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下山之旅 止龙

时间:2022-06-24 11:21:49

有人说“好像上天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而他并不急于否认自己的幸运,或拿出事实和道理,说明自己得到这些是多么的合理。他只是说,安分守己很重要。

舞台下看濮存昕,去除了灯光、化妆和无法逾越的一段距离,终于有了些许真切感。

著名话剧演员、影视明星、各种慈善机构的形象大使、“人艺”副院长、政协委员──这个人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头衔,有人说“好像上天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而他并不急于否认自己的幸运,或拿出事实和道理,说明自己得到这些是多么的合理。他只是说,安分守己很重要。

所以他拒绝登上封面。“降降格”,他说,“我在内页呆着,挺好”。

生死与取舍

濮存昕今年五十六岁。仔细看,他的脸部轮廓不可避免有一些松弛,可清俊的骨相是不受时间腐蚀的,当他仰头大笑,颧骨到下巴的一条线,依然硬朗、干净利落。他受过专业训练的浑厚嗓音充满斗室。毫无疑问,对大多数惯于坐在台下接受蛊惑的观众而言,这个男人依然魅力无穷。

他说,五十六岁生日那天的下午,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

“人到五十岁时,知道死是什么样”,他这样说,“已经能够看到前辈们排队排到的位置”。他说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譬如十八世纪工业化初期的人类,元气充沛,可以冒死去做飞行器实验,而之后的两百年,则完成了人类几千年的发展内容,“速度太快”。

濮存昕说,“人类已经进入成熟期,像是爬山爬到了顶。我的后半辈子就是在下山,好好享受沿途风光”。

这,便是他在房间里所想的东西。

结论,五个字:玩、学、做、悟、舍。他说,这是他人生的五个阶段。玩:无目标的尝试;学:积累,模仿;做:操作,尝试,实践;悟:比较、分析、判断;舍:拒绝, 放弃一些愿望、欲念和需求。

他说自己已经走到最后一个字。

“舍不是为了得,如果为了舍而去追求,人就会轻松极了”。

舍,不完全是拒绝,处理一件事情时的操作方式很重要。“绝不讨好。讨好是艺术大忌”。处事不露声色的人才是大家。就濮存昕的专业──表演来说,太外在,太有表现性,太在意显露的表演,显得内力不够。“有丰厚品质的演员,不在乎外在。放下力量,外部的东西越少越好”。

五十六岁的濮存昕说,我已经摸到了这个门,我快下山了。最美丽的景色在秋天。“我看到了自己的终极:告别舞台的时候我非常快乐,因为我占了便宜。而且我知足,我已经获得太多,虽然契柯夫最恨满足的人”。

“舍,是这个年龄段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字”。濮存昕说,这个字其实来自传统文化的滋养,在这方面,中国人得天独厚。道学是中国哲学对世界的大贡献,濮存昕又说,越是强势,显山露水高高在上的时候,一定要往后靠。爬到九五之尊,又怎么样,要知道用来形容皇上用的词是孤家寡人。

所以,在知天命和耳顺之间,“止龙,不要亢龙”,无为而治,从容自在。

已得其所,安分守己

濮存昕说,他这一生受父亲的影响最大。

他的父母都演过戏。话剧《最后一幕》中,联络员的原型就是母亲,虽然母亲后来并没有直接参与艺术工作,但父母的相识就是在祖国剧团。从小,濮存昕在父亲的工作圈子里生活。实际上,我们现在聊天的人艺小房间,就是濮存昕父亲当年使用的,“你坐着的就是当年我父亲坐过的椅子,弹簧还是当年的。”濮存昕若有所思的说。

他说从小到大,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对工作的认真。“演鲁迅的时候,脑海里就是父亲在书桌前的形象。那就是我心中,文人的状态。”

濮存昕对人艺的情感很像他对父亲的情感,有对父辈的尊重,也有家人的亲密,还有自豪与成就感。

他说自己最懊恼的事,就是有一次在胡同里跟深深仰慕的于是之老先生狭路相逢,结果“过于激动,没能忍住,随地吐了一口痰──事后,悔得肠子都清了。”太没有形象了。

这种心态,很像来自一个天真的、想赢得家长肯定的孩子。濮存昕一直在重复的一句话是:“我对人艺情感深。我不能对不起人艺。”

作为一个演员,最精彩的一幕当然是在舞台上。

对于演戏,濮存昕的宗旨是:“参与,而且要做得好。”他说,站在舞台中央,已经很满足。但不是在职业地完成,演戏对他而言,有乐趣。“就像大米饭总吃,但不烦。”摄影师邓伟曾给他拍过一张照片,演最后一场《李白》之前,他拿着写着场次的小黑板,自己又在上面加了一行字:“演戏如割麦,要一刀一刀地干。”

他说演戏看座,这自古不变。知道观众冲着自己来,当然有得意的地方。“相比之下,电视剧和电影没有自。”

“电影不自主,但可以瞬间完成一个让所有人看的东西。话剧,一场九百人,这是实实在在的。”濮存昕的下个角色很可能是电影形象,演一个农民,他正在为之留长发,做龅牙。说到这里他又仰起头笑了:“一定很好玩。”

对于人艺,他又说,话剧是城市文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是应该保留的物种。“如果我们不负责,我们有罪过”。而且,“在今天的环境中还能演戏,还有这样的演出量,这是前辈没有过的。票房确实给我成就感。”

做演员,做好演员,且甘于做演员。濮存昕说他“很同情导演,要操心的事儿太多。”“我是狗熊,你给我饼干我会转圈,但给我多少饼干我也不会飞。”

行其心之所安。濮存昕说。“不要怕毁灭。怕毁灭还是对生命有过多欲望。”人生在世,去去就来是真的。作为一个演员,重要的是生命中有什么东西值得演出来给大家看,这些东西和我的生命是不是有联系。“我要盖唯一能使我快乐的房子。”正如前段时间他主演的《建筑设计师》一样。

修行和救赎

濮存昕喜欢王小波说的“人生中最大的目标是乐趣。”

曾有著名演员说过,演戏是修行和救赎。濮存昕说,也许是,它会给人提供避难所。

对他而言,他说,“我的修养和学历没有关系,完全来自后来的阅读和表演经验。”

濮存昕的父亲是最后一代私塾学员,到他,赶上,“什么也没学到。”二十多岁开始当演员,大量阅读文学经典,契柯夫、莎士比亚、易卜生。不仅阅读,而且背诵。许多大师级的美文名篇现在仍然张口就来,濮存昕说“夫人说我不会得痴呆症,因为我背下的东西不会忘掉。”

濮存昕说:“人性中有许多弱点和缺陷。”演坏人或反派,他无所谓。年轻的时候读书,喜欢联系实际,联想自己。下乡时期读《复活》,跟当时好了一年的女友分手,心里愧疚,把自己想成涅赫留朵夫,自责得不行。结果有天推开门,看见她正和别人亲热。“心里轻松啊。阳光灿烂啊。”五十多岁的濮存昕手舞足蹈。

对人生,他说,立地放下最好。“在心境中,不要负责。”

演戏,要认识到戏剧仍是舶来品,在大众中还是初级阶段。耐心讲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出现写意,避免知识分子的自以为是;做政协委员和副院长,不能给父亲丢脸,不能伤害人艺。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公益不该是负担,应该随手做。咬牙跺脚,则一定是为名为利。”

五个字,最后再加一个:了。“轮回重新开始”。没有观众,再热爱也不会有人去演戏。濮存昕说:“灯亮,幕开,从头开始,而不是从结尾开始。人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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