”。李白就是李白。然而,坦若世间只有你李白,又要我宰相作甚?

他想兼善天下,却又想遗世独立;他想出将入相,却又想精神自由;他想利用统治秩序去实现政治理想,却又蔑视当时存在的秩序;他想通过权贵者的荐拔步入仕途青云直上,却又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使己“不得开心颜”;他追求人格独立,精神自由,狂放不羁;他“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狂”,真是李白真实的自我写照,是李白真实的心理表白。“狂”在李白那里没有丝毫的贬意,是一种勇于反抗,勇于追求生命个性的象征。

他太浪漫了。凭心而论,李白并不是一次机会都没有得到。40多岁时他被朋友吴筠荐给了玄宗。他因之到了长安,起初玄宗也很优遇他,将他供奉翰林;他本可以由此出将入相的,但他不改狂放,相传曾龙巾拭吐,御手调羹,力士脱靴,贵妃捧砚。潇洒则潇洒矣,可是如此狂傲,皇帝和近臣焉得不怕?“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最终李白遭到了排挤,他只好离开长安。此时他尝到的不仅是破灭的滋味,还有世态炎凉和人情浇薄:“一朝谢病游江海,畴昔相知几人在?前门长揖后门关,今日结交明日改。”李白曾说自己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立志像范蠡、张良那样“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的,可是事与愿违,他痛切地感到“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

没有人能容纳李白的独特个性,也没有谁敢用他那天纵之才,所以,历史最终苛待了自己的长子!

于是,他哀愁,他散发弄扁舟,去垂钓。垂钓,有幸在历史上成了一种文化,一种林泉隐逸的象征,一种壮志难酬后寄托情思和聊以安慰的好风景,多亏了李白这样的人也曾“垂竿”!也只有李白方有如此豪气,自不量力,他钓的是社稷江山。

“钓罢归来不系船”

江南的明山秀水中孕育了多少人杰地灵,江南的河湖汊港里又隐逸了多少“烟波钓徒”!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首词是张志和回答他哥哥张松龄的。张松龄召唤陶醉于山水的弟弟,其词云:“乐在中波钓是闲,草堂枯桧已胜攀。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但对官场早已失望的张志和对其兄却断然道:“不须归!”西塞山前的美好景致,包含着更多的含蓄否定。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几百年后,某个天高云淡芦花盛开鱼儿正肥的金秋,“钓者”司空曙至晚收竿,直到月儿要落了才归来;一不上岸,二不系舟,三不忙着把鱼送回家,或叫鱼贩子来买;月落天暗,江村寂静的时候,就在舟中坦然无忧地睡了。连船都不用拴系,一不怕船随风飘去,二不怕浪将船打走;因为钓者凭他的经验深知,现在风平浪静,船能稳稳地停在岸边。即使夜里风起浪生,浪推船走,最后还是飘荡在芦苇丛生的浅水边。

司空曙名列“大历十才子”,他磊落有奇才,但因“性耿介,不干权要”,落得“宦途坎坷,家境清寒”。家贫,也许司空曙真的需要钓些鱼来充实他和家人的辘辘饥肠,他从早钓到晚,那时生态环境好,一定钓了不少吧?可是他却又不急不忙得如此逍遥如此毫无牵挂!到晚上就在小舟上睡了。从容、旷达、自由自在,任凭风浪起,我自泰然处之。

也许,垂钓只是他选择的一种生存状态,一种让生命让心灵获得自由的生存状态!未必真的就是为了鱼。

文人大多命苦,悲剧的根子则在文人自己身上。布罗茨基说“他们的悲惨命运反过来证明了他们精神自治的程度。”总有一些生命是顽强的,他们最终还是保持住了生命独立自由的天性。尘世的一切羁绊斩断,中止向上的欲念,冲出牢笼,泛舟江湖,让大自然让青山绿水洗涤心灵的尘垢,让生命与自然融为一体,保持心灵的轻松和自由。

“怕将姓名落人间,买断秋江芦荻湾。几度招寻寻不得,钓船虽小即深山。”看看!一只小小的钓船就是一座深山!此中深味,大概只有司空曙们能解吧!

“且占丹枫系钓舟”

淳熙十年(1183年),诗人陆游回到故乡,领着朝廷的“祠禄”却无事可干。诗人眼望镜湖,只见树木茂盛,蒲苇瑟瑟;白鹭翩飞,锦鳞欢跃;碧水映着蓝天,轻风鼓荡湖水;渔翁们披蓑戴笠,摇着小舟,在镜湖上边唱着粗犷的渔歌边自由自在地撒网。于是诗人想到了垂钓。为了垂钓诗人特意买了件蓑衣,自述“甚妙”:“新买一蓑苔鲜绿,此生端欲伴渔翁。”

从此我们就看到,在清流回旋的曹娥江上游的岸边,有一位目光睿智的老“渔翁”,阳光灿烂时,戴着斗笠,烟雨溟■中,披着蓑衣,从容不迫地投饵下钩,神情专注地手执钩竿,目光聚集于浮漂;突然浮漂颤动,或下沉或上浮,诗人猛地抖腕提竿,一条金色的鲤鱼中钩了!鱼儿活蹦乱跳,诗人的脸上随之现出的却是愁容!

这年诗人在《北渚》诗中再次描写了自己的秋钓之兴:“新秋渐近蝉更急,残日已沉鸦未归,一蓑一笠生涯在,且醉苍苔旧钓矶。”

听急急蝉声,望残阳暮鸦,披蓑戴笠,置身清流,在布满苍苔的石头上,诗人手执钓竿,身边放着一壶浊酒。能醉且醉吧!好不自在的诗酒垂钓人生!可是,诗人心中真的就那么宁静吗?

“百战铁衣空许国,三更画角只生愁。明朝烟雨桐江岸,且占丹枫系钓舟”。

白发快要布满头了,身体也不好;回到故乡又已三年,故乡秋天的山水依旧明媚;登上高阁手执酒杯伫望北方不知乾坤谁属,穿上铁衣为国征战的宏愿是白许了;夜深了,传来的画角声却不是征召热血男儿去杀敌,由此又添一段新愁;明天早上还学严光到烟雨笼罩的桐庐富春江边那棵叶儿已红的枫树下系好小船去垂钓吧!

报国无门,诗人只好将爱国之痛隐寓于钓,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州烟雨。那些只知饮酒作乐苟且偷安的人,一个个都取得了封侯,而自己志在抗战却为朝廷所排挤,只好“独去作江边渔父”,到湖边江畔消磨大好时光了。

此时陆游的复国雪耻实在也是自作多情!饮酒赋诗临流垂钓才正是朝廷所希望的。因为陆游从淳熙十年到淳熙十三年“归来三见故山秋”后又接到了任命,让他去“知严州”,为此孝宗特地谕曰:“严陵,山水胜处,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看看,“职事之暇”,叫他“赋咏自适”,没叫他去操心什么收复失地!垂钓在陆游那里,少了逸兴,只是一种无奈。

垂钓,在中国古时的文人那里,有的是为了舒展自己的生命个性;有的是志不在鱼,钓的是社稷江山;纷纷繁繁之中,不知这些钓者,钓起了多少喜悦,多少无奈。

(闲云摘自《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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