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成了她的监狱

时间:2022-07-05 12:28:40

楼顶成了她的监狱

内裤还在

荒芜的天空,大团泼墨般的浓密云层间,一架不知是波音还是空客的飞机划过。引擎与高空气流的摩擦声,宛如深夜悬崖边的海浪,穿越3万英尺将她唤醒。崔善躺倒在坚硬的地上,面对不毛之地。

天空的界限是一堵黑色墙壁,笼罩刺眼的灰白光晕。两道高墙之间,宛如长长甬道。手肘撑着地面抬起,天空像一幅卷轴铺展,露出深色画框。她在一个凹字形的世界里。

喉咙发出喘息,细细的女声。深呼吸,胸口有一对突出物有节奏地起伏,肩上有柔软的长发,还有两腿之间的耻骨。

背后依然是墙,铅灰色的乌云下,4堵墙连接封闭在一起,从“凹”变成“口”,如镶嵌在黑框中的照片,想象一下追悼会上的黑白遗像。

没有耳环,没有镯子,左手无名指上也不见戒痕,只有一条合金项链。沿着链条摸到坠子,一枚施华洛士奇水晶天鹅,轻巧得几乎没感到分量。

脚指头可以动了,小猫似的脚踝,光滑的小腿肚子,还有……她穿着齐膝的裙子,仅有一只脚上有鞋子。高跟鞋,7厘米的,红色底,Christian Louboutin。脚踝有些擦伤,胳膊也有刚结疤的伤口。

左手伸进裙子……内裤还在,并且完好,不像被人匆忙穿上的样子,泪水沿着脸颊坠落到手背,眼睛后面某根神经剧痛,像牙医用机器钻着龋齿。

找到另一只鞋子前,她赤着双脚,扶着粗糙的水泥墙,遍地灰尘与鸟粪,孤独的天井……这是个口袋,近乎标准的长方形,左右两道长边,前后两道短边,加上坚硬的地面,酷似敞开盖子的棺材。

正对她的墙顶,落日的方向,露出一小截高层住宅楼,这种楼通常在30层左右――匪夷所思,仅隔着一堵墙,却只能看到它最顶上几层。反方向更远处,看到两栋玻璃幕墙的大厦,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估计有四五十层。耳边响彻各种噪音,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似从遥远地底传来……

她被囚禁在大概20层高的楼顶。

逃不出去

一整天,她尝试了各种逃生方法,但每面墙起码3米多高,踮着脚尖伸直手也仅够着一半。崔善不矮,双腿与胳膊修长,光着脚也在一米六五。南侧那堵水泥墙壁,跟其他3面墙略微不同,颜色浅些,用力敲打感觉更厚实,墙角有小小的落水口。用脚步丈量这座监狱:长10米,宽不到4米,标准的长方形。最简单的算数乘一下,将近40平方米。

不想重复脑中储存的所有脏话,毕竟穿着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头发里残留CD香水,而非戴着金链的暴发户――却连续说了几百个Shit,对于一个淑女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脑后肿着块大包,稍微触摸都很疼,打结的头发凝固着血迹。崔善判断自己是被人从墙上扔下来的,不巧后脑勺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她的腰挺细的,肚子略有赘肉,估计体重50公斤,还会继续瘦下去。她衣服,想找到某种特别印记。很幸运,腰上没有取肾的伤疤,肚子没有妊娠纹,更无剖腹产的刀口。崔善相信自己的子宫中仍有个小小的胚胎,像小螺蛳那么大。

但是,左手上臂的皮肤表面依稀有几处微弱的红点,仔细看像是针眼。是否遭遇过犯?

“救命!”每隔一两个小时,崔善就会狂喊。嗓子很快喊哑。她在哭。

根据甚嚣尘上的噪音判断,楼下应是贯穿城市的高架道,不分昼夜拥挤着滚滚车流。还有一片街心公园或绿地,傍晚被退休妇女们占领,震耳欲聋地播放《最炫民族风》。等到妈妈们回家看8点档抗日神剧,披着长发的流浪歌手,插起电吉他唱《北京,北京》或《光辉岁月》。

第一个夜晚。

幸好是盛夏,崔善清扫出墙下一片空地,躺在靠南的墙边。月光像毯子盖在身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天空,仿佛几百万年前,又像遥远旷野,春天飘过花瓣的河边,脸上飞满蒲公英。那时夜空比现在干净,没有一丝灯光,安静得像聋子的世界。

荒野求生

第二天。

清晨,崔善被鸟鸣惊醒,想起一件倒霉事――她已经怀孕6周了,要是被妈妈知道的话,该是高兴得去准备尿布,还是抽女儿一个耳光,再强逼她去“无痛的人流”?

憋了一晚上的尿,必须到石榴树下解决问题,泥土成了天然厕所。高楼上紫外线强烈,她开始怀念太阳眼镜、遮阳伞与防晒霜。没有一丝风,像个蒸笼。裙子太薄,了也无济于事,不奢望空调与风扇,给瓶水就很满足。任何举动都是徒劳消耗,增加中暑的风险。为了摆脱近乎直射的阳光,她找了块从未晒到过的墙角,后背阴凉而粗糙。时间好慢,仿佛一辈子,而过去异常短暂,水滴般蒸发。

这是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但最大的危险,是没有一滴水与一粒米,40度的酷暑中,作为一个孕妇,她快要死了。

第三天,依然不见人影。

用高跟鞋作为容器,收集一些露水,虽然只够润润嗓子。她盼望下一场倾盆大雨――却等来一粒鸟粪落到头上,名副其实的“Shit”!

像电脑死机重启,面对布满数字的蓝色屏幕……崔善想起爸爸教过她的,立即折断许多石榴树枝,加上坚韧而结实的细长蒿草,编织出一个箩筐。至于木棍,地上有散落的小树枝。绳子到哪儿去找?一绺头发垂到眼角――女人的长发第一次有了实用功能。狠心拔下一根,还嫌不够,直到3根发丝打结连在一起。还缺诱饵,她在泥土中抓了几条毛毛虫。

捕鸟网做好了,她躲藏在石榴树下,头发丝绕在指尖。虚弱地耗了一个钟头,当她几乎晕倒,有只鸟已在“箩筐”里了。

愤怒的小鸟在陷阱里扑腾,禽流感怎么办?!一根锋利的树枝,透过“箩筐”刺中小鸟。听到哀鸣,她闭上眼睛,右手在发抖,再换左手。连续刺了好多下,像自己被戳穿无数洞眼。当鸟儿在一团血污中死去,这具小小的尸体,能填满四分之一的胃吗?还是到头来依然饿死,在十八层地狱里增加一重罪孽?

崔善耐心地拔光羽毛,用树枝剖开肚子――就像生物学上的解剖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理出弯弯曲曲的肠子,扔到泥土里做了肥料,仅剩下一丁点肉,恐怕不及一根鸡心烤串的分量,但能让她多活几个钟头。

要有火。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花园共有六株石榴,必须牺牲最小的一株。她汗流浃背地把整株石榴弄断,截出最粗的根部,又找了根弯曲的树枝,绑上草茎就像弓箭,固定另一根笔直的树枝。连续尝试十多次,耗尽整个下午,钻木取火才告成功。她用枯草落叶包起火种,小心地往里吹气,再用枯树枝做了个火堆。

炊烟袅袅,烤麻雀好了,飘满略带焦味的香气,崔善相信自己烧烤本领一流。在金黄的麻雀身上咬一口,满嘴滚烫的油脂,舌头差点烫破,肉与细细的骨头进入胃中。不管晚餐还是点心,再来点盐与佐料就更完美了,是严重饥饿后的错觉吗?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抚摸肚子里的胚胎……

没有梦见那只小鸟。

第四天,重新加固“箩筐”,捕捉到第二只鸟。

连续几天只能喝露水,快要渴死的时候,下雨了。她躺在地上张大嘴巴,疯狂地喝着雨水,带有某种奇怪的酸味,可能是大气污染。

水泥地面无法渗透,落水管道狭小,雨稍大些就会积水,崔善看到了一张脸――灰暗天空下的4堵墙,连同女人的脸,被乱糟糟的头发围绕,随着雨点不断被毁容又修复。

雨中倒影乍看像个女乞丐,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跟《行尸走肉》没啥区别。她趴在这面易碎的镜子上,用雨水擦干净污垢,露出一张还算年轻的容颜。瓜子脸的下巴轮廓,长长的杏仁眼,久未修过的眉毛,暗淡开裂的薄嘴唇,滴着水的鬓丝。如果擦上粉底,打出眼影,抹上端庄的唇膏,会是一张漂亮的脸,掳获某些男人的心,无论他15岁还是50岁。

一脚踩碎地上的镜子,水花飞溅到眼里,混合汩汩的热泪……

忽然,水洼中掠过一个男人的影子。

(待续)

摘自《偷窥一百二十天》

蔡骏著

作家出版社出版

定价: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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