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县级标准

小车一进杨柳乡政府的院子,尚松杰就瞧见杨柳乡乡长何明申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何明申跑着的时候,身子向前倾着,右手向前伸着,脸上堆着厚厚的笑,那样子就像搞笑片里的动漫人物。

尚松杰忙叫司机停了车。

尚松杰跨出小车,身子还没站直,弯腰屈膝的何明申就捧住他的手一个劲地摇,边摇边说:“钦差大人驾到,欢迎,欢迎,欢迎啊!”

尚松杰这次来杨柳乡,是代表县委县政府督察植树造林工作的,责任重大。来之前他就思谋好了,要直接去植树现场。可到了杨柳乡,他还是叫司机把车拐进了乡政府。

寒暄过后,尚松杰提出要去植树现场,何明申一听不高兴了:“尚主任,我们乡穷,水总有一杯吧?”说完,连拉带拽将尚松杰扯进了乡政府接待室。

待尚松杰落座,何明申就掏出手机给乡办公室打电话:“喂,小陈吗?你去食堂安排一下,县人大农工委的尚主任来了,中午要办一桌饭。什么标准?你说什么标准?我可告诉你,尚主任是我最敬重的领导,他一年难得来一次,最少也得按副县级标准!”

何明申将“副县级标准”说得很响亮,说这话时,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尚松杰。尚松杰知道何明申在看他,脸微微地红了,心里却暖暖的。

现在乡镇经费紧张,为控制支出,每个乡镇都制订了来客接待标准,正科是多少,副县是多少,正县是多少,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一般是不能突破的。突破的也有,那来的不是有权的就是有钱的主,比如组织部的、纪委的、财政局的,再不就是跟乡镇“一把手”关系特铁的。

尚松杰有点受宠若惊,说:“何乡长莫要太客气了,千万不要为我坏了乡里的规矩。”

何明申头一摇,说:“尚主任说这话就见外了。在我的心目中,你可比副县级领导的分量还重。”

尚松杰的脸更红了:“何乡长莫不是笑话我吧?我哪敢跟副县级领导比啊。”

尚松杰曾当过两届县农业局局长。在一个农业大县里,农业局长升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的前任们一个个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升迁的,而尚松杰成了一个例外。上次县里人事调整,将他调整到县人大任农工委主任,虽然级别还是正科,却是一个有职无权的闲职,比农业局长还不如。可以说,副县级是他今生实现不了的梦。

何明申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何明申坚决的语气,让尚松杰很感动。

尚松杰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感情归感情,工作是工作,不能因为感情而误了工作。抽完烟,喝过茶,他还是跟何明申提出要去植树现场。何明申说:“不急不急,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来,抽烟,抽烟。”

帮尚松杰点燃一支烟,何明申叹道:“这乡长真不是人当的,一天到晚不知哪那么多事。这不,外面又有件急事等着我去处理。”说罢,拿出一副扑克牌放在尚松杰面前,扭头对乡里陪着接待的一名干部说:“你陪尚主任玩一下,我去去就来。”

何明申出去了,尚松杰不好意思走,只得和他们甩起了老K。开始,尚松杰甩得有点心不在焉,可甩着甩着就进入了状态。他今天手气不错,剃了对方好几个光头。

在他们牌战正酣的时候,何明申急匆匆地回来了。何明申一进屋就作起了检讨:“真是不好意思,让尚主任久等了。”老K正甩在兴头上的尚松杰忙答:“没事,没事。”

丢下扑克牌时,尚松杰竟有些不舍,但肩头的责任驱使他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一声惊呼让尚松杰心里一紧。惊呼是何明申发出的,他说:“哟,都十一点多了。”大家一看表,都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着尚松杰。

何明申说:“这可怎么办?到植树现场的路不能走车,只能步行,往返一次差不多要两个小时,等我们看了现场回来,饭怕早就凉了。唉,都怨我,都怨我。”

何明申嘴里怨着自己,眼睛却看着尚松杰。尚松杰没有犹豫,他说:“我们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吧。”

这时,那个陪尚松杰甩老K的乡干部发话了:“其实看不看都一样。我们乡这次植树绝对是实打实的。早几天何乡长就把任务分到了各村。在我们乡,只要何乡长亲自抓的事情,就不会有问题。”

乡干部的话还没说完,何明申就打断了他。何明申骂道:“你懂个屁!县里对这次督察工作非常重视。尚主任不去现场看看,回去怎么交差?你这不是让尚主任为难吗?”

说这话时,何明申哭丧着脸,不过,很快就换上了笑颜。他说:“啊,我有个办法,但不知尚主任觉得可行不?”

尚松杰疑惑地看着他,问有什么办法。何明申说:“我们把车子开到牛头山脚下,再爬到牛头山上去。站在牛头山顶,既能看清对面植树现场的情况,又可以少跑一个小时的路程。”

事已至此,尚松杰只好点头同意了。

站在牛头山顶,何明申手指前方对尚松杰说:“你看,那就是我们的植树现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尚松杰看到了对面山坡上飘扬的彩旗和大幅的标语,还有忙碌的人们。尚松杰不由赞叹说:“气势还不小嘛!”

何明申说:“植树造林是大事,我们哪敢马虎啊?”

从牛头山回来,何明申直接把尚松杰领进了乡政府食堂,开始了一场酒战。

尚松杰是第二天才清醒过来的。在回忆杨柳乡给他的“副县级标准”时,他只记得餐桌上比以往多了一个红烧甲鱼。甲鱼是学名,当地的土话叫王八。他笑了,原来副县比正科也就多了一只王八啊。汇报时,尚松杰绘声绘色地说了杨柳乡植树现场的盛况,杨柳乡因此受到了县里的通报表彰。

过了几个月,有人告诉尚松杰,那天杨柳乡植树现场的情况是做给他看的,其实,杨柳乡那天根本就没有植树。

尚松杰听了脸一沉,正色道:“你不要瞎说,那天的情况我可是亲眼所见,哪会有假?”

(摘自《长江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