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点”和“染”

时间:2022-06-30 09:30:35

点染,原是绘画中的一种常用技法,后来移用到诗词的创作里。清代著名文学理论家刘熙载在《艺概》中最早提出点染技法:“词有点,有染。柳耆卿《雨霖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两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两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点,是点明题旨或词意;染,则紧承题旨、词意作具体形象的描绘和渲染。点与染应融为一体,不能有其他的赘语相隔,否则意脉一断,即成“死灰”。

也许是受到刘熙载此语的影响,后人将目光更多地聚焦在唐宋词中的点染艺术上,而对唐诗中的点染艺术鲜有解说。其实,任何一种艺术都离不开前承后传,继往开来。

仔细品读唐诗,不难发现诸多点染密切配合的佳作。比如韦应物的《休假日访王侍御不遇》:“九日驰驱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起笔两句以极为平淡的笔墨叙写诗人一旬中九天为官务奔忙,迎来了一个休假日,去拜访友人王侍御,不料却扑了个空。第二联诗人笔锋一转,先是点,点出友人“诗思清人骨”;后一句则是染,用清澈的流水、清冷的白雪,渲染友人的诗情。诗的意境也由此而出。

唐诗中的点染,主要有三种形式:

一、先点后染

岑参的《碛中作》:“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诗的前两句从时、空两个方面落笔,写走马疾行,时过两月,既展现了西北高原野旷天低的气势,又暗藏诗人绵绵的乡思之情。后两句“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前一句故意设问,是点,点明夜宿不定;后一句是染,荒凉大漠无际无涯,苍凉一片。点笔表情,染笔写景,融情入景,含而不露。

又如韦应物的《闻雁》:“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上联的一句以设问起,下句出以慨叹,这是点,点明归思题旨,“方”字透出归思之心切。三、四两句是染,是以淮南的漫漫长夜、绵绵秋雨,寂寂高斋、凄凄雁声,渲染悠悠乡情。“归思后乃说闻雁,其情自深。一倒转说,则近人能之矣。”(沈德潜《高诗别裁》)

再有赵嘏的《寒塘》:“晓发梳临水,寒塘坐见秋。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前两句写早起临水梳发,水边看到寒秋。深秋是最容易触动离情的季节,而塘边梳洗,以水为镜,又暗含岁华将暮。楸木人老,加之漂泊异地,一触即发的自然是客子心中蕴积的愁情。“乡心”句是点,点明身在客中,“无限”二字加重了其分量;“一雁”句是染,是以一雁飞过南楼而归,浸染人不得归的苦意。宋词“渐一声雁过南楼也,更细雨,时飘洒”(陈允平《塞垣春》),即从此句化出。

二、先染后点

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发端两句直叙秋山经过一番秋雨洗涤之后一派清新之气。接下来先写皓月当空,青松如盖,山泉清冽,淙淙有韵,一切和谐而恬淡。后写“竹喧”现“浣女”,“莲动”出“渔舟”,则更显淳厚之民风。这两联是染,是从“物象”和“人事”两个方面生动而具体地展现秋晚“空”山别样的魅力。结句点出诗人的“留”之情,诗人先以染笔营造出一个清新的山居环境,然后再以点笔把题旨点出来,景与情的结合自然而紧密。

再如贾至的《春思》:“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首句用嫩绿、鹅黄两色描写出春草丛生、柳丝飘拂的生机盎然的春景;次句又以“桃花”“乱”、“李花”“香”,暗笔为明媚的春光添上嫣红、洁白两色,花枝披离、花气氤氲,使得春光更加艳冶,春意更加浓郁,此处是染。后两句是点,是以反笔出之,是以东风不遣愁,春日惹恨长来点明春思别样的愁绪。“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姜斋诗话》),诗意的表现也显得更有深度,更为曲折。

三、点染交织

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诗的起句“移舟泊烟渚”,船儿停泊在暮霭笼罩的小沙洲边,渲染了羁旅的特殊背景;第二句先写暮色茫茫,随即点出题旨:“客愁新”。三四两句进一步渲染:旷野无边无际,远处的天空沉落在近处的树木之下;明月高挂在天,映在澄清的江水中和舟中的人是那么近。诗从渲染烟雾朦胧、暮色沉沉着笔,接着点出客子漂泊之愁,最后再以空旷原野、江上明月渲染,构成一个人宿建德江,心随明月去的意境。点染穿插,情景交织。

再如戴叔伦的《苏溪亭》:“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诗的起句先点出地点,然后用野草茁长,遍地青青来染。暮春之景,引发而出的自然是怨别之情。二句用问句点出“倚阑人”,人何以倚阑?三四两句再染:燕子未归,春光已逝;烟雨迷离,杏花失容。倚阑人无故的怅惘,不尽的哀愁便具体而又婉曲地传出。情景融合,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宋人点染的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似乎在这首唐诗里也能找到影子。

点染,在唐诗中还有很多。一般说来,抒情、说理多用点笔;状物、写景多用染笔;叙事则既可点,也可染。它既可以用来写景状物、叙事明理,也可以用来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二者相互依存,相得益彰。

(陈晓华 陶晓跃 江苏省南通第一中学 22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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