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犹在,故乡不再

时间:2022-06-29 10:14:19

记得鲁迅先生有篇自传体小说叫《故乡》,写他定居京城后回故乡搬家的事。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乡村的凋敝使得先生的故乡变得面目全非,随着那次搬家,温馨的老家大概已随记忆中曾经无限美好的故乡一起从先生的心头消遁。虽然小说结尾处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样一个预示某种希望的句子来收束,给了读者一个朦朦胧胧的亮点,但我知道先生当时的心境一定是苍凉无比。关于“路”的那几句话,也就如小说《药》中夏瑜坟上的那圈神秘的花环一样,只是聊以并给读者一点慰藉罢了。

我等凡夫自然不能和鲁迅先生相提并论,但自幼在外打拼,然后在城里谋到了一份差事进而定居异乡这一点上我们却是相同的。不过,我有父母兄弟仍在故乡生活,所以老家依然在那片遥远而又熟稔的土地上牵动着我的思绪,像一根坚韧的绳子系着我这远飘的风筝。

不过这些年“家乡的发展”已让故乡渐渐远离了我记忆里的存储,像一辆动力巨大而性能不甚稳定的车,摇摇晃晃而又目标坚定地朝着决策者既定的目标飞奔。甚至由于乡镇的撤并,打小就与我捆绑在一起的乡、村的名称都已不复存在,这使得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更改了籍贯。那片土地早已改变了模样,那里的地名也已经张冠李戴——如果某个深夜将我空投于此,我绝对猜不出这里就是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因为我根本无法将那儿与我们记忆深处故乡的印象重合在一起,我再也嗅不出一丝一毫留在我记忆里的故乡的熟悉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改变硬生生地将“老家”与“故乡”这两个在我心目中原本重合的概念撕裂开来——我的“老家”还在那儿,但我的“故乡”却早已从地球上消失。

我的老家位于苏北沿海。这里的百姓在经济上算不上富庶,但温饱二字却从来没有对他们构成太大的困扰。记忆中的故乡完全可以用“鱼米之乡”来形容,即便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这片盛产稻米、棉花和鱼虾的地方,也从未出现过饿殍,甚至每年还要向国家交售大量的粮棉。到了本世纪初,这里临近港口、铁路和高速公路的地理优势似乎远比她肥沃的土地、温润的气候、充足的水源和品类纷繁的农产品更有吸引力——这里很快就被沪浙、苏南地区那些劳动密集型产业、高耗能高污染企业的老总们看中,纷纷思量着将他们在发达地区已经难以立足的企业安顿于此。而这一创意恰好正与我的老家的父母官们快出政绩、速升GDP的美妙构想暗合。于是县城附近方圆30公里之内,一夜之间都成了“开发区”。原先绿色的农田被一道道围墙圈起,原先散落的农宅都被拆迁,原先的农户被收回了土地,在获得一笔或多或少的拆迁费(这要根据他们房产和土地的多寡来定)之后,纷纷离开了原先赖以生存的土地,迁居到了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安置房中过上了半城市半乡村的生活。

说“半城市”,是因为他们从此之后再无土地,粮食瓜果蔬菜都要掏钱去买,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城里人并无二致;说“半乡村”,是因为这些刚刚脱离了土地的“前农民”们一时间都失去了在城里谋生的手段,所以也就很难做到与城市相融相契。除了进城打点零活或是等待一个个渐次开张的工厂招一些非技术型的工种,他们就只能坐吃山空。渐渐地,你可以看到小区里那些凡是见得着土的空隙地里又被一家家种上了瓜果菜蔬。过不了多久,地面上,果蔬飘香;空间里,楼层紧挨——怎么看都是一道半城市半乡村的特殊风景。

当逃离土地进驻公寓的新鲜感一天天消散,当银行里储蓄的数额一日日缩水,当高耗能低技术含量和劳动密集型产业风光不再,当污染一天天逼近……我的那些失去土地的乡亲们很多都陷入了一种迷茫:他们期盼的到底应该是怎样的生活?未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我记忆里“小桥流水人家”式的故乡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马路工厂”;我田园式的老家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的公寓。我的父老乡亲的农民身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寓公”式的生活……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在走一条弯路?

(作者单位:江苏盐城市景山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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