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院

时间:2022-06-18 03:49:33

姥姥住在一个叫郭鸭窝的村子中间,院落没有围墙,村里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到家里来。姥姥家只有两间土坯房,又矮又小,显得破旧寒酸,很容易让喜欢怀旧的人联想到几十年前。

但是,这破旧的房子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洋溢着温馨祥和。

舅舅在千里之外的唐山市工作,姥姥寡居,爱玩纸牌,常常一张桌子摆开,便成了老年人的好去处。夏天在树荫下,冬天在屋里,赌注三毛、五毛,说说笑笑,图个高兴。

于是,家里热闹起来。不仅有来玩牌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那时候电视还不是很普及,老年人坐在一起拉家常,回忆往事,东家长西家短,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该叫老年活动俱乐部了。有的人带几棵自家田里的葱,有的带几头自家田里的蒜送给姥姥,还有的把晚辈孝敬他们的点心和水果拿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姥姥讲起当年发洪水,和姥爷携儿带女闯关东,靠3斤黄豆做本钱,卖起了豆腐脑,总是滔滔不绝。先是人推磨,起早贪黑干半年,才买了一头驴,买了一盘石磨。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一家人回到关内,在唐山定居下来。上了年纪,才想到落叶归根,回老家来了。

每月有舅舅和大姨寄来的生活费,姥姥的日子被花不完的钱滋润着,常常买只鸡、包饺子、烙大饼、炸麻花,改善一下生活,粗声大嗓招呼大家尝一尝。小孩子也来凑热闹,叽叽喳喳鸟儿一样围着姥姥,这个喊老祖宗,那个叫老寿星,吃饱喝足才拍着小肚子作鸟兽散。这时的姥姥总会说一声“喂不熟的家雀”,笑得一脸灿烂。

冬天里,姥姥买了煤,把炉火捅得旺旺的,把一盘土炕烧得暖暖的,有的老婆婆聊到大半夜,意犹未尽,就住在姥姥家里;还有的和儿媳妇生气,在姥姥家住上几天,在姥姥的劝说下,与儿媳妇和好如初了,媳妇们才把婆婆喊走。

姥姥有时候出门走亲戚,几天时间不在家,把钥匙放在窗台上的鸡窝里。村里人来玩牌,一看铁将军守门,便直奔鸡窝取钥匙,然后开门玩牌。玩到天黑或者深更半夜,再把门锁了,把钥匙放回鸡窝。

玩牌的时候,谁的零钱不够用,只管去桌上的瓦罐里自己兑换。输得没钱了,或者忘了带钱,尽管伸手去瓦罐里拿,等啥时候有钱了,再放回瓦罐里。还有的嫌零钱不好带,想换成大面额的,也是自己操作,姥姥从来不看一眼,瓦罐里总是有兑换不完的钱。

院里有3棵老枣树,是姥姥嫁过来那一年春天栽上的。姥姥84岁那年秋天,一群男娃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摇落一地红枣,水灵灵的惹人喜爱。姥姥坐在树下,招呼过路人来吃。男娃把一枚红枣送到姥姥嘴里说,老奶奶,你吃。姥姥张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说,不行喽,嚼不动了。

姥姥是在秋后走的。她躺在漆得乌黑的棺材里,被村里的汉子们抬着,离开了她生活了60个春秋的小院。那一天,满树的红枣为她送行。她走了,一夜之间树叶落光了。

村里的老人闲着没事儿,不知不觉就走到姥姥的院里来。坐一会儿,看看斑驳苍老的土坯房,才想起姥姥已经不在了,叹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了。

今年春天,我专门去看姥姥的小院。土坯房没了,杂草葳蕤,一片荒芜,三棵老枣树还在,正吐绽新芽。

朦胧间,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老人,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我禁不住喊了一声: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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