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1943

时间:2022-07-08 02:08:34

这是一个庄严的所在,没有围墙,牌坊、纪念碑、墓志铭被苍松翠柏与怒放的花朵掩映着,四周是民居、饭肆、酒吧与商铺。锲刻在石头上的“常德会战阵亡将士纪念”字样以及前国民政府要人的一款款题词,诉说,着那段历史不曾被这座城市所遗忘。

它就是“常德会战阵亡将士公墓”,建于1944年,占地30000平方米,位于常德东北隅青年路的东侧。公墓角落里一块由常德市政府于1996年10月立起的石碑显示,这个公墓是湖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以纪念1943年11月与入侵常德的日军浴血奋战16昼夜阵亡的5000多名爱国将士。”

8月25日,天气阴沉,偶有细雨,公墓边上的工人文化宫正在放映描述常德保卫战的影片《喋血孤城》,从下午至晚上共放四场。下午1时30分这场,影院里只有以中老年人为主的二三十名观众,尽管如此,在这样一个场所观看这样一部电影,阵阵的枪声、炮声、喊杀声,不仅让人感到震撼,更觉异样。

大战将至

1943年11月18日是一个好天气,雨后初霁,晨曦普照大地。对于亲历了这场会战的黄潮如来说,这一天的记忆很深刻。时为常德《新潮日报》副社长的黄潮如,在一篇忆述里说,若在往常,这时常德街上已是熙熙攘攘了,今日却不见一个行人,全城静寂得一点声息都没有。一簇簇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站在街衢要口与工事旁,“正等待着一个非常场面的展开。”

历时16个昼夜的常德保卫战,正是从这一刻算起的。

一位随军记者则这样描述他所见到的常德:这个城市的位置,似乎在水中或在水下,因为每年有好几个月城四面都是一片大水所包围,水线且比城中民房高,保护到二十万居民不至于成为鱼鳖,全靠几道坚固的河堤,“东门外有条卖牛肉的长街,西门外是百十万石湖莲的转口站,此外开染坊和收桐油的铺子,都各有专业,各有不同的处所。”

处于1943年的常德,注定不同寻常。

此时的中国战局,正处于由相持向反攻的过渡时刻。日军于1938年占领武汉,不久又占宜昌,至1942年,其主力还主要在长江北岸活动,长江及其以南湖南等地,还主要控制在我军手里。日军为打破僵局,蠢蠢欲动,1943年5月发动鄂西会战,占领了长江南岸的监利、石首、华容、公安、松滋等县,屯以重兵。

常德处于极大的威胁当中,鄂西会战时,已是一场虚惊,那年5月,湖南南县、安乡相继失守,难民逃进常德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5月20日,忽传敌寇已达陈家嘴和蒿子港了,于是强迫疏散,挨户“逐客”,顿成“死城”。

5月26日,常德城防由番号代字为“虎贲”的74军第57师接替,之后不久,公安、藕池口等处相继克复,鄂西会战结束,警报随之解除,流亡月余的人们陆续归来,至6月下旬,市面又开始照常营业,“百货商店,红绿的日常用品和食品,又在吸引着行人的心脾,通往长沙、津市各处的轮船,照常通行,中山路大高山巷那些繁荣的街道上,摩肩踵接的车水马龙。”

但短短几个月后,日军真的朝着常德来了。按照作战计划,屯于华容、监利、石首、公安、松滋,枝城一线的日军,自东往西,于11月2日同时挥剑南下,直指常德。常德不得不再次疏散,至17日,市民全部离开城区。

黄潮如也是在17日这天离开的常德,那天清晨天降大雨,清晰可闻的炮声更加接近了,他踏出大西门,“这时街上行人寥寥可数,在堤垸上,狂风吹得雨伞无法施用,棉大衣权作雨衣,窘缩着头向河伏行进。”走到落路口,黄潮如回头张望,霏霏烟雨中,常德城“像一只庞大的狮子伏在沅水岸边,它将在敌人发来第一炮的时候站起来向敌人搏啮”。

保卫常德

11月18日清晨5时,日军先头部队200余人,在飞机的掩护下,利用汽艇向城东六七十里处的涂家湖169团警戒部队发起进攻,常德保卫战的第一枪打响了。

常德保卫战是整个常德会战的一部分,根据当地研究专家叶荣开向本刊记者的介绍,常德会战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作战,常德保卫战属第二阶段,第三阶段是我军反攻。

一份权威材料是这样记述常德会战前期进展的(参见叶荣开绘“常德会战示意简图”):

1943年10月下旬,日军以其第39师团、第13师团、第3师团、第116师团、第68师团,及第58师团之一部,共约10余万兵力,分别集结华容、石首、藕池、沙市、江陵等地区,11月2日开始发动全面攻势,3日晚侵陷南县,4日陷公安,5日再陷松滋,旋渡松滋河分头西犯,其主力由公安南下,8日窜抵暖水街、王家厂附近。

11月10日,安乡陷落,敌军进迫澧县,其39师团及58师团各一部,即于仁和坪赤溪河之线,改取守势,维护其后方交通,主力继续南下。15、16日,石门、津市、澧县先后失陷,日军并强渡澧水南窜。21日,日军使用降落伞部队袭占常德隔壁的桃源。

叶荣开向本刊记者介绍,针对日军攻势,中国军队从东往西布防堵截,曾作出两个部署:因为湖北石首、监利、华容以及湖南的安乡、澧县、津市一带为湖区,大小湖泊以及港汊星罗棋布,计划在这一地区进行决战,消灭敌军;针对从松滋、枝城一线进犯敌军,计划在暧水街地区进行决战,暖水街在石门西北山区,是湘鄂交通咽喉,易守难攻。尽管如此,日军还是很快突破我层层防线,“像尖刀一样直插常德”。

根据叶荣开的研究,日军进攻常德,有四方面原因:1,牵制中国军队赴缅作战,减轻其压力;2,打通粤汉铁路。此前日军已把北京至武汉的铁路占领,1938年广州沦陷,但湖南段铁路还在我军手中,日军一直不能实现通过铁路调集军队与物质支援东南亚作战的目的;3,常德位于陪都重庆与东南沿海各地联络线的咽喉位置,占领常德即可卡住这个咽喉,威逼中国投降;4,掠夺常德富足的棉粮,以战养战。

而一份由日本政府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研究室编著的介绍所谓“常德歼灭作战”的材料提及日军常德作战的目的,乃是有二:1,给敌野战军以痛击;2,牵制中国军把兵力转用到缅甸方面,以策应南方作战。

这份材料写道:“这次作战总的来说是顺利的,但在常德却意外地遇到了敌人的顽强抵抗,经过艰苦的战斗才予以攻占。”

浴血16昼夜

常德防军的最高指挥官是第74军57师师长余程万,时年41岁。余是广东台山人,黄埔第一期毕业,还曾入当时的北平中国大学专攻政治,后又入陆大研究班第一期。在黄潮如的描述中,余稷万“为人机智沉着,个子不大,像个学生,不认识他的人和他初次见面,谁都不相信他就是困守孤城一十六天的虎将’’。

在驻守常德之前,余程万及其57师在对日抗战中已是战绩显著:1941年74军江西大捷,余程万即先却敌于高安,又固守上高,长沙二次会战及浙江五峰之役,余程万也无役不从,且无役不以

坚守著称。

这一次,余程万再次担任了坚守的任务。在战前发表的一份文告中,他这样对将士们说:

“常德在东北临洞庭,南靠沅江,显然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背水阵。在战术上,是不利于固守,但是军人的天职,是保国卫民,我们决不能因为常德地形不利于固守而意志动摇……我们不能走出这个设防的圈子,活要在这圈子里忠勇地活,死也要在这圈子里壮烈的死,无论敌寇对我们施以如何大的压力,我们唯一的答复,是血,是死。是光荣。”

常德保卫战打响了,来犯日军逐渐将常德合围。先后参加攻城的日军有第116、第68、第3等三个师团和部分独立支队共3万余人;守城的是57师及临时配属的第100军的第63师之第188团、炮兵营等共80130余人。

先是自11月18日起的城郊作战,及日军攻陷的德山、河防线后开始攻城。23日,日军集中1万以上兵力,从东西南三方面进逼城区。24日,日军第68师团攻东郊,江南的日军渡江攻击下南门,均被击退。

25日,日军改由116师团主攻,师团长岩永汪统一指挥,连日在水星楼、小西门、北门激战,余程万亲自到小西门指挥,打退敌人进攻。日军战场指挥官第11军军长横山勇以岩永汪指挥不力而亲自指挥,于25日集中6个联队(团)、2个大队的兵力,向常德的东门、西门、北门进攻,又从南站渡沅江攻击下南门、水星楼,激战两天,仍未得逞。

史料记载,这时,日本天皇见常德城久攻不下,极为震怒,限令第3师团主力于两日内攻占常德。28日,第3师团主力参战,日军增到3万多人攻城,横山勇下达总攻击令,集中火炮百余门、飞机20多架,施放毒气、燃烧弹,多次猛攻东西北四门,我守军仍寸土不让。

29日晨,日军以城东北隅(今公墓后面,其地城壕较浅,可以徒涉)为突破口,以飞机突然袭击,又大量施放毒气,致使守军全部昏迷后爬梯进入城内。

街巷战由是开始。待日军破城时,我守军战斗兵员已不足千人,指挥官伤亡达95%,重武器损失90%,弹药也将耗尽,在此情况下,守军还是与敌兵展开了逐街逐巷逐屋的争夺战,以固守待援。

在一篇文章里,余程万曾这样追忆:

“自11月18日开始接触,迄12月3日转移城郊止,共计16昼夜,其间与敌作街巷争夺战者凡9昼夜。敌挟其优势武器,空炸、炮轰,毒攻,无所不用其极。我以有限人数,血肉之躯,与敌作殊死战。最后官佐杂兵夫及政工人员以及炮、工、辎、通、担架、卫生各兵种,亦概编人苦撑恶斗。

“迨建筑物及碉堡尽毁,守兵与残破工事,节节同归于尽,所固守者仅核心一小地区,犹以仅存少数人枪,有一人使一人,有一枪使一枪,无枪则使刀矛或砖石木棒,与敌死拼。直至弹尽人绝。”

至12月3日2时许,全师官兵仅余221人了,余程万乃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留身负重伤的169团团长柴意新率51人留城牵制敌兵,率众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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