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走进又一个西部神奇

时间:2022-07-08 12:20:36

展开四川地图,目光投瞥在川西南端――木里,它比邻稻城、理塘,西连云南的中甸、丽江,东靠九龙,南接盐源。

对于木里,半年前才知道它的名字,也听说过美国人洛克在20世纪初曾进入过木里……别的,一无所知。

最令我神往的是它那仍未被人们知晓的一方净土,那种任何旅游书刊和风光上都无迹可寻的神秘。

这样,如此的,没多考虑的我在十月初就闯进了凉山州木里县。而且一去就是三个月,历经秋冬两季。

这一进入却如重生,不知情之所依;这一进去却如梦幻,不知身在何方。

电话里找到了朋友介绍的县旅游局长苏拉志,这位彝族大汉有着高原人持有的豪迈性格,经他把木里的景区介绍后,我不胜向往. ――丰富的高原景区, 纯朴、多彩的人文景观……这些并不是我的耳朵所能容纳得下的。

看来,我进入木里是选对了!

那天晚上,老苏把我们将走的景区在地图上指点着……噢,那可是“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惬意日子啊!

那几天,我却像戏迷听到开台锣鼓那样雀跃期盼着上路的日子。

爱好与信仰是一对孪生兄弟。对于旅游,我淡不上什么信仰,但幸福快乐于我并不是来自物质的丰足、精神的享受,仅是本人对事物的感受。

在木里,准备就绪的我们与高山协作人员哈日约好会合的时间地点后,乘搭班车往沙湾。

傍晚,我们坐了另一辆吉普车,黑夜里赶到机衣,此乃我们与哈日会合的地方。

哈日是离休的公安干部,早年办案跑遍了木里县的大山小岭。在第二天早上我们就会合了,但只有骡马各一匹;骡子叫“哈米”,3岁的小马叫“花脚”,因其四蹄踏雪而得名。

午饭后,顺小溪而下,公路上芳草萋萋,更少人踏荒。路中央不时堆积着塌荒残留下的厚土石块,活像某巨兽恶作剧地在路中撒下这一堆椎粪似的……

走出溪流山谷,莽莽群山之下,南北走向的雅砻江,却像一柄无情的蓝刀,砍断我们对麦地贡嘎的情思。

夜里听着老人述着洛克的传说……看来洛克在木里的影响,至今还在。

新的一天,我们沿着雅砻江溯江而行。四小时后,我们跨过巴夺贡铁索桥,走过崎岖山道,到达麦地龙乡。

哈日曾多次在此地办案,与乡亲们很熟稔。他的人际关系给我们的旅途带来极大的便利。

翌日,杨部长让大儿子扎西当我们进山的向导,别有三匹骡马随行。

麦地龙的路,险峻、崎岖。我们沿着满是大小石头的崎岖山涧大盘旋而上,老苏比划着说此乃剪刀路。

水,在我的眼中是一道风景线,但在夏天却是放荡不羁的破坏者,它从山里来,凶猛而狂暴;它不屈服于磨坊水轮的阻挡,仇视当路的山石,它要摧毁树木和桥梁,眼前峥嵘路是它的杰作。

我们虽有五匹牲口不能骑,在仄迫处还要卸下大包而过。进入山林,终于上马而行了。遍地秋黄枯叶、山瀑溪流组成的无尽景色。

灿然的黄昏变成了黛色的夜晚,林子里随之也热闹起来:黑夜是属于野生动物的。

哈日在石板上烙着饼子说明天中午吃干粮,叮嘱早上要吃饱、吃好。

山里的夜非常寒冷了,早上在火里烤半天才暖过来。为了把火种熄灭,用土把火堆掩埋起来,像个新冢。

路更陡峭了。

在树丛里的山涧穿行,无法上马。林荫间,细丝般的寒意穿过并不热的阳光,一缕缕地从梁骨往里钻。

上路约一小时,骡马突然停下不走,紧张地扇起雷达般的耳朵……大家一阵紧张,屏息着气地张望着,只听见林深处一阵呱呱的野鸡叫声,然后归于死寂,但马匹仍然如临大敌地不动。不得已,只好用向杨部长借用的汽枪对空鸣了两枪……受惊的马匹一阵骚动之后,回复常态。

这一幕我从未历经过,我深感自己山野里的经验浅薄。我问他们看见或听见了什么,哈日说没有, 但马匹的反应说明林深不知处肯定有什么野兽在眈眈虎视,所以必须鸣枪吓跑他, 他一再叮嘱我在山里别独自乱闯。

漫山的枯黄落叶,覆盖着山径,洋洋洒洒地诉说着今夕落叶成冢的哀艳故事。贪恋地痴看,竟迷失在茫茫叶海中。

野林里老树盘根,满是青苔的石头如星罗棋布。浅绿的树挂似是老人垂下的胡子,莽莽苍苍的使树木更显龙钟。

这些树挂是我们山里洗碗的擦布和座垫。

不歇地翻上高处,山涧消隐了,在4000米海拔处,树挂也蒸发了,树种变得单一。

山坡上眼前豁然开朗,莽莽苍山已在脚下。将要翻越的山峦,乱石横陈,横七竖八的似是石头的尸体,更像是后现代主义的道具。

骡马趑趄其上,踏出铿锵之声,回肠荡气。

在前4480米的山巅,眼前空间无限。罡风携着天籁袭来,驱散体内热汗,倍感心旷神怡。

苍穹下,三座雪白的麦地贡嘎神峰仿佛是天神的前额;身后的水洛贡嘎向我们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麦地贡嘎照亮了我一天的心情。

这一夜,我那野杜鹃丛上的帐篷,它成了荒野里最豪华的物体。

“哈米”病了,老苏抱着的头,让哈日用布卷燃起的烟熏的鼻子,的痛苦似乎都集中在她那大大的黑色而活泼的眼睛里。

红日斜落,我翻上山巅。凡是有“贡嘎”之称的雪岭冰峰,必超凡脱俗,定像魔镜般摄取我的灵魂。

日落日出,永远是大自然万古不变的主题,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都拒绝抄袭和雷同。

寒风承托着夕阳除除而下,贡嘎神峰不经意,不着色彩地素面朝天;没有壮观,拒绝嫣红。

眼前的高原日落平生仅见,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感叹。我的心有一种颤栗,仿佛被抚的琴键在晚空中传来……

回眸西天,秋日黄昏,晚霞尚满天;山嶂层叠,水洛贡嘎在众山之上,超脱不凡。

漫漫寒夜,冷肃荒凉。时间在这里让人坏疑时钟没有了时针。风向飘忽不定,我们紧跟风向变换着烤火的位置。

季节正值晚秋,从月亮的盈亏中看到了冬的影子。夜色在月下变得清朗,在黛色山峦之下,景色如黑白电影的定格,背景音乐在心中升起,我的心如轻盈澄澈的湖水,一派晶莹。

一觉醒来,粉尘般的雪花恶狠狠地扑向我们,却没有了昨日的寒冷。

赶快在大雪前上路,来到海拔4550米的山垭,雪早停了。但脚下是急陡异常的小路,继而是悬崖峭壁上的羊肠险道。这些,人不难应付,却难为了骡马,这应是岩羊活动的地方。

人如漏网之鱼,匆匆而过。极不容易转到神山前,漂渺虚幻,神峰见尾不见首。山谷中一泓湖水,黑绿相间,在灰色的天幕下,幽幽的闪着怪异的趣味。

幽谷中,扎西指着一块块暗绿的凹地说夏天这都是海子……夏日的雪峰简直就是个洁白的大子宫,孕育着无尽的水源。这样看来,湖水比冰峰更参透本质。

担忧下雪,马不停蹄地转到海拔3800米的喇嘛沟。行色匆匆没拍到半张照片,一种梦游症似的茫然和强烈的失落感蛇一般地缠绕着自己。

喇嘛沟的小寺早已人去寺毁,那石砌的墙早已被风雨啃去大半……在深秋似海的平缓开阔的山谷中,山涧的沟沟坎坎曲曲折折地在红沙树间合唱着忧郁的小调。

弧独而忧郁的情调漫溢在雪峰脸上;红似火的红沙树一律静肃着;花期已过的草场挣扎在暮秋的枯黄;曲径小木桥下,流水洋洋洒洒地任意挥霍着青春;小路的深处,是方圆十里内惟一的人家住户……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异端的俏美。

天幕像锃亮的靴子开而复合,景色缤纷的山谷回复美人的迟暮,令人婉惜,亦复怅然。

今天“哈米”的病好了,但“花脚”却拐了脚。我们议定明晨不下雪就前往草坝。

晨起,风早已收起翅膀憩息了,满以为屋外银装素裹,却是灰沉沉的叫人鼓不起劲,眼前的雪山更是睡着了,鼾声幽微。

这个充满神奇色彩的地方,脚下的路一直伸向三座神山的深处,有三十多个同处一个海拔、有着各种颜色的湖泊……杨部长说转神山一个大圈需时二十天。来年山花烂漫时,承诺亲自当我的向导,探秘当年洛克曾打捞神物的不冻湖......有时, 我第一直觉的作用是那么的准确, 道致我选择时的偏爱。

天空渐朗,阳光或明或暗地在树丛中现出诱惑状。我喜欢阳光,它总是能分割空间!

别了,偏执而忧郁的贡嘎。

我们从喇嘛沟而返。

茂密的森林,撑展厚实的大氅,亲热地将我们搂进幽远深邃的怀抱,搂进绿色编织的夜晚和白昼。

密林处间,草丛呼的一声响,蹦出两团斑斓色彩,飞快泼向林深处……

斜阳下,昔日的绿树,全被秋阳换成金甲满身披挂。我的心情随着满眼金黄袭来,吹散那几缕数日来淡淡的沉郁。

面对久已期盼的意境时,任何苦难都不值一提,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不经意转过斑斓巨石,满目的金华铺天盖地而来,像少女的黄裙子灼灼燃烧……这漫山遍野的桦树林,纵是暮时色落,仍然是惊艳动人。正因迟暮,美艳更教人怜。

这“美艳”却来得太过迅猛,以至无从反应;这可是侈奢之极的欢愉呀!禁不住地面对耀目金黄忘形地纵声吼叫……

“乱吼什么啦?我正拍录像呢。”早已在巨石之上的老苏不满地制止我的狂吼乱叫。但我大脑的兴奋神经并未由此冷却下来,对着巨石块来了几声野鸡的啼叫,鲁智深似的老苏气得胡子一根根竖起来

秋日朗照,遍野金光闪烁,凛冽的风狂饮一曲酒歌,金箔漫天撒下,落叶猎猎作响。这一切融入了麦地贡嘎的美,大有美不惊人死不休之势。

伸颈看多时,仍馋目未厌。情与境会,意与心通的时刻,远胜于一切,它会给人多少诗意的创造,灵感的发挥。

深秋处,落叶人独立。

在鎏金四溢的桦树旁,扎西卸下那头老马的载重,在靠阳的坡地上升起冉冉的炊烟。

此地仍是喇嘛沟,但当地人称之为龙翁沟, 朝篝火而坐, 肩扛着夕照的余晖, 激动后的心胸仍急促起伏着, 捧着饭碗仍专注着那幅灿然的晚景, 大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感。

空寂的夜林中,我早已钻进茧蛹般的睡袋里。老苏可能喝了酒或是因饱览日间的美景,异常兴奋,就在我帐篷对外放声高歌,一首连着一首,唱得天昏地暗。

整整半小时后,歌罢的他大声嚷道:“睡觉了!”天地间回复了空寂。当那些山涧水流从远山传来,我的心更平和宁静,仿佛被抚摸的琴键在静夜里发出声响。

我的一生并不缺乏自然的体验,但我衷心的热爱这地方。

这天,告别了杨部长,朝新的目标丁央而去。因为山里岔路多,扎西牵上马送我们一程。我们回到巴夺贡铁索桥过了江,就开始无尽地爬坡……隔着雅砻江,山民们在山道上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声音悠长。

来到山腰,扎西指引前方的路后,握手而别。

骡马驮的东西多了,走得比人还累,常常停下喘息。哈日说昨天夜里马儿没吃上草。

来到山顶,身后的贡嘎亮着冷峻的光芒。看着山下刚走过的地方成了这美景的一部分,只要我们细心欣赏,人生每一步都是伴随着绚丽。

山顶草坝上有三五户人家,我们驻足问路,但在树木荆棘中很难猜测路的去向,且行且往。骡马无惧地穿梭于丛林,背包与树丫荆棘的碰撞声,教我的心仿佛也被羚羊的硬蹄蹬踏着。

不停不息地赶路,翻过一坡又一坡,两条脚不停地作着机械的运动,而心里感觉和情绪是随着峰回路转而千变万化。

树叶沙沙作响,山上袭来一股寒意,天空孕育着风雨雷电,雪花轻盈地飘飞,如风、如烟,远处一片松涛声。

整整走了七个小时,仍未见到任何的水源。我懂得我没有时间停下来,此刻,生命必须用劳累承托起来。一个人一生中承受得越多,生活才越充实,生命才越有力量!

即使最疲劳的时候,我也体会到歇息时的舒服;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而那过去的便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没有干粮的我们,途中不停地咀嚼糖果。4点30分,人快累得真想趴下时,山间一平缓草坡,三五块石头堆垒着埋锅野炊的痕迹。哈日快步上前的一个高处,我随即上前,只见一条小溪已冻成冰,泉眼的水坑有铁锅般大,泉水像一个多情女子的眼泪,点滴地往外冒……

不停歇地走了八小时,应就此歇息,可老苏说再走一个小时。我却不以为然,但不容我争辩……他们已远我而去……

暮色萌动之际,浑身虚脱的我像浸泡水里一样……一条泪眼滴淌似的水流出现在山间密林中。此时五点三刻了,已不可能再走了,在离溪水百米外的山坡上卸下了行李。

树林下的植被松软潮湿,落叶松早已掉光松针,横七竖八的树桠极像狰狞的八爪鱼。

人一旦停歇下来,马上寒冷不堪。哈日在满是朽木的泥土上燃起红红的野火。

哈日帮我整理铺盖,在大树下打了两根木桩,弄出一个平整的铺位……看着哈日应付自如,我心渐渐感到踏实。

饥寒中喝一口酥油茶,胜似玉液琼浆。当随着肉体的疲劳痛楚渐渐消失后,我发现时间不仅酿制了醇酒,而且还是一种神妙的天然药物。

夜幕合拢前,风向飘忽,烈焰把人的眉毛差点烧掉。入夜,风停了,哈日说可能下雪。我看着如冥的天际,心情是复杂的;既想拥有雪夜的经历,又极不愿被大雪困在山野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都没有。脖子上有点滴冰寒渗入,只见如漆的夜空中有雪沫撒下,越下越大。我争忙用帐篷将那“床”和行李盖上,面对漫天的雪花,心里涌出的是无奈和无助。

我身穿雨衣,用手电扫视四周,眼前的世界在瞬间变成了恐怖的白……回到火堆上,雪花好像变小了,而且是真的越来越小了……

短短的十分钟,雪,如电影棚里的人工造的,说停就停。月亮像被清洗后的更清亮了,老苏在十几米外的大树下嚷嚷:“喔!晴了,今晚不会下雪的了!”

躺在铺上帐篷的睡袋里,看见鼻孔里喷出的气体在寒夜里像蒸气机车的烟雾……雨衣安放枕边,管他呢, 即使大雪,把雨衣覆盖头上,明天才从厚雪里爬出……

旅游就是在未知中睡着,又苏醒来体验未知。

一觉醒来,太阳出来真好!

山凹中,整个丁央村便像一个被拉近的镜头那样,无声地、错落有致地静卧在冬日的寂静寒冷里,远山一片黄光烂然。

丁央村密集拥挤的房屋,狭窄的街道,还有寂寂的炊烟带着不羁的野性,让我感到亲切和热闹。

我们来到王老师的家里。屋里面窗户细小,窗棂间透进朦胧的冷光;光线微弱的屋内暖洋洋的,桌子、床架、柜子都在似有若无。火塘闪烁的光线下,隐约看到藏式房子的斑驳厚重里面蕴含着博大精深的康巴文化……

很多曾经使我梦寐以求的事,让我失望,许多让我倾慕向往的山水,令我疲惫,但丁央却让我惊喜。人在旅途,需要激情与生命的碰撞。

丁央,是我生命激流中的一块巨石。

我建议在这儿小驻两天,不是为了我脚上的水泡,――是我太喜欢丁央了。

主人专门为客人制作了牦牛生肉汤,面对红红的生肉汤,我没有太多的客套便捧饮起来。……

当我第一眼看到丁央,就希冀在层层叠叠的房顶上能覆盖着洁白的厚雪,但哈日反对:大雪后我们过不了那个垭口。

经过一天阴霾的天气后,夜里云开月出,丁央沉浸在一片冷峭的薄雾光中,老苏幸灾乐祸地高嚷:“月亮出来了,你想要的雪景没有樱

但上苍仿佛听懂了我的心声。一觉未醒,被老苏劈头劈脑地吵醒:“下雪了,我们走不了了,你也留在这儿了!”

我从敞露的阳台瞥见了那遮满了雪的山林和一群飞越天空的小鸟,混沌的天空一晕淡黄亮光,欲暗还明。

这场大雪对丁央百姓带来些不便,这是肯定的。但对于我,真是惊喜中的惊喜,幸运之外的幸运。

野外一片寂静,三数只麻雀在啁啾。乌云从来就挡不住人间的太阳,云散日出,东面的群峰一夜间似是凝固了的浪花,在阳光下闪亮。黑白分明的村庄完全是白纸上的一幅钢笔杰作。

婉若迂回的雪道露出黝黑的泥土,十数头乌黑的肥猪到处悠游,雄赳赳的自以为巡逻的战士,只有马儿仍然保持自视高深的矜持在寻食……大雪使丁央罩上一层神奇的异彩。

小学的课室里传出朗朗的歌声,继而在雪野上又有他们打雪仗的野性身影……童趣永远是大人们无法涉足的一块福地。

天蓝得醉人,后山的转径道上缥缈着朝圣者烧艾草的轻烟;丁央花教寺里五音齐鸣,仙乐动听;正午的屋檐上滴下消融的冰水……我惊讶自己对丁央的似曾相识,我努力忆起曾到过的每一个藏区,都没有这幅影像。我突然感悟到自己的前世曾蛰伏在这儿……听说丁央的房屋、街道如此拥挤逼仄,是历史上防范土匪而形成的风格,难道我的前世是土匪?但本地人对自己的关爱友善可以否定这种可能。

那是什么呢?

是的,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审美观,美丽产生了亲切感和认同感。有一种美是不声不响的,也正因如此,它才惊心动魄。黄昏已静静地流溢过来像忧郁的空气,淹没了丁央。

白昼与夜晚的美好,鸟儿的欢歌,空气的澄清,星辰的庄严,阳光的和熙,还有淳朴的乡情,这一切都是人类渴求不餍的。

我喜欢那幽暗里燃着火塘的房子,摇曳的火苗闪烁着陌生的情调,人们谈着天气与收成,此情此境,我总是虚无恍惚,无法真切地进入它鲜活的血肉和灵魂中去。在这一点上,我只能永远对它既满怀爱恋的深情又满含无可奈何的哀怨和悲凉。

晨曦,丁央的空气里飘浮着燃烧后的微粒,朦胧中充满着尘世的生机。朝阳下,丁央更像是火塘边熟睡已渐渐苏醒的马帮汉子。

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异常寒冷,溪水里洗漱后的双手,久久地疼痛。

老苏把伤了脚的“花脚”卖掉,租借了四匹马,在暖暖的冬日下离开丁央。村上的人们热情地向我们说着DD高离善呵!(再见!)

短短两天,收获不仅仅是奇异景观,收获更多的是人们的善良。

丁央在我心中景色常新。

连同马夫的我们,有点儿像唐僧四师徒。跨在马上越过苍莽的松林、大山,攀上稀秃植被的高坡,风带着强大的穿透力洞透所有热能,针一样刺进脊梁里。

高耸的山梁上,惟有茫茫白雪和钢蓝的苍穹,天地间再也没有比眼前这两块颜色更冷酷的了。

幸好,半山里尽是树林,寒冷稍减。树林中的积雪里有杯子般大的动物脚印,他们猫腰看了看:是狼昨夜留下的脚印。

进入密林,兜兜转转,路越来越不像样了,愣是找不着出路……如此这般,我们三次迷失了路。赶着骡马在荆棘丛左冲右突,行李七零八落……哈日说北坡有条大道,但太寒冷了,五年没走这条路,大树倒地,小路已面目全非……

走出迷路,在一个南艺桠左的山沟里埋锅生火。人已累得不能动了,纵使如此,也得在天黑前把帐篷支起来。

到了山上我才知道“高山协作人员”的重要。选地形时,哈日已经抱来薪木;帐篷支起了,篝火已熊熊燃起;铺盖弄好,第一壶热香的酥油茶已在寂寂的山野里喷喷香了……第一盏茶下肚,驱散了心头寒苦,第二碗喝得疲惫顿失,气血顺畅;第三碗就热血沸腾,壮志豪迈,带有颤音的山歌就从喉咙里亮出来……

哈日从不须搭帐篷,打个铺就能熬一宿。今天老苏没遮没挡地打地铺。在城市人中,我也算是一个适应力强的了,但与之相比,实非我们所能企及的。

与大山大川融为一体时,感觉自己与牲口并没两样。恍惚间,对于牲口,特别是马匹,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一种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的感情,于是,便进入一种亦人亦兽的状态和陷入纠缠不清的困惑。

乾坤下,我看到了历史的遥远和生命的卑贱,这种体验将是我一生骄傲自豪的资本。

人们从来都是喜爱新鲜又惧怕陌生,渴念体会又拒绝重复。

陌生自然新鲜,体会何妨重复。

月亮不很圆,静静地泛着清清白白的亮光,一种不属炫耀亦非孤僻的深沉落寂,在无声自唱。

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着,彼此沉默在自己所想的事情里,蓝色的炊烟编织着思乡的网……失去了同伴的“哈米”显得惶惶不安;我们不时地空喊着“花脚”的名字,聊慰“哈米”的失落。牲畜尚且如此,何况荒野上这灵性的人呢。

静夜如水,思绪如烟。帐篷里的下方映耀着篝火隐约舞动的光影……只要内心一片清明,在这寒冷夜里,阳光照样盈盈地装满心田,就会感知到流水般的明快,活跃和欢畅。

晨起,帐篷和地面都是白霜,溪涧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刀刃般的寒光。清晨赶路最好,顺此下坡路,仅一小时就赶到东朗乡。

乡长再三挽留我们,无奈朝圣贡巴纳之心恳切。第二天我们选择了一条往贡巴纳的捷径,但又是险途的山道。

某个地区越是难以接近,人们就越是想要靠近它,所以在我心中,贡巴纳那113座峰峦就是那些神奇的“四十大盗宝库”!

我们谁也没有涉足过贡巴纳,乡长安排了一个小伙子充当我们的进山向导。

天清气爽,将预示着一切顺利,午后在扎布龙的山麓烧茶歇息。天空突然变脸,飘下朵朵小雪花,见此情形,议定就此安营。

充当向导的小伙子,于此返回。

雪已停,日照隐现着。

晚餐是稀饭和烙饼;彝胞送的猪肉在昨夜都让乡长的猪吃光了。看来,牛比猪来得有灵性。

冬日的晨曦宁静且明朗,而我的嘴唇又干巴巴的欲裂。寒夜令洗漱袋子的拉链也冻牢了,硬如石头的毛巾经过烤软,凿开溪的坚冰……

早上是米饭和那些被猪吃剩的猪骨头熬的酸菜汤,我拼命地在那骨头上啃着,以此增加能量与寒冷对抗。

延续着昨日未完的陡坡,正午翻上了荒凉的山梁,眼前被一些凌乱结实、强大得无边无际的山岩景貌所充塞。

路,隐没在满布大石的野杜鹃丛中,野草完全是最自然的那种状态。

前面的阿古突然冒出句土话,老苏如受惊的野兽,忙取着器材。我猜测到几分也取出摄录机朝着他们目光所视而聚焦,果然,只见二十多只盘羊受了惊动地成群逃往山麓……

哈日说一群盘羊普通都有上百只,这地方说明有人狩猎。

4570米的山口上,东方的茫茫群峰之上,麦地贡嘎一脸冷峻;正西的水洛贡嘎遥遥地在向我们抛着媚眼。两个贡嘎各有情趣,各有蕴含。

自东朗乡到贡巴纳后,景致大变,满目的苍黄烙得人的双眼疼痛。

我潜意识里的113座冰川雪峰连绵不绝,但眼前却是铅华褪尽的秃石山……

道路引导我们来到这片土地,诱发和自发的浪漫幻想被突兀的苍凉切割成碎屑,冲动的激情一下子凝固了。

惟有苍穹,一色瓷蓝。

傍晚,远山吞没了太阳。

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无云的晴天。翻上高高的山梁,脚下大沟横断,小沟交错。面对如此不断地攀爬,心理的折磨和肉体的疼痛是并存的。

路,不知道隐匿何方,不时要劈树开路。眼前的空寂大山,像是一片走不出的天地。

山脊满是大大小小的马尼堆,人在其中,有一种置身外星球的奇异感觉。

费尽气力登上海拔4750米的山巅时,我们都惊呆了;一个深且陡峭的大山谷,粗犷的野蛮的冷酷无情地撕裂在面前。目力所及,山谷的溪水在林森处隐现,山坡上尽皆软土浮石。

山风劲吹,人也站立不稳。想取器材,没容我行动,哈日拉着骡子下坡了,令人顿首,徒复叹喟。

立于崖上,看着哈日牵着骡子扬起阵阵的黄土,艰难地左盘右旋在山麓上;阿古仍在崖边拉着两匹骡马趑趄不前,小骡子趁机往回跑……最后,阿古费劲地拉扯着骡马在另一处向下趔趄着。

山野上,坦露了一个峭拔而不安分的灵魂。

眼前仿佛都是路,却又没有路。几度犹豫又几度惶恐,在文字轻描淡写的恶作剧中,现实是历尽艰难,费尽力气地下来到山谷。

这是我历遍山川中最陡峭的山崖。显然这种经历并非我独有;老苏也用那劫后余生的口吻说:“这是人走的路吗?!连盘羊都会翻下来的路,那是开玩笑的!”回望那笔峭山崖;那被人类社会遗弃得一无所有的样子,令人无比痛心并且难以理解。

心有余悸的我们,就此安营。

寒冷的山谷,没有阳光照射几乎呵气成冰。

山里的小道若有若无,至使今天错走了没有路的山崖。为了明天,老苏在傍晚时探路去了。

天擦黑,山谷中隐约有狼的吼叫……

天黑已久,我们正担心着老苏时,他就安然而回,并说听到狼的近距离吼叫,更听到有约三头狼为了食物而争斗的声音;那是狼嘴叼着食物发出的响声……

为了预防万一,我们把骡马圈在营地附近,把马铃塞了的草丢掉,让它重新发出悦耳的响声。且用手电向黑暗的树林照射;他们说这样做,野兽一般不敢来犯……

狼是不敢随意攻击人类的,我相信,与人类相比,大多数猛兽是更加遵守自己原则的。

夜里,听着那零落的马铃声,心里踏实又安稳;马匹的嗅觉和听觉是人类的好几倍,今夜们是我们最好的预警器,可怜人类自从在城市里归于一隅后,各种功能迅速地萎缩了。

然而清晨,大自然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早饭时,老苏说今天再见不到人就麻烦了,稍一顿后又说:“吃饱再说!”

――今天所备的粮食已尽了。

朝着昨夜狼吼的方向而走,经过低矮的灌木林后,山谷变得开阔,荒野中是小河的坚冰。老苏说昨晚狼群吃什么动物的吼叫就是从荒野中传来。

我跟着他进入到冰封的沼泽中。冰河上一具被狼吃剩的野牦牛骸骨,在朗朗乾坤之下,那具牦牛的头如神龛上的祭品。

面前横陈的仿佛不是一条美丽的冰河,而是一道死之界限和无底的深渊。

难以想象,昨夜就在这儿――我们的眼前曾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生死悠关的格斗……大自然的弱肉强食是裸的,贪婪也是那样不加掩饰。

这里记录着多少在悲壮而残酷的生存竞争中渐次灭绝的物种。这里既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且又是它们的坟墓。

死亡和新生,残绝与凶暴,那一种更为古老?

这就是思想的痛苦,大自然的秘密。

可又有什么样的字眼可以表达此时我感受到的激动和震憾呢?举头望向苍穹,我更相信大地之上有神物,在我的天空总有一双天眼在窥视。

离开荒寂的山谷,翻坡直上,我尾随他们进入低矮的杜鹃林,穿着迷彩服的他们七转八拐的没了踪影。我跟着马蹄印而亦步亦趋,但马蹄印消失石丛中,路转处惟见林森草长……吹响哨子也没有一丝的回应。此时是11点35分,海拔4335米。身穿单衣的我没有火种,像离水待毙的鱼。想到此时的海拔表,价值不如一盒火柴……

我对世界多了几分惶恐,又多了几分想象。大自然毁灭生命,又造就生命,今天的我将成为前者,或是后者?

径自翻上稀秃的山岗,只见阿古守候着骡马,哈日和老苏在树丛里寻找着我……

翻上一个个如台阶的小山岗,眼前荒芜的山峰,从时空的纬度是属于现代的,在景貌地质上,无疑是史前的。

在海拔4665米的山垭,目力所及尽是失却阴阳平衡的石峰,贡巴纳113座山峰,完全就是山与山之间的角逐。面前只有一条北向连绵的深壑大沟,满眼是铺天盖地的枯黄色,我失却了对地理位置的确认,只剩下无极生存空间的敬畏。

合目独立,内心一片湛蓝,一天的湛蓝。领享着12月冬日的暖阳,竟暂时忘记了高原冷峭。

相对前两天的路,今天轻松多了。中午也不作停留,经过坚冰覆盖的溪涧,骡马在溜滑的冰面上滑倒、挣扎……

如同一条条的路,夏巴纳在我的心底潜隐着漫漫生命旅程的饱满。并不是它的美轮美奂,而是它的艰险,惟其艰险才深刻。

没有摄影的欲望时,连相机也会成为累赘。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跋涉,五点一刻来到江边,两岸是刚犁过的田亩,枯秃的树丛中点缀着十数户藏式石房子。

临江而驻。向藏胞打听,已知到了理塘县境内的槽村,毗邻稻城,眼前奔流不息的是稻城河,流经水洛乡和俄亚乡,汇入金沙江。

旷野上飘荡着一阵阵墨色的余烬,软黄的月亮从东边山岭上冉冉升起,这使人乍一看是日升东山。我的思绪飞了起来,落在山的那边融为一体……

蓦然回首,曾经来到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里都留下了生命的胎记,过去的已成为晚霞般的幻影,而眼前却是伸手可得的魅惑和存在。

次日,我牵马在晨曦的山道往中甸而去,俄亚大村渐离渐远。

翻上最后一座高山,立于山巅上,家乡已遥不可及,中甸却骤然眼前。目光越过风起云涌的哈巴雪山,飞过无尽的茫茫山岭……故乡,人生的旅途上,她是我的加油站。

人类不论那个民族,何种肤色,故乡是最隽永的一道风景。

隔着无尽的群山,我又一次感到了这份浓浓的故乡情在茫茫尘世中的分量。然而,对于远离尘世的大自然所特有的宁静气息和独处自由,却成为我的终生渴望。

回眸木里,我惊喜、忧虑――惊喜的是她奇绝丰富的风光及人文景观,忧虑的是在今天如潮水汹涌的旅游热浪下,人们对旅游资源的过分榨取和无度开发。这世界美丽而脆弱,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脆弱。

是的,木里远非有些旅游景区的单调、浅薄可比。

多少次在与地图的凝望中,在遥对西南天空的遐想里,在朦胧的梦乡,木里多彩的倩影一直在我心中翻滚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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