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烟花绚烂时

时间:2022-07-02 04:59:25

又是烟花绚烂时

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和我每天经历的一样,像在重复某个电影片段:仍有阳光,仍有棉被淡淡的香,仍是皱巴巴的睡衣乱蓬蓬的短发,仍是镜中那张睡意盎然的脸……拿着牙刷在嘴里乱搅一气,看泡泡像白胡子一样贴在唇上,笑自己的傻样子,竟又有些欣赏。一扭头,蓦地注意到墙上月历中被圈了又圈的日子正是今天,我不禁慌乱。我很有理由慌乱,因为今天是阿凉眼睛拆线的日子,他说过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个想看到的人,是我。

我和阿凉,认识有二十年,惺惺相惜了十三年零八个月。我总觉得阿凉的命极其好,小时候没有父母管着还有爷爷奶奶溺爱着。可我,却总是因为顽皮挨爸爸的巴掌,每次都得抹着鼻涕和眼泪去找阿凉,求得最后一丝安慰。那时的阿凉,会现出在长辈面前没有的温柔,他帮我擦眼泪,借给我手帕让我擦鼻涕,还会一声不吭地听我哭哭叽叽没有头绪地抗议和倾诉。童年的记忆中,阿凉一直充当着我心腹小姐妹的角色。

一直长到十五岁,当我也学会了在额头前留刘海儿,在镜子前臭美的时候,我开始有意疏远阿凉,即使阿凉已经是个小小的俊美少年,我也会常常露出嫌恶的表情,跟他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全然忘却十岁前阿凉对我的种种好,只是偶尔怀念阿凉家里精美糖果的味道。阿凉表现出了尴尬和郁闷,他开始离群,变得孤傲冷漠,甚至不正眼看我。我们的僵持,结束在高二的那个春节,因为阿凉对我说,他要出国了。

直到今天,我仍可以清晰地记得,高中二年级,穿着米白色羽绒夹克,旧色牛仔裤的阿凉留给我的寂寞背影,在那个喧闹的节日显得悲凉和格格不入,可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阿凉的走或留,只是指着遥远的天幕大声地喊道,看呐!烟花!阿凉没有任何回应,黯然转身,走进漆黑的夜幕,像一个周身散发光芒的天使。烟花不知疲倦地在阿凉头上绽放,我不知道阿凉的脸上是否有泪。

阿凉走后,我的生活依旧淡然,拒绝和阿凉交往的我自然也拒绝接触一切异性。阿凉曾从费城寄来一张明信片,上面只有我的地址和费城的邮戳,我无法想象阿凉的样子,是否仍旧清矍伶仃。每到春节,看着满天热闹的烟花,总会莫名想到阿凉。想来国外应该不会在春节放烟花吧,我轻叹,从窗边转身的刹那,总能恍惚看到阿凉不清晰的脸,写满忧伤的脸。

后来,我上了大学,变得开朗活泼了许多。身边不时有异性穿梭,不再有不舒服的感觉,日子过得蛮春风得意。辗转收到阿凉的来信,是在大二下学期期末考前的一天,他给了我一个电子邮箱,让我给他写信,他还第一次告诉我,他很想念我。

我开始上网,不停地发E-mail给阿凉,给他看他走以后我写的小说,给他讲我在大学校园里掀起的一次又一次波澜。阿凉总是很静地听,一如童年握着我的手帮我擦泪时那样安静。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阿凉,你回来好吗?我很想念你,却记不起你的样子,你能回来吗?阿凉忽地沉默。两天后,终于收到阿凉湿漉漉的电邮,他说他怀念在中国东北那个小城度过的童年,怀念过年时满天满眼的烟花,怀念那个他呵护过的小姑娘,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回来,因为他需要一对健康的眼角膜,他的眼睛在一次车祸中失明,他不能承受看不到我样子的痛……我无法把信看完,我的泪滴在键盘上,我可以想象到这两个月来阿凉在妈妈的帮助下给我回信的情景。所有的情绪瞬间泛滥,头脑一片空白。阿凉,我要你再看到我的样子!

下了线,我飞快地跑到首都最权威的医院,请求医生同意我为阿凉代排眼角膜。医生看着满脸泪水的我,破例了一次。他告诉我,等角膜需要很长的时间,有时两年都等不到,但如果阿凉幸运地等到了,却不能及时赶回来,角膜还是要让给下一个病人。我很用力地点头,告诉医生,阿凉一定会回来的。

我把在北京帮他排角膜的消息用电邮通知了阿凉,还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即使他看不到了,只要能回来,我愿意作他的眼睛。

大二的那个夏天,我没有回家,和班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发起了一次“争做角膜志愿者”的活动,我们几个率先填报了义务捐献眼角膜的志愿书,并在北京盛夏酷热的街头,不停地散发传单。虽然一个夏天下来,响应我们呼吁的人并不多,但我仍然感觉很畅快,好象终于为阿凉做了什么一样的快乐。

大三的冬天,阿凉不顾母亲的劝阻,独自回国了。我在首都国际机场接机。他高了也更清瘦了,头发也长了,仍喜欢浅色系的衣服。我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然后从司乘人员手中搀过阿凉。阿凉冲我微笑,我看不出那笑容中有任何破绽,阿凉冲我健康地微笑。

阿凉回来后没过几天,就又是春节了。我和阿凉一起回到了东北老家,那座小城仍然允许在节日燃放烟花的。当阿凉再次站在我身边,烟花再次绚烂在浓黑的夜空,阿凉却不能看到我沾满泪水的脸。阿凉说,他闻到了春节热闹的气息。我无语,只是握紧了阿凉的手。

阿凉回国以后,一直待在爷爷奶奶身边,他比从前安静,学会了用微笑陪伴年迈的亲人。我知道他在期待,期待能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天快些到来。虽然阿凉和我不在一个城市,也无法继续通电邮,但我一想到阿凉就会感到温暖,就像小时候一样。

大四的实习刚结束,我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他们刚有了可以移植的眼角膜。我欣喜若狂,马上打电话通知阿凉立刻动身来北京。

就这样,阿凉住进了医院,成功地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术。而今天,就是他能再次看到这个美丽世界的日子。

我不敢精心打扮,怕他看到的我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我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的门,眼睛上还缠着绷带的阿凉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等待着我的到来。

又是春节,我们无力抗拒的情感终于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烟花绚烂后结出了美丽的果实。我们无法不珍视生命,无法不珍视彼此的爱情,就像北方春节的天空,不可以没有烟花一样。

上一篇:电影《成吉思汗》的文化人类学研究 下一篇:拿什么跟“大长今”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