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藉心灵的光束

一代Jazz之王留下的是一缕不灭的慰藉歌迷心灵的光束

有种音乐演奏形式叫“告别式”(Good-bye Play),即乐手们依次Solo(独奏)完自己的那一段,就熄灯离座退场。演奏最后,余音袅袅,舞台一片幽黑,令听众很有种曲终人散、意犹未尽的惆怅。

有位圣约翰大学物理系的学生金怀祖(1918-1991),洋名吉米金,他的祖父是法租界的头面人物,父亲是军队高级将领,可以讲是老上海大学生Jazz乐队的教父级人物。他特擅长夏威夷吉他,1940年电吉他刚刚问世,吉米金在1946年已经会弹电吉他了。笔者没经过核实,总相信他是上海滩第一把电吉他手。他疯狂地迷上Jazz,军人家庭认为,音乐玩玩是可以的,但有出息的男孩子应当走军政之途,金家是决不允许自家少爷沦为洋琴鬼。吉米金大学一毕业就被送入警察局做警官,但他实在厌倦军政生涯,很快就辞职了,并正式拜上海滩有“Jazz大哥大”之称的菲律宾乐师罗平,向他学习夏威夷吉他。罗平乐队是仙乐斯舞厅的常驻乐队,由于吉米技艺高超,马上被罗平聘为乐队的副领班兼吉他手。他的加盟令仙乐斯舞厅声名直上,深受宾客的欢迎。将门之子正式下海做职业乐师,即洋琴鬼,金家怒不可遏,金父与他断绝关系,以逼儿子就范。但吉米金狂热地投入自己喜爱的事业,于1947年正式组成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吉米金乐队,并受百乐门老板郁格非之邀常驻百乐门,成为当年第一支进入高级夜总会的华人Jazz乐队,以往这些乐队都是由外国乐师一统天下的。乐队驰名整个上海滩及东南亚乃至北美华人区,吉米金也成为上海娱乐界红得发紫的人物。同时,吉米金也为日后坎坷的一生埋下了灾难的种子。当年吉米金乐队最年轻的小号手薛文俊和黑管手郑德仁如今都要快90岁了,成为著名的“和平饭店老年爵士乐队”灵魂级人物。一如那最拨动心弦的Good-bye Play,他们一个个熄了乐谱架上的灯悄然离开,唯有吉他手座上那盏灯还亮着――那是吉米金的位置。

1953年,吉米金的乐队解散了,他那委婉的令人心碎的吉他声沉寂了,他根本来不及熄灭乐谱架上那盏灯,向爱他的吉米迷呈上他的Good-bye Play,就被发配到安徽华阳河农场,那年他才36岁!

吉米金长相俊朗,活泼浪漫,他的原配太太是虞洽卿的外孙女,因不堪忍受吉米金众多红颜知己之扰,特别吉米金疯狂迷上当年红歌星之后,太太就带着儿子远去香港,从此再没见面。据说他的儿子很有出息,在美国民航局任飞行员,父子一世不曾再相见。解放后,女歌星也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劳改,从此两人也没有再见面。

1985年,香港总商会会长、上海人张女士在南京投资五星级酒店金陵饭店――改革开放后华东地区第一个有旋转餐厅的五星级酒店,她青年时代就是吉米金的粉丝,饭店建成后她指定乐队领班非要吉米金不可。犹如家人永远会为未归者留下一盏柔灯,这位知名香港女强人内心,也一直为自己的偶像留着一盏灯!几经交涉,吉米金终于苦尽甘来,从安徽农场重新回到乐队领班的位置。吉米在金陵饭店过了快乐的三年,吃住都在里面,每月有三千元工资,在上世纪80年代这是高薪,能日夜与心爱的音乐作伴,固然幸福,但曲终人散,没有家的他,面对一地彩带和空空然的舞池,心中总会升起一股凄切之情,他怕熄去乐谱架上那盏灯,他怕孤零零一人呆在黑暗中。

或许他毕竟给那么多人带来过欢乐,在他寂寞的晚年,上帝给他送来一份礼物――姜海伦。她的前夫曾是吉米的学生,因为历史原因,死在劳改营里。她也从上海迁居张家港,当年她是一位漂亮的混血女孩,凭着坚强和乐观,盼到今天好时光,并重新组成家庭。她与先生成为吉米仅有的可以托付的朋友,吉米将她的名字作为直系亲人填入自己档案内。

吉米老了。患上老年痴呆症。金陵饭店不是慈善机构,不能收留他,但是吉米的户口还在安徽农场,如果海伦夫妇不收留他,他只好回到举目无亲的安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海伦夫妇毅然将吉米接到张家港自己家中,并请专人伺候吉米,直至他去世。临终前,吉米对这对老朋友讲:“谢谢你们为我收尸!请将我埋在你们家竹院里,我害怕孤零零一人躺在冰冷的墓地里。”这位不止一次抚着吉他引吭高歌Home Sweet Home(《甜蜜的家》)的音乐人才终也盼不到一个温馨的家。

一代Jazz之王就这样走完他72年传奇的一生,留下的是一缕不灭的慰藉歌迷心灵的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