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防滑坡之难

时间:2022-06-26 09:42:47

设防滑坡之难

短短两分钟内,200万立方米泥土倾泻而下,99人瞬间被埋――其中包括30名在家躲雨的小学生。

这是2010年6月28日下午,贵州省关岭县大寨村发生的惨剧。

截至7月2日上午10时,搜救人员在现场找到13具遇难者遗体,据估计,其余失踪者已几乎没有生存的希望。

“滑坡之前一直下大雨,到下午1点来钟,变成绵绵细雨;两点来钟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看到村子后面的山上有细石头掉下来,再过了会儿,突然山上冒黑烟,砰的一声,山就歪倒在一边――就像这座山撞在那座山上一样,然后大块大块的泥巴向下面滚。”站在搜救现场警戒线外的村民龙启才向《财经》记者讲述当时的情况,“很快,滚下的巨大山体把山边的路掩埋;接着,又把山下的房子掩埋了。”

与水库无关

村民们向《财经》记者介绍,他们村所在的地方平素会有个别小滑坡发生,但从没有大的滑坡发生,因此他们一般不以为意。

村民卓光友说,2004年,距离本村不远的光照水电站建成后,村里总是觉得地在震动。“一年有两三次,像放炮一样,震一下,房子跟着摆动。”他说村子里很多人的房子都裂了,之前也曾经向政府反映,但没有得到回复。

村民们的这种推测一时间引起不小的波澜,也引起当地官方的一度紧张。

村民们提到的光照水电站位于关岭县和睛隆县交界的盘江中游,水库总库容为32.45亿立方米,产权关系上隶属于中国华电集团旗下的贵州黔源电力股份有限公司(002039.SZ)。水库水面最近处,距离村庄大概是200米。

该电站的一位工程师告诉《财经》记者,实际上,光照水电站是从2004年10月开始截流,2007年12月30日才正式下闸蓄水,而蓄水至最低可发电水位671米,更是等到了2008年7月。这些时间点与村民们描述的有出入。

在灾害现场参与调查的、中国地质调查局副总工程师殷跃平研究员也否认了村民的猜测。他解释说:“一般水库库区常见的滑坡是‘跨线滑坡’,即滑坡的‘头’在水库上方,‘脚’在水库内。这次滑坡发生在海拔1200多米处,而光照水电站库区的水面海拔是740米,滑坡‘剪出’口高出库区水位线460多米。水库不可能导致这样的滑坡。”殷跃平于2009年5月当选国际滑坡研究协会副主席。

另一位在现场考察的灾害调查地质专家组成员、中国地质环境监测院副总工程师刘传正也持同样的观点,认为滑坡与水库无关。

复杂的成因

有村民反映,早在2009年,他们就发现屋后的山体出现过裂缝,并向上级汇报过,同时也有人下来了解情况。

对于此次灾难事发地未列入隐患点,以及村民们向上级反映过山体裂缝的这一情况,6月30日下午,殷跃平在贵州当地党、政、军各部门参与的灾情汇报会上说,2009年,贵州当地国土部门确实来过这里,也发现了有古滑坡的痕迹,不过当时这一地块已处于稳定状态。而在村庄的“房前屋后”,国土和地质部门没有发现隐患。

“一般情况下,大家只会防范房前屋后,直线距离范围内的滑坡,没想到这次滑坡是山体碰撞之后,转了90度弯,变线形成的。”

当日下午随后举行的新闻通气会上,殷跃平又向媒体解释了此次灾害的成因。

殷跃平说,从成灾模式来看,这是一起罕见的特大型滑坡地质灾害,呈高速远程滑动特征,下滑的山体前行约500米后,猛烈撞击一个小山包,然后偏转90度,呈直角状运动轨迹,偏转后形成了碎屑流。滑动距离达到1.5公里,高差是400米到500米,这种成灾模式,在贵州历史上都是没有记载过的。

至于国内是否有类似的案例,殷跃平对《财经》记者补充说,最近的例子即是2009年6月5日的重庆武隆特大滑坡,灾难造成了74人遇难。“武隆滑坡,事先预计滑动的方向是向东,结果是向北,几乎也是转了90度。”

从地形条件来看,这次事发地上陡下缓,就像一个靴子一样,叫“靴状地形”。它的高差从山顶到下面是600米,很容易形成高速远程的滑坡碎屑流。

从地质条件来看,山顶的第一层叫石灰岩,很容易发育出溶洞,降雨以后很多水渗入下去;第二层比较缓的地方是泥砂岩,也就是发生滑坡主体的地方,水渗入之后很容易排泄出来,形成富水带。这种地质结构,叫做“上硬下软”,也容易形成滑坡、崩塌或者碎屑流等地质灾害。

殷跃平还认为,这次事件的触发因素是灾害发生前两天,该地区经受了罕见的特大暴雨。此外,包括事发地在内的贵州,乃至西南地区,持续超长时间的连续特大干旱,造成土质干裂,近期大量雨水浸泡又使山体岩土松散软化,这也是这次灾难发生的重要诱因。

《财经》记者获得的一份关岭县气象资料也显示,关岭往年年均降雨量为1251毫米。而这次事发前,仅6月27日和28日两天,降雨量就达310毫米,其中27日晚8时至28日11时,降雨量达到237毫米,超过此前当地的所有气象记录值。

这意味着灾难发生前短短27小时的降雨量即接近全年总量的五分之一。

极端天气难预测

2008年9月,中国国土资源部公布了《县(市)地质灾害调查综合研究与信息系统建设》的成果。刘传正所在的中国地质环境监测院,从1999年开始试点进行这一项目,至2008年,已查明中国700个山区丘陵县(市)208万平方公里内的地质灾害隐患点,共计10.4万处。

“地质灾害不那么容易看出来,它在发生以前很难判别。”从事滑坡泥石流研究已30多年、来自中国科学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的乔建平研究员告诉《财经》记者,“国土部门还弄过‘明白人卡’,让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明白人’,来充当地质灾害预警的责任人。”

刘传正表示,这次山体滑坡并不属于已查明的10.4万个地质灾害点之一,“这是一个遗憾的地方”。他说村民由于对小规模滑坡司空见惯,对这次滑坡没有足够的警觉。

殷跃平还说,近年来,随着极端恶劣天气的频率加剧,原本许多年一遇的“罕见”天气、“罕见”现象,也变得不那么“罕见”了,这对地质灾害的防范,也提出了更多的挑战。

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高守亭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近年来的确存在极端天气频发的现象,以今年为例,就有西南特大干旱、广东暴雨、东北龙卷风等等。

“目前国内科学界对极端天气事件的预测预报还存在困难,主要是通过卫星、雷达等做出的图像再进行科学外推,准确性还不足。”这次山体滑坡也属于一次极端事件。

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可以预警。乔建平对《财经》记者介绍了山体滑坡的预警过程:在区划的基础上建立若干雨量站,根据降雨量来对区划结果做评价,然后定义其临界值,再发出预警。

山体滑坡预警与山洪预警做对比,后者只要降水量达到一定值,就可以判断会不会产生山洪;而滑坡预警,不仅要了解降水量,还要把地面情况研究清楚,难度要大得多。

目前科学家的工作,很重要的一项是对各地做危险度区划――统计一个地区发生滑坡的基本条件,得出趋势性的意见,如果符合发生滑坡的条件,就把这些地方圈定为危险区,并对其进行高中低档等级划分。

殷跃平针对这次事件还指出,以往中国对于地质灾害隐患的调查,主要是采取房前屋后群防群治的模式;而贵州关岭这样的山体滑坡,已远超出村民的视线,因此防范难度很大。因此,殷跃平建议,这些地区的村民建房应选择远离沟口、地势较高的位置,避开泥石流流通区,才能相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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