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颂词(组诗)

低处的颂词

暮晚下这些劳作的父亲和母亲，这些

把苦难归结为“命”的女人和

默默无语的汉子。喉中的痛楚。

是什么力量，让他们，爱上这片

旱涝交加的土地。

是什么力量，让他们，一次次划去锄头上的泥

洗去镰刀上残存的叶末。走向旷野。

暮晚下的河流，头也不回地带走鸟、蓝天和眼睛

恍若摇晃的拖拉机，带走小女儿的嫁妆

泪水和无言。

是什么力量啊，让他们

让他们久久凝望着落日。不愿走开。

慈 爱

黄昏，我发表在旷野上的青草

被牛羊阅读着

它们用温热的舌头，干净的眼神

一遍遍朗诵着人间的美好

我拥抱自己卑微的影子

夕阳，在落山之前

早已泪流满面

工棚里的月光

这样的夜晚，适合想家——

我看见一个民工燃起烟卷，一明一灭的

内心，不为人知的波澜。月光透过缝隙，闪烁

青草的气息，混合工友

身上的汗酸、土腥和烟味儿

我看见一个年轻母亲劳累一天的背影

婴儿已经熟睡。甜美的苹果般笑容

挂在月亮的枝头

月光，月光

多像故乡的妻子，思念丈夫

安详的脸。

傍晚，路过乡村墓地

听见树木之间无声地交谈，我加快步伐

墓地忧伤。残碑上的名字……一只乌鸦

一只古老的乌鸦找回漆黑的羽毛

与此同时。树桠间黯然的风，新坟的鲜亮

以及一个人

一个村庄的家谱，萤火如豆的春天。

我曾经丢失的仓促呼吸。

寂寥如初。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青青的麦苗让我想起

雨后，卑微的影子接近混沌

这暮色下唯一的空白，宣纸上的墨。

风在吹

村口，是谁，在少女的内心埋下爱的种子——

风吹一遍：月亮就开花

风吹二遍：星光就结果

风吹三遍：夜晚露骨

拥抱早已朦胧的庄园

我一直在听风吹梧桐的思念

如同倾听童年的爱情歌谣

一点点数着流水般的日子

一点点捻着发黄发黑的灯芯

风还在吹，我依旧留着两只失聪的耳朵

多少年了，始终如一

当一颗干净的心皈依故乡

当一颗干净的心皈依故乡

他多么幸福

他爱着的青草、芦苇、蛙鸣

他爱着的河流、庄稼、房屋

此刻，全都活了过来

当一颗干净的心皈依故乡

我多么希望

那个人是我

一捧黄土在乡村温暖的双手幸福地喊疼

我说，把乡愁缩小成一粒谷子

就会有风挑破云朵里的叹息

就会有柔软的寂静，凝固成更为坚硬的核

一颗干净的心呀

你丢在哪里

我喊着，嗓子喊出莲花

染红了满是文字卷成的夜

我累了，躺在异乡的水泥地上

这才发现，我是这个城市最后一页

没有尘埃的高原

凌庄的女人

凌庄的女人是一群操劳到死的女人

她们在淮河边浆衣、淘米，背着孩子谈笑，用河水当镜子

偶尔说两句粗话。秋水向东，一抹夕阳如云

有人蹲在塘崖，奶孩子时的抖动

滴下两滴乳汁，让过路的男人眼馋

她们收割高粱、玉米，与另一块地里的男人偶遇

迅速走开。内心如镜，静如潮水

她们有时看着刚出栏的牲口

有时看着傍晚的炊烟发呆

偶然想起远在广东打工的丈夫

她们幸福地偷笑一回

凌庄的女人是一群让人忘了姓氏的女人

她们的思想简单，语言清澈

她们的孩子娇小，呀呀学语，在怀里叫着：爸爸

在傍晚的饭桌前

远方和苍茫

是凌庄的女人最热的谈资

夜幕下的小周村

夜幕之下，篱笆紧闭柴门，灵猫一闪而逝

村庄如往事般沉静。

这样的夜晚——

阅尽沧桑的古杏，带着幽秘的疼痛涌动夜潮

四季分明的淮北，夜雨里的蓝色惆怅

眺望着淮水古道里的雄风和汉马

露珠里的明月凝着青草的无言

牛羊纯洁的眼睛，岁月用镜子里的霞光磨一磨苦胆

多么舒缓的村路。清光凝立，焚烧纸钱的虔诚

倒满药渣的苦涩。以及

一个年轻寡妇委屈的泪水。美丽如霜——

当暮色里的粮食、牛羊亮起一颗星辰般的宽慰

当村庄里的爱情、困倦恍若微亮的油灯，燃起麻油的香

小周村，四周的河流在弯曲中颤抖……

是啊，我们在清水的贫寒中学会了隐忍

我们在祖先的牌位和子孙的兴旺上留下遗言

这些命运的轮回，时光中的低泣

远不如一只鹰骨拥有的蓝天干净

远不如一棵苦楝深埋的根须平静

远不如突然停止的破碎虚茫辽远——

古石桥

她跪在那里。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女

她的胸前别着白花。风吹过。

面前的瓷碗，硬币有着坚硬的壳。

不是风，是半块清凉的月光

在人群中发出慈悲的喟叹

不是月光，是捂紧口袋的伪君子

匆匆逃离的步伐。

当我从桥头老人手里接过淡淡的栀子花

河面上的光，像一头消瘦的牛

当我失语于这个午后

河面上的光

像一颗锐利的星辰，瞬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