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康拉德一辩

时间:2022-07-01 09:29:40

[摘要]约瑟夫•康拉德是20世纪之交最为重要并且倍受青睐的现代作家。因其绝大部分作品都是根据他的航海经历写成的,多为男性人物主宰,康拉德经常因为作品对女性的忽略而倍受指责。一些激进的女权主义者甚至认为他是患有“厌女症”的极为大男子主义的作家。而本文致力于从积极视角来解读约瑟夫•康拉德的伟大作品《黑暗之心》,以证明他是持有公平女性观的男性作家,从而为康拉德进行辩护。希望通过本文的研究,说明一些学者对康拉德存在误读,真正的康拉德是关心女性的生存状况和社会地位的伟大作家。

[关键词]约瑟夫•康拉德 女性观 《黑暗之心》 叙述者马洛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1)08-0048-03

一、约瑟夫•康拉德的“他者”经历

约瑟夫•康拉德于1857年生于波兰,他的童年充满了不确定因素。1861年,他的父亲被冠以谋反的罪名,和全家人一起被流放到莫斯科北部。那里的严冬使康拉德的母亲不久便死于肺结核。在康拉德12岁那年,他的父亲也因绝望而死去。小康拉德只好寄居在舅舅家。(斯蒂夫,4-5)1874年,康拉德在法国开始了他的水手生活。4年后,他加入英国商船组织并于1886年成为英国公民。1894年,迫于健康问题康拉德决定全心写作。他12年的航海生活为他的写作积累了大量素材,他的作品着力刻画水手背井离乡的生活以及他们在航海过程中所遭遇的苦难。

总的来说,康拉德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身为一个波兰人,他却以一个英语作家的身份而著名,并最终成为英国公民。事实上,康拉德一生都感觉到自己作为“他者”的存在,并且对“他者”所处的边缘地位深有感触。一方面,童年的康拉德就已经感到自己的“他者”身份,康拉德的家乡波兰被侵略者瓜分和鲸吞,而由于他的父亲参与了爱国运动,康拉德一家被流放到俄国偏远的沃洛格达。长大后的康拉德离开了波兰加入了法国船队,并最终成为英国的波兰移民,英语也就成了他的第二语言。这些经历使康拉德开始关注那些被边缘化和压迫的群体。作为一个被流放在外的波兰人和水手,康拉德无疑能够深刻体会女性作为边缘人以及被孤立者的感受。另一方面,康拉德12年的流放生活强化了他的边缘地位,使他开始从一个崭新的视角审视欧洲的男性霸权主义文明。正如赛义德所说,“正是因为康拉德对自己作为背井离乡者的边缘地位深有感触,他站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与另一个虽未详细说明却完全不同的世界的接缝处,小心翼翼地(也有人说是疯狂地)赋予马洛的故事以暂时性。”(赛义德,44)

总之,康拉德在被围困的波兰的童年经历,父母的早逝,和他先是法国船员中惟一的一个波兰人,而后成为英国人中的波兰人,以及作为一个背井离乡的作者却又不断怀念航海生活,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却得不到应有的声誉――这些因素都使康拉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处的边缘和“他者”地位。

然而,这绝非康拉德的弱势。相反,它使康拉德创作出来的作品如同一道射进西方思想的樊篱和诱惑之中的利剑。并且,正因为康拉德自己吃过作为边缘人的苦头,使他日后给予同样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以多的同情和关注。与一些批评家所说的康拉德缺乏刻画女性形象的能力相反,他能很好地塑造女性形象,如《黑暗之心》中的女性。而通过他自己塑造的女性形象,康拉德明确有力地表达出他对西方社会、政治秩序的怀疑和批判。

二、《黑暗之心》中的女性

在其力作《黑暗之心》中,康拉德一共塑造了五位女性。与其中数量众多的男性人物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她们的存在往往被忽视,甚至是遭到误读。

(一)《黑暗之心》简介

《黑暗之心》是康拉德最有争议也是最难懂的一部作品。然而这部作品却越来越具有影响力,赢得众多评论家的好评,且在1950年到1975年间达到顶峰。在该小说的前言部分,康拉德坦言,《黑暗之心》是受他1890年刚果之旅的启发而创作出来的。其中的叙述者马洛,也曾在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姑妈的帮助下去过刚果,而整部小说就是依据此番经历而作。

《黑暗之心》整篇小说都是马洛在讲述他自己到刚果寻找一个比利时商人库茨的神奇经历。这位商人以他的口才和近乎能够催眠的能力统治着他身边的野蛮部落。尽管心中充满了对这个残酷剥削当地人民的贪婪商人的鄙夷,马洛却抗拒不了这个恶魔从他自己身上所召唤出的那种不情愿的忠实力量。阅读过这部小说的绝大多数读者都会一致认为马洛和库茨是这部小说的中心人物。而这也恰恰说明在这场旅途中,出现在关键时刻的几位女性的重要性仍遭人质疑甚至是忽略。

不得不承认的是与那些数量众多的男性人物相比,整部小说中只有五位女性人物:马洛的姑妈,贸易公司的两位看门人,库茨在欧洲的未婚妻以及他的黑人情妇。而她们都只是在马洛的讲述中一带而过。因此,很多读者甚至注意不到这五位女性的存在。然而,这五位女性的重要性不可小觑,正是她们可以为康拉德辩护,让人们重新认识康拉德的女性观。

(二)《黑暗之心》所呈现的女性形象

如上所述,《黑暗之心》中一共只有五位女性。而且在马洛的讲述中,她们愚昧、无足轻重与野蛮无知。按照对话语权的拥有,可以将这五位女性分为两组,一组是两个看门人和库茨的黑人情妇,她们在小说中无声地存在着。另一组是库茨的姑妈以及他在欧洲的未婚妻,她们在小说中拥有话语权。然而仔细品味小说后便可发现,她们的话语都是为男权神话服务的,说的都是男性想要听到的话。所以叙述者似乎对后一组的两位女性的无私奉献以及温柔贤惠大加赞赏,虽然她们是如此的脆弱和依赖他人。相反,第一组的几位女性则被描述成具有魔力的可怕角色。

第一个出场的女性是马洛的姑妈,她非常“热心肠”,并且“决心全力以赴使我成为一名船员”。(《黑暗之心》,7)因此在姑妈的帮助下,马洛顺利得到了工作。然而阅读完整部小说便会发现马洛并未因此感激姑妈,在他看来,正是姑妈介绍的这份工作使自己吃尽了苦头。因为他所在的那家公司并不像姑妈所描述的那样“帮助成千上万的野蛮人摆脱其落后的生活方式”(约瑟夫•康拉德,11),而是疯狂地掠夺属于他们的一切。

公司的两位妇女“看守着通往黑暗的大门,坐在那织着黑色的线团,仿佛在织棺材盖。其中的一个不停地介绍着未知事物,而另一个则瞪着浑浊的双眼漠不关心地打量着那些愉快的傻乎乎的应聘者”。当那位上年纪的女人“从眼镜上面打量我”时,“她那迅速而又蓦然的表情让我很不安”,因为“她好像了解所有来应聘的人,也了解我”。(约瑟夫•康拉德,9-10)

在马洛看来,库茨的黑人情妇野蛮而衣着华丽。“她穿着加有流苏的条纹衣服,傲慢地不紧不慢地走着。衣服上粗野华丽的饰品不时发出轻微的叮当声。”(约瑟夫•康拉德,65-66)而库茨的未婚妻则是“一身黑衣,在昏黄的余辉中向我徐徐走来”。(约瑟夫•康拉德,80)除此之外,连库茨给未婚妻自画像的背景也是昏暗的,甚至几乎是黑色的。

这就是整部小说中马洛对于女性的所有描述。事实上,这种男性霸权主义的文化背景总是将女性认为是黑暗与混乱的象征。在这种背景之下,马洛的“黑暗之心”之旅,高度表明了他想要侵犯以及殖民女性的企图。因此深入了解马洛关于自己旅行的讲述,就可以揭示出他根深蒂固的父权制意识形态以及他对女性的误解。

三、真正的康拉德

想要透过《黑暗之心》为康拉德对待女性的态度进行辩解,就必须先区分叙事者马洛和作者康拉德,以及他们各自对待女性的态度,从而了解真正的康拉德。

(一)叙述者马洛和作者康拉德

初看之下,《黑暗之心》都是马洛的戏剧独白,他不停地对尼尔船上的四位“受述者”(narratee)讲述着自己的非洲之旅。很明显,讲述的方式和讲述的内容同等重要。因为前者能够显示出讲述者的价值体系――通过一系列的戏剧独白,马洛试图建立一个封闭的男权话语体系,以强化他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形态。同时,在讲故事的过程中,马洛不断诉诸于男性霸权的力量和威严来抑制他的听众以及女性的话语权。因此,他故事中的女性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讲述着男性想要听到的神话。”(马芬•罗斯,178)

此外,《黑暗之心》的故事情节似乎也是随着马洛在非洲的所见所行推进的。然而,马洛对故事的其他情节描述得非常详尽,而故事中的女性几乎总是被他一语带过,尽管她们在马洛的旅途过程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作为马洛工作的介绍者,马洛的姑妈出现在马洛动身去非洲之前;而那两位一身黑衣的织毛衣者出现在马洛到公司总部应聘之时;当马洛准备带库茨上船时,非洲女人的突然现身引起一场骚动;而最后库茨的欧洲未婚妻与马洛的交谈结束了整个故事。

因此,马洛作为“叙述者”在整部小说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然而,马洛的所言所行却不能代表小说的真实作者。詹姆斯•费伦在其著作中将“叙述者”(narrator)简明地界定为“讲故事的人”。(詹姆斯•费伦,172)倘若对这个定义再作限定,就可以将其表述为“在叙事文本中讲故事的人”。因此,只要一打开叙事文本,真实读者便成为阅读交流活动的构成要素,其间他们会“听到”文本中有个声音正在讲故事,那个声音便来自叙述者。西蒙•巴埃弗拉特将叙述者定义为“先验型(apriori)范畴”,并评价说道“他们(叙述者)是我们了解叙事内部事实的惟一手段。这个事实的性质、整个叙事世界的本质,还有它们的意义,全都取决于叙事人,通过他我们才能观察、领会”。(西蒙•巴埃弗拉特,2)

从学者们对“叙述者”的界定来看,对真实作者和叙述者加以区分相当重要。真实作者是写作主体,是具有真实身份的人;而叙述者则是叙述主体,他只有代言人资格,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因此,对真实作者生平的了解,对其传记中诸多细节的熟悉,都对理解文本中的叙述者未必奏效――二者的价值观、知识体系和性格特征都未必等同。同样,对叙述者的了解也不可等同于对真实作者的了解。也就是说,在《黑暗之心》这部小说中,叙述者马洛和作者康拉德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对女性的态度并不能代表康拉德本人对待女性的态度。

总之,马洛的故事讲述的是男人的神话,他的男权话语叙事充分显示了他对女性的偏见。而康拉德运用独特的写作技巧,巧妙地揭露出马洛叙事话语中的诸多谎言及自相矛盾的评论,将马洛设置成为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挑战了马洛自诩的神一般的权威。比如说,在马洛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他的叙述不停地被其中一个听众打断。这位无名听众也是故事的主要叙述者。他的存在是康拉德写作技巧的绝佳表现:他时不时地打断马洛的叙述并对之进行嘲弄,以控制马洛的叙述,从而达到拉开马洛作为叙述者与真实作者的距离。作为一个无名的对话者,他分解了马洛意欲创造的神秘和完美,粉碎了马洛的男权话语体系。

(二)康拉德对待女性的积极态度

拨开《黑暗之心》中对女性描述的表面现象,康拉德对待女性的积极态度以及在此态度指导下他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才能被看得清楚。

如上所述,整部小说都是通过马洛的讲述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而马洛口中的女性经常是缺席的,消极的或者说没有话语权的。然而,仔细研读文本并填补其中的空白以及缺失,就会发现这只是马洛个人对待女性的态度。正如在小说开头部分马洛所说的:“给他们添麻烦,我感到很抱歉。这是违背我的本性的。你们知道,我从不会为达到目的而如此做。我一向是靠我个人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我这么做,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必须去麻烦别人,我也这么做了。然而身边的那些男同志们总是口头上称我为‘兄弟’,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为我去做。无奈之下――你们简直都无法相信,我――查理•马洛,竟然要拜托那些女人们帮我谋得一份工作!天啊,这个想法折磨着我!我有一个极为热心肠的姑妈。”(约瑟夫•康拉德,7)马洛的戏剧独白充分展示了他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但仔细品味他的话,便能发现马洛的男性霸权主义背后对女性的不情愿的赞赏:与那些嘴甜如蜜却不做实事的男人不同,女性们总是积极、热情地去帮助他人。因此,如果不满足于马洛所讲述的非洲之旅,而是努力去发现他苦心建立的男权神话,那么那些马洛以及其他一些男性评论家所回避的事实便会显而易见了:马洛声称女性“永远无法得知事实真相”,却不得不依赖姑妈才能找到工作。他自己一再强调自己“讨厌,憎恨或者说不能忍受谎言”,却对库茨的欧洲未婚妻撒了谎。他的言行揭露了他在对待男性和女性时的双重标准,使马洛那个看起来只属于男性的话语体系即将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积极、强大、博学以及有自己话语权的新女性。

在另一部作品《白水仙号上的黑家伙》的前言中,康拉德写道:“我的目标是通过文字,使你们去聆听,去体会――最重要的是去发现。”(斯蒂夫,143)无疑,康拉德的写作目的是想要读者不仅去了解叙述者所讲述的生动故事,而是想方设法去理解故事背后的真正含义。在欣赏《黑暗之心》时亦是如此。虽然在该小说中他对女性的描述着墨不多,仅凭借叙述者马洛之口对女性人物的存在一语带过,然而这都只是肤浅的表面现象,不能说明他本人对待女性的态度。只有仔细品味,深深挖掘,才能发现真正的康拉德――一位关心女性的生存状况,尊重女性抉择的伟大作家。

四、结论

在《黑暗之心》这部作品中,康拉德巧妙地通过叙述者马洛之口,塑造了五位女性形象,揭露了那些强加在欧洲女性身上的男权意识形态的伪善,展示了非洲女性摆脱殖民者个人或者说强加在非洲之上的西方男权意识形态束缚的勇气。本文通过解读《黑暗之心》,为康拉德进行了辩护,说明他不是批评家所说的对女性持有偏见的“厌恶女人的人”。相反,他是一个男权神话的摧毁者,一个对西方维多利亚时代歧视、欺压女性的社会现实持批评态度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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