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 第1期

时间:2022-06-17 04:21:56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生命慎始。但得而不待,时不再来。生命无关途中际遇,兀自向前。终于明白,幸福不在终点,幸福就是此生此路。请珍视每一寸光阴,珍视每一个共同渡过的人。相信同伴就是一种珍贵。 ——Alfred D'Souza

1.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对他总是一往情深。”

看到这句话时,我刚刚过完二十七岁的生日,是在朋友的微博上,转来转去的就入了我的眼。彼时阳光正好,北京难得的艳阳高照,我盯着屏幕,过了许久,才笑起来。

一个女生,从七岁,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中间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用来认真地喜欢一个人?能够一往情深?

苏图,你这个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少年。我七岁时认识你,十七岁时和你分开,如今我二十七岁,失去你的消息整整十年。

彼岸花都开好,然而你却已经消失不见。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条件不富也不贫,父母职位不高也不低。我五岁之前对他们的记忆少得可怜,因为我一直和外公生活在新疆,而主要原因就是我妹妹的出生。

那个时代“超生”两个字,象征着罚款和责任,甚至对父母的工作也有莫大的影响,而把刚刚出生的妹妹送走显然不太现实,于是没有任何人和刚刚学会走路的我商量,我就被打包送去了外公那里。事后想想,就算他们有心商量,估计我也听不懂。

记忆中的外公一直儒雅干净,带着特别斯文的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深深陷下去,显得极为温柔和蔼。他当时在建设兵团做书记,老实敦厚,很有人缘。那时候我常常跟在外公身边散步,总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马书记,散步呢?”外公总是礼貌而客气的回礼,然后答上几句。散步的小路很短,但我们却总是要走好久。我迷恋小路两边的花花草草,常常玩弄许久,外公也不急,就站在一旁的荫凉中,温柔地看着我。

那段时光,也是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日子。外公一生很不幸,自小因为战乱被遗弃,后来被好心的知识分子收养,然而历史中最为动荡的岁月,那对好心的夫妇最终自杀在文化浩劫之中。外公十四岁开始工作,这一生脚步可谓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他阅历丰厚,就成了我们一老一少交流的谈资。记忆中他的声音柔软动听,讲述江南水乡风光细腻时总是让人向往得不得了,急得我围着他转,吵着让他带我去。他和外婆二十一岁结婚,生了大姨和母亲之后,外婆病重离去。而重情的外公自此孑然一身,多少人劝着另娶都被外公否决了。

后来我常常想,长大后的我对于爱情、亲情总是那样固执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幼时在外公身边的耳濡目染。

外公对于子女的教养向来以溺爱为主,母亲和大姨自小娇生惯养,从不辛苦。我因为是他孙子辈唯一一个养在身边的,更是得宠一时。据说那时我经常仗着外公对我的宠爱横扫大院,弄得鸡飞狗跳。李奶奶的月季花被我剪了又剪,刘爷爷的苗圃也常常惨遭我的毒手。人家找上门来,外公忙着道歉,我在一旁啃着西瓜洋洋得意。

大姨后来常常拿这些旧事数落我,我却一点也记不得。印象中只知道那时新疆的天特别晴朗,蓝得分外透彻干净。外公工作时,就把我留在兵团的幼儿园里,因为是兵团的家属幼儿园,孩子们大大小小的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大一点的不屑和我们玩,小一点的我们又不屑和他玩,弄得最后高高下下形成了很多帮派。而我压根无心和他们做一些脑残的游戏,总是算着时间,经常趴到窗台上看外面的天色,每当太阳缓缓西落,天边呈现出一片金色霞光时,外公就会来接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车子的大梁上,然后慢悠悠地带着我回家。一路上骑得很慢,我大声和他说幼儿园发生的事情,他则在我的头顶微笑。

外公休息时,就会带着我去钓鱼摘水果,记忆中他的车子总是骑得很慢,很多次都被年轻人追赶着超了过去,我急得大叫,“外公,快点!快点呀!”

而他总是轻声笑笑,“急什么?河河你看,路两边的风景多好看呀!”

我轻松而无聊地向周围看去,一片片绿油油的葡萄架上面接满了果实,好多当地人一脸笑容地忙着采摘,我咽下口水,“外公,我也要那个!”

“好啊!一会儿河河多摘一点!”

外公对我的爱几乎可以用宠溺来形容,但凡是我的要求,他从不说不,总是温柔地点头答应,然后说,“河河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骄傲的像是一个小公主,摇头说,“暂时没有了!”

后来听别人说,我当时人虽小,但特别聪明,就是个烦人的小人精,总喜欢和别人讨价还价,就是陪外公去买菜,也经常仗着自己笑容甜美,厚颜地跟摊主顺两头蒜或者一把葱。

在外公的关爱中,我幸福地成长到五岁时,母亲来接我了。因为到了上学的年纪,她还是希望我能回到他们身边,毕竟外公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当时我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一点好感也没有,甚至有些敌视她,无奈的她在我连踢带踹甚至动了嘴之后,强行将我拉上了火车。

从此,我的人生,开始了新的变化。

2.

在外公那里,我是他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我就像一个小公主,在他精心备至的呵护下,一路成长到五岁。然而回到父母身边之后,一切都变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妹妹才是真正的公主。

起初,无论买什么东西,母亲总会买两样,什么都可着妹妹先选。为此我做了很多次无用的斗争,最终都败在那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的经典名句之下。当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很多次都想大声问问她:“姐姐为什么一定要让着妹妹?我们都是人,都是平等的,有什么让不让的?”然而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冷笑着等妹妹选完,才拿着剩下的回自己的房间。即便如此,妹妹也经常变卦,东北话叫蹬鼻子上脸。无论什么东西在她那里好像都不如别人的好,没过几天,她总是会通过各种方式撒娇耍赖要求我和她交换。最开始我坚决不同意,甚至大动干戈,妹妹不抵我大,总是哭着将我的罪状无限放大。那时父亲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我对他们的敌视,所以更不敢动手打我,唯恐我逆反起来,出什么状况。但鉴于妹妹的眼泪攻势,他只好要求我面壁思过。

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我就学聪明了。母亲无论再买什么,我都一样不选。妹妹不要的,我更不要。我总是十分轻蔑地看着母亲把东西尴尬地都塞进妹妹手中。然而,没有了对手,寂寞的妹妹对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物或者东西也不再上心了,久而久之,我们的初级争斗为母亲省下了一笔钱。

我自小在外公身边长大,不如妹妹一直生活在西安,所以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再因为和妹妹之间的不愉快,她更是勒令整个大院的同龄人不许和我玩,否则她不会再跟背叛者说一句话。那时的妹妹已经白白嫩嫩,很有人缘。而在新疆受过风沙烈日洗礼的我,简直就是个黑球,自然不受欢迎。

那段时光我无疑是寂寞的,看着妹妹在一群人的围绕下骄傲的模样,我也会十分嫉妒。那时候我常常想,如果能回新疆就好了,有外公陪着我,我们依旧可以在阳光很好的午后骑着车子去钓鱼。

于是我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只要可以坐火车,就可以回到外公的身边。然而时光一天天的过去,迎来的只是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五岁前外公送我去的幼儿园,只负责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出意外,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开始学习。虽然古板的生活依旧毫无希望,但至少我可以离开家,离开妹妹,当时的我,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新的生活总算逐渐回到正轨,我开始有了新的朋友。只是似乎与外公在一起时光太美,他给我的世界太大,我总忘不了新疆那片蓝天,忘不了开在荒野上的格桑花,所以即便身边有了所谓的朋友,有了那些笑声,我终究是孤独的那个。

因为孤独,我把一切的时间都用在翻看那些薄薄的书册里,我记得五岁之前,我尚分不清好坏的时光里,年老的外公总是躺在躺椅上为我念书,那时候我不知道金庸是谁,更不知道那个为酒而死的古龙是多豪迈,却依稀能从外公沉雅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的不同,有些是为了侠义,有些是为了爱情。

幼儿园的最后一年我已经比旁的孩子会看许多书,而肖萌则终日沉浸在父母的溺爱中,当着那个受万千宠爱的洋娃娃,我并不羡慕那种生活,却在成长的路上坚定梦想,我要长大,坐上可以带我去远方的列车,然后在下车那一刻扎进这个世上最疼我的外公的怀里。

就这样,我在离开外公后在西安过了第二个新年,那年我七岁。

3.

过完了新年,大院搬来了一个新的邻居。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西安下了几天的雪停了,我们一群孩子在雪地里站着,痴痴愣愣地看着几个工人来来回回从卡车上往下搬家具,然后一个少年站在角落里,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人,就是苏图。

干净的皮肤和清澈的眉眼,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起外公对我讲述的江南风景。静怡美好的画面,仿佛眼前的男生。

那天,玩的孩子群里有人问,谁搬来了?有人答:听我爸说,是厂里新来的工程师,好像还是从上海来的。

上海。后来工作,因为调动我在上海居住过一段时间,也在亲身感受那个城市的繁华之后,明白为什么少年的苏图刚刚来到西安这座古老的城市时,会是那副不甘心的表情。

那天,我们一帮孩子看着搬家公司把那些漂亮的家具搬上楼,才要离开的时候,就见那个穿着红毛衣一直忙里忙外的漂亮阿姨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拉着少年的苏图向我们走来。

“你们都是这个大院的吗?”那阿姨的声音很好听,轻柔的就似乎四月的江南雨。

不明其意的孩子们呆滞地点着头,见我们点头,苏图的母亲道:“阿姨请你们吃糖好不好。”

我们幼年的时候生活虽然已经不差,但是大白兔奶糖,仍旧是奢侈品,那天被苏图母亲递到我们面前的红瓷盘子里躺着一盘子的大白兔,它们那么香甜,诱使着一群孩子毫无教养的你争我夺,那天伴着我们的抢夺,苏图的母亲说:“小朋友,这是苏图,以后你们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便拉了并不高兴地苏图到我们面前,近看,那少年更为精致,只是我却看得出,他眼中挂了丝丝的不屑。

那天的事情,结束的很奇怪,苏图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才仰头迎上那双眸子,就听一声浅浅的哭声响起,我是肖萌的姐姐,我听过她出生的第一声啼哭,自新疆归来也是在她的啼哭与争夺中长大,所以我听得出那是她的哭声。

小猫一样的哭声瞬间引起那个冷漠的少年的注意力,少年的苏图自我们身边绕过,然后蹲在正缩在石桌下的肖萌面前。

“哭什么?”尽管那话说的并不温柔,但我却听得出,他心疼这寒冷的冬天蹲在角落里哭的女孩子。

“糖……”其实后来想想,我这么多年都不得父母宠爱的原因,其实并不全因我为人冷漠,因为在对父母宠爱的争夺战中,我自始至终都比肖萌少了些用心,我哭不出她那种我见犹怜,哀号不出她对父母忽视的那种撕心裂肺,更无法在小小年纪把那种无辜与无知演绎的那样入木三分。

“糖?”听肖萌那般说,苏图一笑,拉着她走到苏母面前。

可是糖已经被瓜分的不剩,苏母微微尴尬地看着我们一帮孩子,幼时对孩子来说,糖是人生中最不能被让出的东西,犹如成人世界对爱情的吝啬,所以那天抢了糖的孩子都看着我,似乎我是肖萌的姐姐,我就要把我的一切拿出来安抚妹妹的伤痛。

就在我呆呆的时候,扁着嘴,大眼睛里噙着眼泪的肖萌冲着我道:“姐。”

那天,我的手是被少年的苏图掰开的,因为自三岁起就弹钢琴,苏图的手指很瘦,却很有力,所以那个飘着雪的下午,我的手被掰的生疼,而我并不多奢求,只乖巧地拿了一块的大白兔,被他自我掌心最热的地方拿走,然后任由那个地方空了整整十年。

4.

那块大白兔终究进了肖萌的嘴巴里,感受着那块糖的甜度,她破涕为笑,那孩子气的样子,就连苏图的妈妈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阿姨,我叫肖萌,草字头的萌。”奶声奶气便是年少时肖萌说话的口气,而看着她那样子,苏图也笑了起来。

而我们初见那天,肖萌的世界有着瞩目的关爱,而我的世界只有空空如也的手心,我不知道那一刻少年的我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好荒凉。

自那件事情之后,肖萌的人生自然而然和苏图联系到一起,而对我来说,这个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的男孩,并未在那个下着雪的日子走进我的世界,而他真正走进我的世界已经是三年后,那三年,苏图一家在家属楼安定下来,而因为肖萌很喜欢他,彼此两家又挨得近,所以交情不错,只是自苏图搬来,三年,我与他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数的过来,而真正和苏图长聊还是我们十岁那年,一并在厂办小学的我们的一个秋末的晚上,那晚,不想回家,不想和肖萌因为不必要的事情争吵,我躲在教室看那些杂书,十岁时候的肖河因为年少时外公的启蒙,很爱看书,虽对那些爱情一知半解,却很喜欢在那个世界找一份属于她的清静,而那样的清静在那个下午被打破。

“看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头的时候苏图的脸闯入视线,没想到他会回班,我一愣才道:“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害什么羞。”说着便夺来我手中那本琼瑶的《一帘幽梦》,而那天,那个时间我正看到费云帆遇见紫菱的时候,我年少却相信天命,总觉得那似乎也是冥冥中的注定。就像冬日里雪花飞舞中,我第一次见到苏图。

“你看得懂这些?”那时的琼瑶作品还被老师和家长当做,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离我们似乎太过遥远。

见他那副见怪了的表情,我点头道:“这算什么。”那天我似炫耀一般把课桌的桌洞面向他,里面有金庸,有古龙,有亦舒,有梁羽生,还有已作古多年的曹雪芹。

“肖河,你要不要这么强,你学习这么好,还天天看这个。”

我冲他一笑,拿回他手里的书,塞进桌洞,轻声说道:“没办法,天生我才。”

听我玩笑,苏图切了一声,而那个本该我独自回家的晚上,苏图陪我走完了那条长路,那晚我们说了许多,说他爱的球队,他爱的音乐家,说他小时候看武侠剧还曾幻想等长大,他可以独自去远方,他会到那个叫少林寺的地方,然后学一身武艺回来,那时候我虽笑他傻瓜,却很庆幸,我读的那些书让我有足够的资本和他山南海北的聊,而那之后,放学参加完学校的音乐班的苏图,养成了等我一起回家的习惯。

5.

我十一岁那年,因为生病停学一年的肖萌跳级到了二年级开始学习,而我与苏图一起回家的路上开始多了她的存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年少的肖萌总会走在我们之间,肉肉的小手拉着苏图的手,留我一人形单影孤。

而苏图疼爱小我们两岁的肖萌成了习惯,所以一直当她是妹妹疼爱,不管肖萌要什么,而那样的溺爱让肖萌总是在苏图离开后冲我笑,笑的犹如她得到了父母的宠爱,我却两手空空一样。

我并不在乎那些,只觉得我与苏图在我们同龄的世界,是最谈得来的就好,而这一切直至我们十三岁那年,那年,苏图父亲要调走的消息传出,而那时候已经初中一年级的我和苏图之间没了肖萌,说话也再不局促,我会与他玩笑,他也会厉声责备我笑傲年级的成绩,我一直都记得那天回家,说到他会随着父亲回上海又或者回更大的城市北京,我道:“你走了,还会和我联系吗?”

“当然了,咱俩不是曲洋和刘正风吗,英雄已然相见恨晚,怎么能就此断了消息。”

“那就好。”其实我明白对爱玩年纪的我们来说,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很难,但是忘记曾经的朋友却很简单。

我不知道是不是看的小说太多,我十三岁,知道苏图会离开的那个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拉住了苏图的手,只有那么一下,被我拉住的苏图一愣,而我也一愣,才道:“你伸手干吗。”

“你拉嘛。”

“抓袋子,是你伸手过来的好不好。”狡辩声中,仍旧是回家的那条长路,我虽然死不承认,而苏图也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拉住他的手,感觉真的很好。

只是那天回家,站在厨房门口的肖萌道:“姐,为什么你和苏图哥每天都一起走。”

换鞋,并没理会她的话,我回到卧室。

而不甘心的肖萌追来道:“肖河,苏图哥哥说了他只疼萌萌。”

依旧不理肖萌的话,直至她气得上来扯我正看的书,那天,苏图借给我的《书剑恩仇录》被她撕成两半,而我也在沉默多年之后与肖萌吵了起来,“萌萌?把你那套装可爱的本领从我眼前拿走,我看不惯,也不想恶心到自己!”

肖萌扁扁嘴,委屈地缩在父母怀里大哭,而亦需要关怀的我只得到父母用一句“姐姐要让妹妹”搪塞。

我并没在纠结那件事情的得失,因为那年苏图父亲的调令被取消,他没离开。

就这样,我们自十三岁长到十五岁,那也是我离开新疆的第十个年头,十年,我依旧会每个月给外公打去电话,问他的近况,告诉他,我会回去看他,只是十年,因为父母的阻碍,那个承诺我一直没兑现,而这一切直至我十五岁那年夏天,那个夏天,我还没为外公打去电话的时候外公却给我来电,只是电话那边却再不是那个会宠溺的叫我河河的声音,那个急促的声音说,是苏建国家吗,是肖河吧,告诉你妈,你外公晕倒,现在在医院抢救呢,让你妈快来。“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挂掉电话的,就记得,我满院子找带肖萌去医院看眼睛的母亲,直至找到母亲,我才哭着说,外公在抢救,妈,你带我去看外公好不好。

在我担心着外公的安危,想在这时候飞一般赶到这个老人的跟前时,父母却商议决定,他们一并去新疆,要我留下照顾,因为眼睛发炎,正在上药的肖萌。

我不肯,近乎吼叫地和他们大吵,而最终争吵无果,我带着书包,和存下的零花钱离家出走。我想用那些钱买去新疆的车票,然后以最快的时间到外公身边,只是那些钱,根本不够我到那个遥远的地方,只是我并没离开火车站,而是在候车室坐到深夜,而那个晚上找到我的不是父母,不是肖萌,而是苏图。因为在回家的路上,和他说过,我和外公的故事,并且告诉他想在有钱的时候买一张车票,回到这个老人的跟前,而他记住了,所以在知道我离家出走,全家满大院都找不到我下落的时候,一个人跑来火车站找我的下落。

我一直都记得苏图找到我的时候,我抱着书包哭红的双眼,而站在我面前的他并不责怪我的固执,只说:“钱不够吧,也不知道找人借了钱在学人家离家出走。”

那个深夜,身边是沉在梦中的旅人,他们会从这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生存,也许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而生命比候鸟一般的迁徙更加无情,它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挂念外公安危的我,在那个晚上,趴在苏图怀里,哭的泣不成声,那时候的我在心里不断祈求,我宁愿用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换那个在远方我所挂念的老人,转危为安。

而那天,哭够了的我被苏图带回家,近乎动用了全大院力量去找我的父母并没责骂我的冒失,母亲只是抱着我的头跟我说:“河河,姥爷,没事儿,大姨打来电话,姥爷没事儿。”没事了,没事儿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傻笑,笑到哭,而苏图似乎给肖萌擦眼泪成了习惯,所以那个上午,一并为我擦去了眼前的眼泪。他的手很轻,就似年少时姥爷为我擦眼泪的感觉,手捧着我的脸,大拇指轻轻一下。

6.

姥爷的病好后,我因为父母不让我同去新疆的事情,在心里产生了隔阂,足足一年时间都没和父母好好说话,而肖萌对此显得格外开心,她乐得我们关系不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是父母眼前的宝贝儿,公主。

就这样,我自初中升入高中与苏图一起,成绩依旧是最好的,肖萌却不然,成绩极糟,只是成绩即便再不好,父母总不会责备她不努力,似乎这个家有我的优秀就够了,而肖萌只要可爱就可以。

我和苏图升入高二那年,肖萌照旧叫苏图哥哥,十五岁已经懂得打扮的她,越发灵动漂亮,却依旧像是小孩子一般拉着苏图的手,而苏图从不去说什么。当时我的不知道他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喜欢。

我原本以为,我和苏图会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后,会迎来同一个大学,也许因为习惯,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只是十七岁那年夏天,苏图父亲的调令再次下达,这次不会再有差错,因为美国一家大学来信要苏图父亲去做交流,而总厂对事情很重视,下调令要苏图父亲尽快回到上海,因为交情很好,苏图父亲离开那天,我们两家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

饭桌上大人们惋惜离别,感叹不知再见时,肖萌亦拉着苏图的手一直问,苏图哥哥,一定要给萌萌来电话知不知道,萌萌把电话给你写好,放在你铅笔盒里,你一定要记住。

“好,好。”

那晚,在苏图家,苏图的母亲拉着肖萌的手夸她乖巧,而我似局外人一般,躲到了阳台,似乎独处已经成为我和苏图在一起的习惯,那天,见我一个人,苏图也来了阳台。

说到上次离开,他答应我会和我联系的事情,苏图道:“没想到,在这里是十年。”

“是呀,十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从我这拿走了什么吗?”

“什么?”

见他那早已忘了的样子,我一笑:“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是欠我的。”

“那就一直欠着吧,等我想起来,一定还你。”

“苏图,你十七年的人生里,有过喜欢人的感觉吗?”

“当然,不过你问这干嘛,肖河,你不会恋爱了吧。”

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我一笑道:“嗯,只不过是暗恋。”

“谁,我认不认识。真是朋友,知道我要走,报这么劲爆的消息给我。”

“苏图,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以我的性子,我会把那句话憋在心里,这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只是那晚,我总觉心有不甘。

深夜的寂静,让身边除了我们的喘息在没有半点声音。

许久,苏图才说:“河河,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不喜欢你。”多直白的拒绝,就似初见时,他什么都不说,从我手里抢走那块糖一样。

那样的拒绝,让一向高傲的我在没有呆下去的理由,我转身跑着离开,却在阳台的出口看到肖萌。

因为我的离开,两家的聚会早早结束,回家的父母责备我的不懂事,而似乎知道什么的肖萌则冷嘲热讽的与父母说着我表白被拒绝的事情。

而那个晚上,我在哭泣中把这十二年所隐忍的一切都爆发了出来,我在被苏图拒绝的晚上,在家里的客厅一巴掌打在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肖萌脸上,因为我那一巴掌,父母与肖萌都愣住了,还是父亲说:“肖河,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我想做了十二年的事情,爸,凭什么,凭什么我一样是你们的女儿,却要被送走,凭什么,我自小就得不到你们的爱,自小就要被“你是姐姐”这几个字压着,肖萌什么时候当我是她姐姐过,你们从没想接纳我,从没想过给我好的真正的家,既然如此当初干嘛接我回来,既然接我回来,哪怕一点点的爱,为什么都不肯给我。”在我悲泣的指责中,父母呆滞坐在沙发上,而肖萌也因为那一巴掌站在远处什么都不说。

而那晚,我来到这个家第十二个年头,即便被喜欢的男孩拒绝,把心里的一切都发泄出来的我却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却隐隐听到些声音,似乎是苏图的。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照顾我的母亲说我发了高烧,睡了整整三天,三天,我听着那个数字呆坐在床上,我明白,那代表,苏图已经走了。见我发呆,母亲说,苏图走前来看过你,说着自我书桌上拿来一个红盘子,而那红盘子里放满了大白兔,他想起了自我手里拿走一枚大白兔,在十年之后还给了我整整一盘,没哭,也没问母亲别的,我包开一颗糖放在嘴里,不知道因为才吃过药,我只觉得那块糖很苦,我含了许久才慢慢变甜,那个下午吃着那块糖,我只觉得那似乎是我的人生,在苦涩中度过年少时,未来的路,似乎会是美丽的,而因为一块糖来到我世界的苏图,似乎也用那样的方式与我说了再见。

7.

苏图离开后的那些日子,萌萌变得十分奇怪,她虽然不敢招惹我,但时不时借着各种理由找父母出气。

我根本无心理她,更加卖力的学习,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忘记从前。我也总会梦到苏图的背影,一步一步离开的模样。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那三天中,苏图和肖萌度过了怎样的欢乐时光,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少年苏图的心事,他喜欢我的妹妹。

她可能不够优秀,做得不够好,可是他都不在乎,他单纯的向往她身上的欢乐,沉默地喜欢着她。

我不再想去计较一切,安心的开始打理自己的生活。高三很快过去,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我心情特别平静,一点都不激动,我甚至觉得,过去那一段苦闷的岁月一点都不值得。我把大好的青春奉献给了课本,可是它又能给我什么?但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中国的教育。

之后,我就安静地等消息,直到北大的招生电话打到家里来。父母欣喜若狂,看着他们喜极而泣的表情,我终于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和坚持,还是值得的。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我真是没什么东西想要带走,整个高中的课本和卷子我整整收拾出两车,然后一起卖给了小区收废品的老头,苏图送给我的大白兔奶糖被我装进一个小纸箱,仔细的封存起来,此生都不打算再吃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个坚强的人,我不敢面对这些回忆,也许正因为刻骨铭心,才更让人痛彻心扉。

青春于我,实在不是个特别值得回忆的岁月。

行李也少的可怜,我几乎没有几件衣服,装进一个袋子就足够了。母亲几次张罗要带我出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她十分尴尬,最终没有办法的作罢。

临行之前,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原本是为了欢送我而举行的晚餐,母亲特意做了很多我喜欢的精致菜肴,当时看着满桌子层层叠叠的盘盘碗碗,我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和诧异。我所喜欢的口味,原来母亲一直都是知道的。感慨过后,一种莫名的忧伤又浮上心头。既然你早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才会为我准备呢?

我们从前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是,我用了多少岁月,才等到今天?

萌萌也很不自在,平日里这样的盛况都属于她,今天主角突然换了人,她很不开心地皱着眉望着自己的碗,头也不肯抬一下。父亲因为高兴,还倒了少半杯酒,举杯说道,“河河,你很用功,也很努力,今天收获了这么多年的投入,作为父亲,我很为你骄傲,希望未来你的生活能够更好!”

我愣了足足三秒,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外人对自己说话的口吻,然后对面的男人,却是我的父亲。我点点头,冲他浅浅一笑。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我们之间的沟渠,深得无法用三言两语的亲情填满,更加无法跨越。

萌萌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道,“是啊,真够光宗耀祖的!”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如果想做,也可以做到的!”

也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她,她怒冲冲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是啊,如果我想做,我也肯定做得到,可惜我不稀罕!不稀罕!我有爸爸和妈妈保护,我一辈子都不用那么努力,我依然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这句话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口,疼得我几乎掉下眼泪。母亲也觉得这话太重,站起来狠狠地骂道,“萌萌你在说什么,马上跟姐姐道歉!”

萌萌倔强地撇过脸不看我,压根不打算为自己的失言付上任何责任。是啊,她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高人一等。我放下筷子,也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是呀,你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的手段总是那么巧妙,能够通过自己的方法在父母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是……”我故意顿了顿,笑眯眯地说道,“他们也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你,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我特别想看看你到了那一天,会是什么鬼样子。没有一个人管你,要你,可怜你。就让你自生自灭,到时候,你这个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撒娇耍脾气的大小姐,要怎么活,怎么死!我一定会好好的等着看你那一天。作为你的姐姐,我是绝对不会理会你的!”

萌萌的脸色变得惨白,吃惊地看了我半天,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跟着要去安慰,我叫道,“不许去,让她哭,你能护得了她一辈子吗?”母亲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后来,萌萌果然变了个人似的,专心功课,努力学习,高中的最后一年,她拼得十分辛苦,但最终以不错的成绩开到了西安交大,毕业后留在了西安,一直陪在父母身边。

而我去了北京,开始了人生新的转折。毕业后留在一家外企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规律得十分安心。我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从前,去想苏图。

7.

我的故事到这里,应该就算是一个结尾。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西安,听母亲说老房子早就拆了,大院的邻居们四面八方的生活在偌大的城市中,说到这里,母亲十分感慨地告诉我:“你说多奇怪,就算只生活在一个城市里,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们!”我笑笑,没有回答。其实一个城市说大不大,但如果想要找一个人,其实是很吃力的。

我和父母的关系也没有太多的改善,大家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个问题,起初是不知道怎么回去怎么面对他们,久而久之的,不回家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一旦保持,就是很多年。

好在他们身边还有萌萌,能够代替我弥补无法留在他们身边的位置。逃避有时候是无可奈何的结局。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在冥冥中降生到这个家庭,到底是他们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年轻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和我的内心,他们明知道我对他们将我送到外公那里存有芥蒂却不知该怎么和我打开心结,他们清楚的知道我对他们的敌意,选择走和他们不同的路。可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能任由着我任性,只希望等我长大后能够逐渐理解他们的用心。

然而一栋高楼需要坚实的基础,亲情也是如此。我在人生的成长中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不近人情,只想快点逃离他们。而可怜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好一股脑的把爱都给了妹妹。

其实这样也好。

我很少和萌萌联系,QQ中的她头像总是亮着,变换着各种造型,签名也记录着每天的生活。有人说姐妹是世上最难懂的一种关系,我完全赞成。听母亲说,她的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而萌萌对于他们,仅仅是应付而已。母亲每次说到这里,声音总是透着无限的疲惫,“女孩子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身边不停的换着男伴,让别人知道了,终究不好。可是我怎么说她,她都不听。河河,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和她聊聊?你们都是年轻人!”

我笑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其实我应该能猜到萌萌为什么这样。少年时苏图一直守护着她,她也一直习惯着被这样守护。久而久之,就把它看做一种本能一种应该,毫不计较,不当做一回事。等她长大了,回首从前,发现苏图隐藏在岁月最初的爱,总会被它的纯净所震慑。然后就不自然的开始后悔,因为苏图已经漂洋过海,永远的离开。

不知为什么,我总能记得苏图,记得他腼腆的笑容,我曾经那么那么的喜欢过的男孩。

可他,一直都把我当成朋友。

去年,外公去世了,九十七岁的高龄,在这个疾病频发的年代,也算是高寿。依照他生前的愿望,我们将他留在了新疆,他和外婆认识,结婚的地方,一辈子最为牵挂的爱。

收拾他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一本他手抄的《书剑恩仇录》,晚年时他的生活可谓寂寞,我们都不在他身边。看着字迹工整的一页页白纸,我常常会泪流满面。外公在我的人生最初,带给我无限美好,那种美好一直让我摒弃世间的无限险恶,在受到欺骗,堕落时,我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是有美好有真爱的。

因为外公就是这样。

我也会在午后闲暇的时候想起他的背影,然后翻开《书剑恩仇录》。我不喜欢武侠,也不喜欢英雄,因为现实中生活实在太过平凡。然而这本书,我却整整看过十七遍,总是特别喜欢书中的霍青桐英姿飒爽的模样,然而她最终也没有和心爱的陈家洛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特别的瞧不起陈家洛,觉得他太懦弱,太自私,甚至有点自卑心里。

然后我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苍天总为红颜妒,不叫翠羽遇萧峰。

我忽然想起少年时的自己,倔强得不可一世,想到了苏图,单纯干净的少年,想到萌萌,骄傲自负。

我们在青春的激流中迷失了自己,找不到方向,更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于是我们很自然的失去了彼此。

我和苏图把名字的末尾一个字放到一起,正巧可以组成一个词语:河图。我总觉得它很美。书上的解释是龙马身上的图案,而我想的却是另外一个画面。一条清澈的河水缓缓东去,夕阳西下的风景,染红了河岸的一片浅滩。浅谈上少年稚嫩的手笔,画得却是两个人手牵着手,一直走向尽头。

这种感觉很好,希望像是在前方。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生命慎始。但得而不待,时不再来。生命无关途中际遇,兀自向前。终于明白,幸福不在终点,幸福就是此生此路。请珍视每一寸光阴,珍视每一个共同渡过的人。相信同伴就是一种珍贵。 ——Alfred D'Sou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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