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鼻音谐声的上古拟音问题初探

时间:2022-07-07 01:16:11

与鼻音谐声的上古拟音问题初探

收稿日期:2012?12?01;修回日期:2013?07?16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百年中国语言学思想史”(12YJAZH001);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语古今音对照字典的编纂与古今音对比研究”(07j002z)

作者简介:崔金明(1981?),山东青州人,男,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后,西安外国语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历史语言学和汉语国际教育.

摘要:考察谐声关系可得出《说文》谐声字具有不同的历史层级关系;日母和明母的谐声关系不能作为复辅音的证据。从谐声的系统性来说,拟清鼻流音的证据还不充分。

关键词:上古音;复辅音;谐声层级;鼻音;日母;明母

中图分类号:H1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4?0210?05

《说文》谐声字是研究上古音声母的重要材料。高本汉利用谐声关系构拟出复辅音,真正推动了上古复辅音研究[1]。谐声字反映的虽然是内部统一的古雅言音系,由于周秦时期长达九百多年,不能将所有先秦谐声字当作是一个平面材料进行研究,而要分辨其早晚,这就需要对谐声字进行层级分类。关于谐声的层级分类,目前未见系统的研究。此前对谐声分析的研究并不充分,相关的代表性成果有陆志韦、孙玉文等人的研究,陆志韦根据大徐本《说文》详列《广韵》声母在《说文》中谐声通转次数,以统计方法计算出各声母的“几遇数”,但他把省声字、亦声字统统排除在外,影响了数据的全面性[2]。孙玉文指出利用谐声字研究上古音,必须重视谐声层级,他对一些谐声系列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但忽视了谐声层级中可能包含的复杂关系[3]。本文将考察《说文》谐声关系,利用谐声层级的理论来探讨与鼻音谐声的上古拟音问题。

一、日母的地位问题

论及与鼻音谐声的上古拟音问题,首先考虑的就是日母的地位问题。关于日母的上古音韵地位,清儒已经多有论及。戴震的《声类表》认为娘、日归一;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认为?、日是双声,娘、日是双声;?元的《音切谱・互通篇》认为?、娘、日三母互通;夏燮的《述均》认为舌音?、娘与日母相混;邹汉勋的《五均论・廿声四十论》的第二十八论以泥、娘、日为一声;章炳?的《国故论衡》认为“古音娘、日二纽归?说”;黄侃的《音略》有“古音十九纽”之说,认为娘、日二纽是?的变声。综合清儒诸说,大抵是两种观点,一是日母没有独立的地位;二是日母为舌齿部位的鼻音。但?论是舌音还是齿音,清儒的解释仍有商讨的余地,因为除了舌齿音外,日母字和喉牙音谐声的情形也并不少见(详见表2)。

继清儒之后,现代学者也结合新材料和新方法对日母的拟音做出了解释。罗常培[4](1931)、蒲?本[5](1932)、?方桂[6](1971)、邵荣芬[7](1982)、尉迟治平[8](1982)、麦耘[9](1991)等学者都认为?、娘、日?同音。王力[10](1985)认为上古泥、日为双声,但日母只是与泥母极类似,所以日母仍与泥母不同。不管他们的拟音如何不同,但有一点他们的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认为日母是鼻音。比如,高本汉拟测上古日母为舌面鼻音?[1];李方桂则将上古日母拟为舌尖音[n],即与泥母同,但舌尖鼻音受介音[j]颚化而变成[nj][6]。

二、日母的谐声关系与拟音问题

日母的谐声关系比较复杂,陆志韦以统计方法计算出各声母的“几遇数”①。其中,日母字和鼻音类的泥娘的通谐次数极多,而且它们的相逢数大于几遇数,这表示日母字和这些鼻音声母的关系并非偶然;但是,日母也与精组以母关系密切,与疑母也有接触。如表1所示。

在表1的几遇表中,日母和疑母的实际相逢数为5,小于几遇相逢数7.6,从疑母来源的日母的拟音“?j”理据不足,但明母和日母的实际相逢数为15,大于几遇相逢数13.8,郑张尚芳给其拟音为“柔mlj、揉mj”。我们认为日母和明母的谐声关系不能作为有复辅音的证据,从古文字通假来看,上古30韵部中明母和日母的通假只是极个别的现象,除了在幽部中有个例外,其它部均未见②,这种例外谐声和通假是音变现象:当明母后面是细音或高元音时,明母读如日母。我们接受李方桂的拟音:娘的拟音nr-/nrj-,日的拟音nj-。为了全面把握日母的谐声情况,请看表2③。

在表2中,被谐字的泥母行和日母行字比较多,整体对应的规律比较明显,这可以验证章炳麟提出“娘日归泥”的论断是有道理的。

下面我们看声符是“耳”的字,这两个谐声系列除了有日母泥母外,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有明母字,这也是有人认为日母字有明母字来源的一个原因。郑张尚芳给从“耳”的谐声字的拟音明母为“弥弭mn”、日母为“尔耳mj”[11]。

请看从耳的谐声,如表3。

除“”④字是彻母外,这个谐声系列只有日母和明母字,而且我们很容易把这个谐声系列分为两个,一是从日母“耳”得声的字,均读日母,二是从“弭”得声的字均念明母,这个系列说明谐声字的谐声偏旁必须区分不同的谐声层级⑤。从“”声的谐声系列比较复杂(参看表2),除有日母和明母字外,还有书母、心母和昌母字,我们发现有些音有明泥两读,如“”,这些异读字可能是音变造成的,这些字是

支部字,是高元音,明母和泥母在高元音前发生mj-> m?->?-的演变,中古音把这两个音都保存下来,而这是不同层次的音,从《说文解字》的情况来看,我们认为不必为这些字拟两个音,那样会导致层次不清,我们主张还是以拟nj为好。

关于谐声的层级关系,在其他非鼻音谐声系列中也常见,比如《说文》中的“其”声字,其实“其”下也分两个谐声系列:一是从“其”声的“旗”等字,二是从“斯”声的“澌”等字。从“其”声的归之部,从“斯”声者归支部。所以我们认为利用谐声来构拟上古音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一定要分清谐声的层级关系[12]。

三、轻唇鼻音的拟音问题

上古清鼻流音的提出和讨论,是因为在谐声系统中双唇鼻音m常和舌根擦音x互谐。目前音韵学界所讨论焦点在于有无必要为明晓两母谐声现象构拟出清唇鼻音,甚至是否可能也有一系列的清鼻流音。主张上古有清鼻音者如董同、蒲立本、李方桂、郑张尚芳[11]、张永言[13]等人;主张上古无清鼻音者有陆志 韦[2]等人。

最初高本汉将这类与明母谐声的晓母字拟作复辅音xm-,却没有说明意义为何;董同受到李方桂和张琨所指出在苗瑶语和台语方言中有清鼻音存在的影响,而构拟出清唇鼻音m?。

董同拟测的清鼻音hm-在系统中显得很孤立,李方桂为了音系的平衡,拟测出一整套清鼻音,一共拟了四对清浊对立的鼻音,所以在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中就有8个鼻辅音。“在UPSID记载的317种语言中,97%的语言有鼻音,但最多不超过6个。”[14]。李先生的构拟不符合世界语言的普遍类型。

郑张尚芳在《上古音系》中认为高本汉所拟不成系统,同时对李方桂这套清鼻流音之演变规律不一提出批评[11]109:

李方桂拟了成套的清鼻流音系统,这就对了。但李氏所拟变化不整齐,hm-、hnw->xw,hn、hr->x都变擦音晓母,而hn-、hl-洪音则变送气塞音透母、彻母,细音hnj-、hrj-又变擦音书母,使人难以理解其变化机制。

郑张尚芳不反对李方桂所拟的一套清鼻流音,但他认为应将明晓谐声现象和泥娘日与透彻的谐声现象分开来看,于是他主张清鼻流音应分为两套:一为送气mh-、nh-、h?、lh、rh等变为塞音;一为带h冠音的hm-、hn-、h?-、hl-、hr变为擦音。前者为单声母,表示一套独立的送气清鼻流音声母m?h、n?h、??h、l?h、r?h;后者属于带喉冠音h的复声母,冠音吞没后面的浊声母,变成擦音h。在清鼻音中,李方桂没有hr,郑张尚芳则构拟了一个,写作rh,这样,使得所有的鼻流音都有清鼻流音相配,郑张尚芳还把清鼻流音拟为送气音,我们认为清鼻音有送气的特性,就没必要再构拟为送气音,再说既然构拟了送气的清鼻流音那就应有不送气的清鼻流音,但是郑张系统中并没有为此拟音。

反对上古有清唇鼻音声母者,认为上古无必要构拟一套清鼻流音的音值。他们除了找出反对的例证之外,还提出自己主张的音值。陆志韦《古音说略》批评高本汉主张有xm-复辅音是不顾全局的拟音。陆氏将x通m的现象看成是唇化喉牙音在上古方言里的假借或异读,换言之,上古的这类x经过唇化作用后变成双唇清擦音?(f),于是可以跟m相通了[2](300?301)。王力(1985)在《汉语语音史》曾提到清唇鼻音的问题,他认为谐声材料不足以成为上古声母的确证,因此反对高本汉和董同将这类字拟成复辅音xm-或是清唇鼻音声母m?-[15]。

我们来看鼻流音和送气音及书晓母的谐声搭配关系(如表4)。

从表4中我们看到:

(1) 郑张尚芳分两类,跟送气塞音谐声的拟为清鼻音,跟清擦音谐声的拟为喉冠音,李方桂均拟清鼻音。

(2) 李方桂的清鼻音主要分布在鼻流音和透、彻、书、晓四母谐声的位置,郑张则扩展到清、初、昌三母。

(3) 滂母和明母的谐声,郑张构拟了清鼻音,而李方桂没有。

(4) 送气塞音除溪母没拟清鼻音外,其它均拟有清鼻音。

表中有阴影的部分实际相逢数虽然大于几遇数,但在总共54个空格里只有11处有这种现象,根本不具有系统上的对应关系。鼻音和送气音及书晓的谐声关系不具备拟一整套清鼻音的基础。李方桂根据鼻音明母和晓母的谐声关系构拟了一个清鼻音,然后推论泥母和日母与透母彻母等谐声关系,也应该有清鼻音,用后者解释前者,或者用前者框定后者都有些牵强。郑张尚芳更是普遍推广这种推论,几乎把整个表格填满了,但是事实上还有不少空档,比如溪母一行,为什么鼻流音跟其它送气声母可以拟清鼻音,而同是送气音的溪母却没有清鼻流音,何况溪母和以母、疑母的实际相逢数均大于几遇数,这是令人生疑的。我们还发现鼻流音不仅和送气塞音谐声,而且和塞送气音同组的不送气音谐声,比如泥母和知母、澄母、章母等等;不仅鼻流音和送气塞音或擦音谐声,和鼻流音同部位的塞音也和送气塞音或擦音谐声,比如和明母同部位的母也和晓母谐声[16]。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并不具备构拟清鼻流音的充足证据。

四、结语

汉语上古音的研究,科学的材料是研究的基础。我们以谐声材料为考察了上古与鼻音结合的复辅音的拟音问题,发现还有一些相关问题仍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更科学地构拟上古音,这些问题包括谐声层级问题、谐声字的判定问题、音系的系统问题,另外异读字问题、方音流变问题也要纳入上古音研究的整个框架。在上古音的研究中,对这些问题要综合分析,力求使多种材料互相印证,切忌以偏概全。这种采用汉语内部材料研究上古音的方法我们称之为“以汉观汉”法。另外利用汉语的外部材料来研究上古音的方法,我们称之为“以番观汉”法,其中汉藏比较法就是“以番观汉”中极为重要的一种方法。汉藏比较法弥补了“以汉观汉”法的不足,随着汉藏比较材料的不断增多,“汉藏比较”应该利用老材料,挖掘新材料,结合科学的方法,使它为上古音的研究作出更大的贡 献[17]。在上古音研究中,两种材料缺一不可,对汉语的内证材料,一定要有科学地时地观,保证材料的纯粹性。在此基础上,要努力挖掘外部材料,使内外两种材料互相配合和互相验证,这样才能弥补材料和方法上 的“短桶板”所带来的问题,保证上古音的研究能与时俱进,不断开拓出新的道路。

注释:

① 陆氏的谐声分析存在不少问题,他把省声字、亦声字统统排除在外,影响了他的数据的准确性。本文用的谐声数据是根据张亚蓉2011年由三秦出版社出版的著作《说文解字的谐声关系与上古音》重新作的统计。

② 请参看笔者博士毕业论文《王力、李方桂和郑张尚芳三家汉语上古音系统比较研究》(苏州大大学,2011)第70页。

③ 第一横行是谐声偏旁,第二行是其声母,左边纵行是被谐字的声母,表心是被谐字的数目。

④ “”字可能是方音,比如和它同源的辱字今天仍读日母,字可能发生了音变。

⑤ 孙玉文认为利用谐声研究上古音必须注重谐声层级,请参看《汉藏语学报》第5期23?36页所载《谐声层级与上古音》,我们与其观点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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