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头发”里的记忆

时间:2022-06-25 04:29:12

在石驸马大街和宣武门间,还有一条与石驸马大街并行的胡同,在改革开放之前也算得上是比较宽的胡同了,它就是头发胡同。

头发胡同东起宣武门内大街,西至佟麟阁路,全长约一里,它的历史相当久远,据说它本是金中都北城墙的所在地,由于胡同西口南端原有座建于辽代保宁年间的真如寺,它原名真如寺胡同,其后此寺历经历史沧桑,两建三修,到明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由于割出真如寺南面山门一带辟作朝廷象房,真如寺只得将寺门开在北面的胡同内。

头发胡同不仅历史悠久,它的文脉传承也颇有些渊源。胡同东头的小市胡同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经书肆林立,据说有书店、字画店10多家。而在胡同的西头路北第一家则是解放前的北平市第一普通图书馆,传说这里曾经是清代翰林院讲习所,而图书馆则一直沿袭到解放后。

由于头发胡同距我住的石驸马大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受水河胡同,而我的一些发小,老同学就住在头发胡同内,它又与我有了一些难以割舍的情缘。因此,一些少年间的往事也总会不由自主地萦回在我的记忆里。

我非常爱我的母亲,不仅因为她给了我生命和无私的爱,还因为她性格里的坚韧顽强和追求。

母亲年轻时属于那种漂亮而娇弱类型,她有文化,但不高,当时叫做高小,我想就是小学毕业吧。解放后,她是“全职太太”,只负责操持家务,没有出去工作。但随着我的弟妹们一个个来到世界上,经济压力和社会压力也逐渐增加。记得她曾经到绒线胡同进口不远的一家打字机行自学完成了文秘专业,只可惜最终也没有用上。

到了1956年或1957年,前夕,社会上解放妇女的号召越来越强烈,她终于被动员走出家门,参加了街道筹办的一家缝纫社。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名家庭妇女办的小厂的雏形,形式就是各拿出自家的缝纫机,由街道组建,在承恩胡同的一个小四合院里缝制玩具,如洋妹妹,小熊,小狗之类的。当时我还没有上学,但因为总要跟着她,所以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个在承恩寺8号大庙院斜对面的小院儿。院子不大,可干净整洁,只有北房、南房和西面的两间厢房,东面就是院门了,隐约记得那院子的南房好像是房主当时无偿提供给缝纫社使用经营的。母亲她们缝制后的玩具,还要填充一些软锯末,我也会用小手时常客串一下工人。

这样的时间好像也就维持了一年,街道工厂升级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社会主义,更多的家庭妇女参加工作,工厂扩大了。厂址便迁到了头发胡同的西口,是个褪进口很深的院子,有两进院落,就与老图书馆相隔一个院子。工厂好像主要是生产针织线手套,由于更换了机器,我家的缝纫机也就搬回了家。但是,由于生产量很大,母亲经常还要拿些半成品的手套晚上回家加工,这也就成为我和妹妹的一项手工作业了。

说起给线手套钩织,许多年长的朋友大约都能记得。这种线手套就是当年的工人每月要发的劳保用品,全部是用四五股的棉线织就。由于机器无法将手指头部位锁住,就必须人工用勾针挑钩好,并将线头剪去。工艺比较简单,也没有危险,我们很快就学会了,甚至还能将其作为我们晚上学习之余的游戏。

母亲在头发胡同工作的这家工厂,虽然改来改去地更换了多次名称和生产内容,包括做了很长时间的“汽缸垫”,但却在头发胡同挺了20多年。只是母亲也在街道厂子间辗转多处,其后便不在头发胡同那儿工作了。

在我的童年,经常要去母亲的工厂(双职工的孩子大多如此,真可怜),因此在我一二年级的时候,也就会经常光顾胡同口那家可爱的图书馆了。

图书馆是个大院子,在高高的两步踏脚台阶上的一溜南房是阅览室,有许多报纸杂志可供读者阅读。室内人总是不太多,很安静,就算对我那样年龄的小读者,管理员也从来没有轻视、白眼或直接轰将出去,所以一旦没有事情,我总会顺脚进去看看。当然,那时好像只对杂志画报感兴趣,更深层次的文化知识我还无法接受。

院子的南端,也就是阅览室的北面是道通长的花墙,墙中间的门很宽,而圈在里面的就是真正的图书馆了。北房是正房,红漆门窗,在我印象里它是那么肃静高雅,进出的都是那些严肃的学究般的成人面孔,所以我也从没敢越雷池一步。

说到这家图书馆,就想起了小学时经常在一起玩儿的一个小伙伴,他并不喜欢看书,却特别爱看画报,我们常会结伴去阅览室。还记得那时最常看的是苏联画报,看到那些集体农庄和大工厂企业,心里很是羡慕。

还有一个经常和我们一起去看画报的孩子,因为他是个苏联孩子,我们总不愿意与他一路走。他叫阿廖沙,母亲是女八中的俄语教师,家就住在女八中内,从操场北墙能看到他家的后窗户。如果我们要找他,他又出不来的时候,我们也会以敲他家窗户做暗号。只是1960年与苏联关系紧张后,随着大批苏联专家撤退,他们全家也回国了。依稀记得临走前,我们几个孩子还和他话了别,具体说过什么就全不记得了,只剩下一些恋恋的片断而已。

就是从他那儿,我们知道了鲁迅先生解放前也在女八中教过书,知道了鲁迅先生也经常去头发胡同的那家图书馆借书、看书,当时只觉得阿廖沙对中国的事情知道得很多。他的中国话说得和我们也差不多,可个别词的词尾有时会说得比较搞笑,这也是我们笑话他的把柄。多年以后,我们才真正知道了鲁迅先生其人其事,而当时,我们只知道有一个很有名、很了不起的先生,像我们一样在女八中的操场和头发胡同图书馆留下过足迹。

其后,在我们的不经意间,这家图书馆消失了。先是改成个文化馆,出入的是些吹拉弹唱的演奏家或歌唱家,随后好像又转手交给了一家木偶剧团。那朱红大门便经常紧闭不开了,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居民大杂院。

前不久再次经过头发胡同,它又有了变化,幸好还不至于面目全非,只是更破败更苍老了,也只有对面安立甘教堂的穹顶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些人世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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