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美好

时间:2022-06-17 06:26:39

如果有人告诉你,她过着这样的生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有空就缝缝毛熊、猿猴,曾带着自己缝的第一只小熊去旅行……你是不是羡慕,这人太自在了,一定是有钱又有闲,当然还要很有才。

香港作家西西就这样生活,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轻松。她不算有钱,在香港,通常靠稿费养不活自己,还好她有退休金。她缝熊缝玩具,也不光为了好玩消遣,她因乳腺癌手术导致右手几近失灵,为了康复,开始做小熊,做着做着,完全爱上了它们,参展、出书,呼吁人类不要欺负它们……那一只只神气活现的小熊,让人想象不出来这手眼都不灵便的老太太是怎么一针针一线线缝出来的。所以,西西的书《缝熊志》出版后,被称为“奇书”。

她的生活,看起来轻松好玩,其实非常顽强,看似小情小调,其实充满着大爱。

把疾病描述得很有情调

西西被介绍到大陆来比较晚,但其实她是香港最有才华的女作家之一。

二十年前,西西写了《哀悼》一书,那是她的亲身经历。她详尽描述了手术后回家沐浴的情景:“手术之后,终于要面对现实,封条式的小膏贴松脱下来,伤口的形式就显露无遗了。低下头来,看见胸前一条长长的疤痕,仿佛乡间田野上一条蜿蜒的铁道,我伸手比比,刚好是一巴掌的长度。忽然想起以前缝衣服,为一条裙子配拉链,就这么长……如果我的右胸曾是一座山,如今是下陷的谷;如果它曾是一碟承载了粉嫩糕点的美食,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只空碟子。我赶忙穿上衣服逃离浴室。”

“从医院出来,我好像是从病床上捡到了自己的身体带回了家,这躯体如今是该由我来打理了,而以前,我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是有躯体的。虽然看了一些书,书本着重的是叫我们如何关心自己的灵魂,结果,躯体给完全搁置在一边,而灵魂显然并无寸进,躯体则在暗地里败坏了。躯体是很奇怪的,它不发生问题,不给你那么的痛一下,不给你若干刺激,你根本不注意它。啊,我有一个躯体,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长了肿瘤?”

这语言仿佛很有个人情调,却充满了对他人的关怀和使命感。她甚至在序言中这样解读这本书:“现代人生活忙碌、工作繁重,空闲时正该到郊野海滨去散步,呼吸清新空气,游泳、打球,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花太多时间通读这本书也许会得不偿失,最好是随便翻几段,选自己认为有趣的就行。如果你要知道的是癌症的情况,看《医生说话》、《血滴子》等七八段就够了;如果你是男子汉,专注你自己,那就翻看《须眉》一段足矣;如果你是医生,就试试《大夫第》怎么样?你会是长期伏案工作,喜欢坐在家中读书的人么?《皮囊语言》是为你写的。我们太重智慧,总把躯体忽略了。皮囊不存,灵魂如何安顿呢?你是四十左右的年纪吗?或者《数学时间》是为你写的,人一旦成年,就该为自己的健康负责了。你的胃仍常常隐隐作痛吗?你是否又胖了些,老觉疲倦,工作过多?请珍惜身体,注意饮食……”

右手失灵,就去学做熊

西西患癌症十几年,2005年,由于手术后遗症,她的右手日渐失灵,要做物理治疗。为了康复,她开始做手工。

西西最初自己买书学做熊,为了更像样子,正式拜了师。老师是香港熊会的主席,见西西年纪一把,白发稀疏,衣衫朴素,学费就只收半价。从初级一直学到高级,大概用了半年多时间。西西是年纪最大的学徒了,同学都是小学、中学的小女生。

做成的第一只毛熊,西西给它一个名字,叫“黄飞熊”,因为它是黄色的,很小巧,西西带着它搭乘飞机,去过荷兰、德国、英国等地旅行,去看毛熊展览。

这对于右手不灵便的西西来说,非常不容易,但是她专注而有兴致。老师的熊会每年都要举行比赛,老师鼓励西西参加比赛。西西设计了一只《水浒传》的九纹龙史进,因为可以在它身上绣九条龙纹,而且是中国服装。老师看了很喜欢,说很有创意。西西再一连做了几只,那是水浒兄弟:燕青、偷鸡时迁、杨志、张清。这些作品英国的评审给了高分。

西西缝的熊,每个都有自己的身份,所选择的都是她喜欢的正直、英勇、有理想的人。比如拿着风筝的“曹雪芹”。为什么拿风筝呢?因为他曾写过一本关于风筝的书,是写给一个和他一样穷困的邻居。曹雪芹见邻居没饭吃了,专门写本书教他做风筝,拿出去卖,就能养家糊口了。其实,曹雪芹那时也很潦倒,还写一本书教别人生存技能,令人感动和敬佩。西西把自己喜欢的伟大的人、可爱的人做成熊,比如一身素衣、对视抚琴的荆轲与高渐离,卧而梦蝶的庄周,司马迁、嵇康……憨态可掬的熊正经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西西的小同学们手脚灵便,眼睛又好,会做圣经的各类人物,可是并不知道西西做的这些是何方神圣,她们没有读过《水浒传》。好在西西写了《缝熊志》,每一篇讲一只熊,也就是一位人物,包括他们的生平故事和衣着细节。依附着这些熊,西西串出了整个中国服饰史。

西西说:“我在《缝熊志》里做的熊穿衣服,是一个系列,都是中国传统服饰。当时,我刚好在看中国服装史,我就想,外国人的熊都有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中国人不能让熊穿中国的衣服,让外国人知道我们的衣服也这么漂亮。”

做毛熊和猿猴,希望它们不再受欺负

今年4月谷雨那天,西西带着自己手做的毛熊和猿猴,到东莞的莞城图书馆做展览。一向非常低调、很少在媒体和公众面前露面的西西,这次亲手来布展,每只熊都要亲自整理、造型,用她的左手一点点地摆弄。有时扶不正了,她会假装生气地对她的小朋友说:“这么站好就不要再动了,很漂亮了。”在她心中,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她说,布展过程非常辛苦,每次拿出这些玩偶总会缺胳膊少腿的,必须修补。她不放心让别人来布置展场:“每只熊都有自己的身份,如果别人不知道它们的分别,胡乱放在一堆,很容易出错,所以还得我自己来。”

西西一向深居简出,为了这些亲手制作的毛熊和猿猴,她才辛苦地布展、抛头露面接受采访,希望通过她这些毛熊和猿猴,让更多的人能了解人与动物的关系,不要再去伤害它们。“我最近到过很多动物园,有的真是改进了很多,但旧的动物园完全没有变。一个笼子、玻璃房间,小小的,就关着一只猴子或猩猩。这样对它真是不应该,我们现在已经是21世纪,怎么还可以这样?我们花那么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去保护熊猫,但我们不是只有熊猫,还有别的动物需要我们关爱,比如猿猴,比如月熊。李白诗中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猿声是再也没有了,月熊的胆都给人割开来,插着管,你花钱就能喝到胆汁,这也是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就出来讲毛熊、猿猴啊,引发人们的爱心。”去年,人们曾一度熙熙攘攘关注“活熊取胆”事件,再看西西的《缝熊志》里,早就有一组“受伤的月熊”,让人看了心里无比柔软疼痛。

善良而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西西甚至想到细菌的生存权。她的身体很不好,感染了一种叫幽门螺旋菌的细菌:“它就像个钻子,在肠子穿了一个洞。它在那里很舒服,但我就麻烦了,必须去对抗它,我们都是生物,不是它死,就是我死。这也真是两难的抉择,世界上那么多生物,谁都有生存的权利。我们到底应该保护哪种生物,又该伤害哪种生物?”

这个病痛的身体里,藏着无限的美好。

摘自《金色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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