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改变,是因为刹那的顿悟

时间:2022-07-05 10: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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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因目的不同,人生的故事也异彩纷繁,而这目的能否实现,到了某个人生阶段,似乎和物物欲不再搭界,只在乎层级的攀登或者完全地放下。于是,生活如意的人都是相似的,他们看重的是某个点突破后的释怀释然,一旦通了天目之后,便豁然开朗,回头是岸,自由自在;而那些不如意的人各有各的不如意,惦记得太多,固守得太多,背负得太重,忍耐得太久,总是苦海无边,眉头紧锁,一脸苦相。如意和不如意者的社会学世俗层面的人生况味是:识时务的“俊杰”如鱼得水,与“常规”格格不入的人的生活,则像浸了水的棉絮一样沉重。

宋大可和刘晓涛就状元府旧建筑的去留,达成了妥协的共识后,宋大可便有了这样的一种轻松。自从当了文化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后,几十年的专业梦想和职业操守,让他的底线在向上爬和商业土地开发的浪潮中一再受到冲撞。十几年的副手,加上将近十年的“括号”级别,让他的生活窝囊得如同浸了水的一件棉袄,狼狈。当然,他自己的感觉则像一段忧伤的小夜曲,还有几丝浪漫。如同这座古城老街巷和古建筑在城市现代化过程中的不断消失,交织着光怪陆离和恬静悠长。好几次,在古墓或者即将拆掉的那些老建筑里,他恍若隔世,在宋大可审视世界的眼睛里,历史和现实,旧与新,传统与现代,官场和职场,纠结缠绕,充满了不安和躁动。

那天酒楼的一席话,他似乎让刘晓涛点了穴,知道了妥协和学乖并非坏事,而是意味着另一种前行和格局的维持。很多时候,人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仿古,异地再建,嫁接时尚元素,是对古城肌理的破坏,但迅速现代化的古城,是需要消费的,这年代没有消费价值的东西,即便是真的,古的,躺在博物馆或者让风雨剥蚀那些残存,又有什么功用呢?再说,领导的意图已经暗示了他多次,他要的是GDP,或许还有些什么个人的利益在里头掺和。他宋大可要的,仅仅是一座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古城么?他要这个和自己的括号,和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眼看奔五之后就要奔六的人生归宿挂钩的老建筑么?果真就这么厚此薄彼么?何况,刘晓涛又是他的发小哥们,这可是一辈子结下的友谊,能相送到人生终点的挚友啊。

动手写!他开始为刘晓涛出具施工许可报告。宋大可同意不再坚守那个“回”字型的建筑方案,但要求将状元府的古建筑材料百分之五十的使用,尽最大限度保留原来的韵味和风貌。他知道,这份报告,为刘晓涛的项目节省了上亿元的资金,而他没有任何金钱上的个人私利,他有所失落又心安理得,对保护古城风貌来说,是一种现代化进程中的妥协式创新,但他又知道,这个口子一开,“仿照此例办理”会让这座城市的假古董越来越多。因此,他要增加点难度,古建筑不在原址存在,换个地方安家,也是一种存在。

报告写好后,宋大可亲自呈送到分管领导手中,领导翻了没几页,突然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宋大可,说:老宋,这异地重建的效果,真有这么好么?你可是一再坚持要弄个“回”字型啊。

宋大可打开随身带来的几张参考效果图,指给领导:您看,这是L市的关帝庙迁移,这是F市的古会馆迁移,这是Q市的老洋行迁移,这是P市的大戏楼迁移,在城市化进程中,各地都用这种办法,兼顾了城市历史,商业开发,文化保护三者的关系。而咱们市的状元府,只是市级文物保护级别,开发商也同意在保留建筑的历史韵味上做时尚开发,吸引年轻人继续关注老建筑和传统文化,虽然不是“回”字型了,但毕竟骨骼还是古的么。

好啊,你这是为城市开发和文化保护开了一个新思路啊,那就批复了啊。说着,领导合上报告还没有看的部分,提笔在封皮上就写了:已阅,请建设局会同文物局商议的办。领导在类似报告上,不会写“同意”的字眼,但只要不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

宋大可拿到领导签署的报告,没有立刻给刘晓涛报喜,而是独自一人去了状元府。

2

刘晓涛得知宋菲菲并没有怀孕的消息后,回到办公室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和菲菲合影的照片烧掉,数码底片删掉。看着几缕青烟和跳动的火苗中菲菲那张忘情的脸庞逐渐残缺,变黑,化成灰烬,他有些愣神,心里酸了一阵子。是的,不需要这些“手榴弹”了。因为菲菲,他最危险的对手,已失去了杀手锏一样的武器。和情人拼,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决斗,往往两败俱伤,而他作为一个男人,应当在最大的危险消失后,用更加安全周全的办法,收拾残局。更何况,他主要的目的,是迅速复工把综合体盖起来,固执愚顽的宋大可基本拿下,对付一个丫头片子,不至于用这么惨烈的方式。

其实,很多秘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坟墓里去的。

刘晓涛记得,他离开团委,放弃走仕途经商下海的第一课,是一个类似信托性公司的丁老总给他上的。因为一笔资金,他通过朋友介绍结识了这位年近六旬的老总,在听了他的商业投资计划后,这位老总说:记住,小老弟,做企业永远是三个支点:资金流,利润和团队。谁给你钱,通过什么项目赚到钱,用多少钱笼络住你的团队,所以,企业的核心,就是一个钱字。所谓的企业文化不过是一张面具,有了钱,谁都能戴上。

当时,100万不是小数目,利息高得吓人,但丁总同时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按照规定的半年时间连本带息还钱,驴打滚变成了160万,延迟则加倍:要么去搞定一个人,只要让她出具一份证明,那笔款就算无息了。

后来,在一次银企联谊会上,丁总介绍刘晓涛认识了这个人,原来她是国资委的副主任,叫陈素素,专管企业改制,股权收购之类的事务。一身黑色风衣,披着一块大红颜色的丝巾,厚厚的脂粉掩饰不住下坠松软的双腮,而两道细长纹眉夸张地一直延伸到太阳穴上,再加上一个和女人很不相称的鹰钩鼻子,让刘晓涛联想到这一定是个女强人。

想到那100万,刘晓涛强忍不快,并迅速抓住时机在众多邀请她跳舞的男士中争了个第一。那女人很瘦,手很凉,舞姿呆板,只是机械化地移动脚步。而他,魁梧的身躯和厚厚的手掌包囊着女人的身体和手,又礼貌地脱离开适当的缝隙,在舞曲即将结束的时候,他适当地把老女人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按下。这动作,显然让女人一动。她问:你是谁?干什么的?

刘晓涛一笑,在舞曲结束的瞬间,松开了双臂,说了一句:陈主任,您的舞步还是初级水平的。

后来,他用老丁提供的手机电话给陈素素发了短信,邀请她参加一年一度的世界性的某品牌酒会,并让秘书送去了请柬和一身黑色的晚装。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果然如约出席了。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

在那100万到期的当天,刘晓涛将一张收购企业厂房资的介绍信函,交到了丁总手中。老丁拍拍他的肩膀说:小老弟,你还真是个干公关的料。

刘晓涛当时一声冷笑:是你让我

懂得了钱比人的尊严更重要。

直到那个女人调到京城,再无音信。而所谓的并购资,让老丁顺利接收了一家位于山区沟壑里的老军工企业,很快,他把那山清水秀的一方宝地,变成了一片价值连城的公墓。

老丁的秘密,还有他自己的那个秘密,没人知道。

他和菲菲的秘密,牵涉到和宋大可的老友关系,又关系到和香港投资商合作地产项目的成败,他的思考是:秘密的等级是有价值的,在菲菲和地产项目上,秘密的价值和破坏性的后果是成反比的。菲菲的秘密破解带来的后果,肯定是地产项目的成功,这一点,他太了解宋大可了。但是,他还是从和菲菲的交往中,找到了久违的激情和活力。

他看着那堆灰烬,暗想,只要宋大可把报告批复给他,他就要和菲菲好好谈谈,他要表达出他的爱,那的确是真的,只不过,这爱是畸形的,不合伦常的,怎么办?再痛下去也没有结果,那就把爱升华成亲情吧。他做了一个决定:只要项目顺利拿下,就要像对亲生女儿一样,把她送到英国最好的建筑大学去学习,然后,只要她愿意,就给她公司的高职位。甚至,他还想到要给菲菲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

就在这时,香港大佬给刘晓涛打来了电话,询问报告批复下落,刘晓涛哈哈一笑,学着港腔说:木问题的啦,放心的啦,已经搞掂的啦。

3

在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正中央,孤零零的状元府用一个圆圈的青色点缀着偌大的空间。周遭的那些老街巷早已被推土机铲平。过去,这里是古城的核心地带,纵横交错的街巷交织出城邦那分散而均匀的骨骼力度。这座古城的神韵,就是这些老街巷,就是那些青砖黛瓦,连同这街巷人家的生活方式,在杨柳下扇扇子唠嗑,在泉水边戏水浣衣,那些柳树的树枝直入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泉池,水池里有三三两两的鸭子,周边还有假山落座,街巷的石板路遇到雨天变得油光光的,有雨伞渐隐渐现深处,或者,几声小贩的叫卖,让静谧的空气颤掉了少许宁静。在宋大可看来,这简直就是古城生活的至境,连电线杆上的那些麻雀,也都忘情鸣叫出了对这故园的喜爱。

宋所长来啦。状元府看门的闫老头见到宋大可从生锈的铁栅栏门里冒出光头,热情地打招呼。

然后就愤愤不平地告状:刚才来了一帮子穿黑衣服的人,从几辆车上下来就要往咱这状元府里闯,我要介绍信,你猜他们说么?介绍信?这地盘是咱的要什么介绍信,说着就推门进来了。其中,有个胖子,还用脚踹了踹楼梯,你看,这扶手都裂开了。

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心底冲出,好你个刘晓涛,这报告还没给你呢,就觉着把里攥了。宋大可在心里狠狠骂道,但很快又不动声色,让老闫头找来一段铁丝,细心地将那裂缝一圈圈缠紧,又用手摇晃了几下,喃喃道:能结实一天算一天吧。他随即登上楼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了一遍,他真真舍不得这原汁原味的老建筑毁掉。他要告诉刘晓涛,这门,这窗,这瓦,这砖,还有这楼梯,包括院落里的那些鹅卵石路面、石阶,都要完好无损地搬走,重建时必须用上。他做了让步,这是不得已的妥协,他打定主意,这报告必须要和刘晓涛的改建方案,对等交换。

回到家里,老伴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大可啊,快管管你那宝贝闺女吧,这不,早上下的荷包面,中午包的水饺,晚上焖的米饭,变着花地伺候她吃,她就是一个人憋在屋里不出来。这和谁怄气啊?

宋大可急切地敲打宋菲菲的房门,说:菲菲,你怎么了,饭还是要吃的,这都两天了,没看你吃什么东西,论文怎么写下去啊?

宋菲菲在屋里一声不出。

这两天也没看到你去晓涛叔叔那里上班啊,正好要给你说说,他那综合体项目的复工报告领导批复下来了。异地拆建,原貌保留,这下,在那个时尚的玻璃大怪物里头,还能有状元府的建筑,你不是感兴趣么,爸爸正想听听你们准备怎么个时尚嫁接法呢。

门开了,菲菲消瘦的脸庞还是让宋大可吃了一惊。菲菲急切地问,报告在哪儿呢,我看看。大可心疼地说,先吃下这碗米饭,还有那两个大虾,爸爸就给你看。菲菲果然很听话地坐到餐桌旁,端起碗来就要往嘴里送。大可忙一把拦住她,说:慢,爸给你热热再吃。

4

宋菲菲在灯下翻阅完报告,原本的怨气又添加了为自己父亲单纯的担心。她知道,刘晓涛要的是进度,那个香港老板做的预算,画的图纸,早就经过董事会审定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能改动呢?而且,在一个玻璃建筑里重现状元府的建筑格局,卖点是什么?审美上也不搭调啊。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宋菲菲立刻抄起电话,拨通了刘晓涛的电话,对方刚温情地叫了一声菲菲,她就没好气地嚷上了刘总,你的骗术不仅用在我身上,也用到我爸身上了,你好意思啊。

菲菲,听我解释好么。刘晓涛还是软绵绵地说。

不听!好啊,董事会明明已经规定了方案的刚性和投资的限额,你这一改,不是自欺欺人么?

我现在就去接你,咱们当面说好么,这里头很多细节,你还不清楚嘛。

那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哪些细节。

过了半个小时,窗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嘀嘀,嘀嘀嘀,依然是规律的节奏。

这期间,菲菲早就洗了头发,画好了淡妆,并换了一身衣服。听到汽车鸣笛声,她抓起报告就飞奔出门了。快得连宋大可都没看到自己女儿的身影。

还是老动作,刘晓涛主动打开一侧的车门,熟悉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菲菲坐到副驾驶座位上,起先还绷着脸,慢慢地,在这弥漫着的烟草和红酒单宁气味里开始浑身发软,她突然埋下头去抽泣起来。当那双熟悉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发时,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随即又将头埋在正在开车的刘晓涛的怀中。

正在行驶的车子左右抖动了一下。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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