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唱的盲艺人

时间:2022-06-24 11:36:13

夜晚,寂静无聊的时候,我常到附近的夜市里去逛街。

又见卖唱的盲艺人。今晚,一曲《阿莲》吸引了几位听客,节奏的快慢、节拍的长短倒是吃准的,但吐字有点变样,声调过于平缓。总之,对于这样一位盲者,年岁又高,不能用眼睛辨识文字,光凭听觉模仿磁带歌曲而学成此等程度,籍此献艺度日,已是可贵之极。

快近晚上9点钟,他收摊回去了,脖子上挂了挎包,右手拎着音箱,左手持一杆拐杖,他一颠一颠地在人堆里乱撞。此时,来了一辆运货车,眼尖的人们避让开去,而盲艺人的头却不轻不重地磕在车子的后视镜上。司机连忙叫就近的行人:“帮帮忙,揪一揪他。”

路人将他扶到一边,我站在僻静处看到他,他正咧嘴微笑,点燃一根烟,跟相识的水果摊贩闲聊。

他像是要买点儿苹果、蜜橘、柿子或鸭梨之类的水果,他被果贩牵引到摊前,他摸了摸果子,又放手没买。也许嫌贵,一个晚上的卖唱还换不来三四斤果子;也许看不到水果的好坏,怕上当吃亏。然而,他确实很想买,为谁呢?或许为自己,口渴了正好解渴;或许为了妻儿,家里人正等着他,像些嗷嗷待哺的雏燕,等待母燕去喂食;回到家,孩子总是先去打开拉链,看看挎包里有无可食的糕点和水果,或欣喜或失望,失望之后埋怨爸爸出门时说话不算数。

这种在买与不买之间的选择一定很辛酸,最为个性化,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有七情六欲,而他也总超脱不了凡尘。想他如此辛苦,在晚上约7℃的低温下,顶着大风,照例外出伫立街头、卖唱挣钱,养家糊口;他这样持之以恒、饥饱不定,奔波于市井一隅,劳碌于风尘之中,含笑于毁誉之间,挣扎于贫困线上,都能以一种平常淡泊的心态来对待。这不能不是众人学习和借鉴的好去处,更加珍爱自己的眼睛,珍惜每一寸光阴和来之不易的生活。

要是到了口不唱曲喉咙发痒,为艺术为大众而歌,那又成了更高境界的艺人;而他不是,他从事的并不是登大雅之堂的高雅艺术,虽然低俗,但他觉得快乐。

他的双眼失明到何等程度,是真瞎,还是假瞎?我们只要通过观察其行动,便能分辨其实情。装瞎,是件痛苦不堪和极其别扭的事情。他遇上15公分高的小站台,冷不丁地一绊,差点跌倒,再经试着踩踏几下才能通过。

他也确实使人惊奇,从大栅栏沿前门大街能摸索到箭楼边上的小站台上。也许他经常往返奔波,早已认识北京的所有街头巷尾,早已有一张地图烂熟于胸了。对于他,白天黑夜面前是一样的暗淡无光,只是城市里的人群不同罢了,或聚或散,或热情或冷漠。

他在站台边放下音箱做座垫子,在等候着什么。

公交车开了过来,带走了一批人,他没走。

后来,又来了些停靠这站的夜班车。也许他已乘车走了,也许还坐着等候。

等啥呢?也许等待一双眼睛,一双与他有亲情的眼睛,他以他们的眼睛认路、识家,以他们的眼睛识别色彩。颜色对他来说也许无冷色暖色之分了,只知哪种好看和难看的区别。他对色彩美的认识也许有些特异:众多的杂乱的色彩即是美,它不孤单,有很多联系,也很紧密。

也许,他已乘车走了,也许还等着什么。

也许他什么也不等,他只是想休息一会,唱累了,他要在边上稍作歇息,数数晚上收获的碎票。

街灯,红的绿的,在夜里互递目光,不觉孤寂;而此刻,卖艺盲人是孤单的一个,最需要帮助,又最习惯于无助的一个。

时隔四五天,又在大栅栏街边看到卖唱的盲艺人,身边还有一个盲女人,这晚也唱《阿莲》,接着唱了《晚秋》。因一不小心,打翻放置音箱上的随身听播放器,播放器跌落街上,机壳摔破,磁带扯成一团糟。两盲人摸索了一阵,有好心的人也来帮他卷带子,有人劝他早些回去,家中孩子在等着父母呢!

有位女士问他某首曲子有吗?说很喜欢听他唱歌的,哪天他要是没来,心里感觉像缺少了点什么。

他放了《阿莲》OK带,又唱了起来。周围不少人将小角子、小票子丢到他的钱盒子里去。

我在这个世态日益冷漠的世界里徘徊和惶惑,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猛然间,遇见有如此顽强生命力的艺人,以及周围伸出的一双双温暖关爱的援助之手,我渐觉得:自己没有不好好生活的理由了。

(摘自时代文艺出版社《那一只渔笼》 作者:俞永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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