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说,你爱过我

一

认识一个男子。

每次有应酬知道躲不过喝酒的时候，男子总会先吃几块饼干或面包片垫一下，因为这样可以在酒精侵袭的时候，事先保护一下身体。

每次都如此，同事都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一次，一个同事打趣他，你还真爱惜自己，看你平时也不是个细致的人，从哪里学来的这好办法？

他愣了一下，对，从哪里学来的？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之间，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记住啊，喝酒前一定先吃点东西，面包、馒头，要么饼干也行，千万不要空腹喝酒。

一遍又一遍，说过很多很多遍。

然后，他想了起来，竟然是她，他的前女友。他们分开，已经两年多。

分手时，他们的感情已经寸步难行，她是那样多疑、敏感、草木皆兵，恨不能用她的爱把他拴牢、捆死。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提出分手。

分得有些惨烈，因为她的愤怒和不甘。最后，她把他的电脑都砸了，还毁了他收藏多年的一些心爱的旧CD……完全可以用两败俱伤来形容。

从此，他拒绝提起甚至想起她，用繁忙的工作、激烈的游戏和不同的女孩，将她在记忆里、生活里彻底驱逐。终于不再留任何痕迹。

他以为，从此就这样再无交集，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因为再平常不过的、他重复过很多遍的一件小事，她却再次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让他防不胜防又躲无可躲，因为，他的这个习惯，真的是在她的近乎强制下养成的。

无疑，这是一个好习惯，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年轻的身体，也为此，他接受并延续了下来，却一直都忽视了，这是和她有关的习惯，是她让他养成。

那么……他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那些饼干，想，原来他们之间，不只有伤害，也是有过爱的。至少，这个习惯便是见证，因为，他不能否认，这是她留下的、他被她爱过的痕迹。

那一刻，他觉得口中的饼干，有一种异样的甜蜜。

二

还认识一个女子。

多年后，女子已为人妻为人母，生活在一个多雾的城市，所以每个有雾的早上，在家里的大男人和小男人出门时，她会追过去为他们各自戴上一只干净的口罩。

丈夫每次都试图拒绝，原因是“大男人戴什么口罩”？而小男人似乎也不太喜欢被捂住口鼻的感觉，跟着爸爸皱眉。

但她却很坚决，从来不管他们是否喜欢，只是一定要看着他们戴好口罩出门。她知道雾霾的肮脏，虽然口罩不是万能的，但至少，可以让她心爱的两个男人，少吸入那么一点点蛰伏在雾霾里的灰尘。

那天，3岁的儿子在被她强制着戴上口罩后，用稚气的声音说，老妈，你好啰唆哦。

她在儿子额头弹了一下，推那对父子出门去。关上门后，她无端地就愣了一下，儿子这句话，以前，好像她也说过。

没错，那时候，她经常说，对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曾是她的未婚夫，他们相爱多年，就在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他却移情别恋，毁掉了婚约。而最烂俗的桥段是，令他背叛她的，是她最好的朋友。

感情和自尊的双重伤害让她痛不欲生，她想到了报复想到了自暴自弃想到了一了百了……当真怎一个“恨”字了得？甚至过了好久，她自觉还是没有能力复原，最后无奈选择了逃避，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城市，那个有他的城市。因为，她无法再面对那个城市的一草一木，它们，似乎都有着她被伤害过的痕迹。

好在时间疗好所有的伤，在新的城市，她有了新的工作、新的恋人、新的家、新的生活，自认已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在心里连根拔起。

可是，因为儿子的一句话，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想起那些有雾的早上，他像对小孩子那样连哄带“要挟”，给她戴上口罩后才允许她出门，并且一遍遍唠叨雾霾天气对身体的危害，要她听话。因为和儿子一样，曾经，她也极不喜欢口鼻被掩住的不畅。

但在他的“胁迫”下，她还是养成了坏天气戴口罩的习惯，虽然每次都说，你好啰唆哦。

好啰唆，她已经知道，爱一个人总忍不住啰唆的。那么，以前啰唆自己的人呢？那个被连根拔起的他？那时候，在背叛之前，他也是爱她的吧。那个小小的干净的口罩，不正是他留下的、她被他爱过的痕迹吗？

那一刻，她的心，有一种彻底的释然。她忽然记起并原谅了他，只为这小小的爱的痕迹。

那么，不爱也好、分开也罢，只是恨过之后，在新的生活里，为那些被爱的痕迹接受了从前种种吧。然后轻轻微笑一下，说，我原谅你了，因为那些痕迹，它们说，你爱过我。说，我们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