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 活 第1期

时间:2022-06-17 08:37:10

齐大金背着手从坡地上踢踢哒哒走下来,两只马铺市买来的尖头皮鞋踢起了土楼乡村的尘土,浓烟滚滚,好像一群野山猪扑向山坳里的土楼。

从上面往下看,土楼好像一口古井,一口阔大的千年枯井。齐大金的两层小洋楼建在高高的坡地上,就像一只皮鞋把土楼踩在脚下。现在,齐大金脚下的皮鞋踢起一片尘烟,弥漫在土楼的上空。

这是一个阳光很凶猛的早上,齐大金背着手,脸上像是镀金一样闪闪烁烁,他走到了土楼的门埕上,土楼里接连跑出了几个人,对着他点头哈腰,嘴里呵出一阵阵的酸菜气味。有人伸手要为他掸去身上的尘土,齐大金眼光冷冷一瞥,那只手就哆哆嗦嗦缩了回去。他皱着眉头,脚在地上跺了一下,皮鞋上的尘土就抖落了一地。

“大金哥,你这双新鞋真好看。”

“一定很贵吧?大金叔,你的脸色越来越春风了。”

齐大金侧身对着东山那边照射过来的光线,脸上一半打着阳光,一半阴着。他就绷紧了那阴着的半边脸,说:“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

“大金叔,你这是跳财,呵呵,你财运又要来了。”

“这还用你说?我大金哥,财气旺,摔一跤也能捡到金元宝。”

这些迎合讨好的话,齐大金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他揉了揉阴着的那只眼睛,心里想起夜间做的那个梦。在那个奇怪的梦里,他浑身破烂不堪,站在路边伸着手向人乞讨,无数的人从他面前鬼鬼祟祟地一掠而过。突然有一条狗嘭地跳上他的手心,伸出舌头看着他,他吓了一跳,挥手要把狗甩出去,可是那条狗像一把鼻涕粘在了他的手心里,怎么甩也甩不掉,他猛跑起来,可是手心里的那条狗紧紧咬住了他的脖颈儿,他呼吸急促,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这时一道白光迎面劈来,他哼了一声,身子像麻竹一样被劈成两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就死了。死了之后他就醒过来了,心里砰砰直跳,整幢小洋楼都充满了他那心有余悸的跳动声,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阳台上大口地喘着气。月光很白,白得四周围影影晃晃的,显得很不真实,山坳里的土楼像是刚刚浆洗过了,圆圆的屋顶上的青瓦闪射出一道道白光,他在白光里看到了一张脸,一张面目模糊的脸,他怀疑自己还是在梦中,可是一阵山风冷嗖嗖地吹到他脸上来,他知道这是在现实里,他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现在,齐大金突然又哆嗦了一下,好像是眩晕了,有些头重脚轻地站立不稳。身边立即有两个人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他,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说:“佬,我这是怎么了?”他说,“我没事,我没事,不用你们扶我。”他推开了那两只扶他的手,向着土楼大门走去。原来他也是住在土楼里,在这座几百年的土楼里,几百个人同一个祖先,一千多年前从遥远的中原辗转迁来的。虽然几百人共一盆风水,但是有人脑袋聪明得像是带上轮子,有人却是口流涎水一个,正如本地话所说的,一样米饲百样人。齐大金当然是属于聪明的人,所以他几年前就搬出了土楼,在土楼上方的坡地上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自从搬出了土楼,他就很少回来了。齐大金跨上土楼的石门槛,鼻子里嗅到了一股土楼的气味。那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气息,一种腐烂的气味和新生的气味羼杂而成的气息,像虫子一样爬进他的鼻孔里,他的鼻子抽搐了几下。他就站在了廊道上,隔着天井对面的地方是祖堂,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几张祖先的画像早已被香火熏烤得焦黄发黑。

齐大宗在灶间吃饭,透过窗棂看到了齐大金,连忙丢下饭碗,一边擦着嘴一边走出灶间,远远地就对齐大金说:“大金,你好早啊。”齐大宗是这个村的村长,还是比齐大金大几天的堂兄,他走到了这个发财的堂弟面前,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胆怯和畏缩。

齐大金眼睛看着天井那边的祖堂,说:“我出十万,修一座庙。”

齐大宗挖了挖耳朵,感觉是听错了,说:“你说什么?”

齐大金看着对面的祖堂,不肯再说一遍。自从他搬出土楼之后,他就不习惯相同的话说两遍,给他打工的人必须拉长耳朵好好听,他的话现在可是很金贵,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祖堂。

“你是说……十万?”齐大宗咧嘴笑了笑,说,“其实一万就够了,几间漏雨的教室修一修,给老师盖间厕所就行了。”

“我不是说修小学校,我是说修庙。”齐大金说。

齐大宗愣了一下,说:“唔,唔,修庙……”

齐大金说:“我这些天老睡不好,我想修一座庙,我出十万。”

齐大宗说:“小学校……也要修了……”

齐大金突然尖着嗓子说:“我是说修庙!”

“我知道修庙,修庙……”齐大宗对齐大金挤出了一脸笑容,“修庙好,修庙好,也是积德。”

齐大金说:“我这几天老做梦,我想是天明来找我了……”

齐大宗说:“天明?呵呵,不是被山洪冲走,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齐大金说:“他开拖拉机,我坐在他身边……唉,这命啊,他在土楼里也没什么至亲,我想给他建一座庙。”

齐大宗说:“给他?这、这、这……”

齐大金说:“你不要说什么,我想好了,就叫天明庙。”

半夜里,齐大金从床上翻起来,打开门冲下楼梯,憋着气埋头狂跑,一口气跑到山脚下的旷地上,猛地刹住步子,像是汽车急刹车一样,脚步还是惯性地向前滑出去了几步。

地上堆着红土、沙子和石料,这里就是齐大金捐钱修建的天明庙的工地。石灰在地上打出了很抢眼的一个方框,几把烧过的香插在石灰线上。齐大金跨进方框里,全身绵软无力,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明庙是前几天奠基兴建的,一串鞭炮炸碎一地纸屑之后,高头村请来的高炳先生挥着一把桃木剑,一边吟唱着一边手舞足蹈。那时齐大金就站在前面看着,高炳先生手里的那把桃木剑一晃一晃,好像有许多无形的东西被它劈开了,齐大金看到空中飘舞着一些若无若有的细屑。但是那天晚上,齐大金依旧没有睡好,他同样做了一个恶梦,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接连这几天夜里,齐大金都沉陷在绵绵不尽的恶梦之中,好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把他一点一点地拖进烂泥里,他无法脱身,无法喊叫,黑暗和恐惧像一件裹尸布,紧紧地挟裹了他。

现在齐大金一手抚摸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喘了几下。这时,他的眼睛不停地眨起来,他看到一条黑影时而拉长,时而缩小,像飞一样从天空中蜿蜒而下,他抬起屁股想跑,但是已经迟了,黑影像一座山一样轰隆砸下来了。

第二天清早,直挺挺躺在天明庙工地上的齐大金被家里人送进了土楼乡医院。他脸上有几处抓伤的痕迹,医生判定是他自己的手抓伤的,除此之外,医生一时诊断不出他有什么病,就让家属带他拍拍X光,照照心电图,然后住院观察,反正齐大金有的是钱,土楼乡的人没有不知道的。齐大金在医院的病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阵子,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突然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口沫飞溅地说:“佬,你们把我关在医院里干什么?还不如把我关在监狱里。”他头也不回,就背着手走出了医院。

齐大金回到天明庙工地上,一脸黑乎乎的,两条抓伤的痕迹像蜈蚣一样,似乎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砌地基的师傅看他这样子,连说话都不敢跟他说,赶紧埋下头,用泥刀一下一下地敲着条石。齐大金扫视了工地一眼,说:“大宗呢?”

“我在这,我在这。”齐大宗从角落里转了出来,一边拉着裤链一边说,“我一天忙得都没时间撒尿。”

齐大金挥着手,说:“你给我加班赶工期,我要让庙早日盖起来,越早越好。”

齐大宗看了齐大金一眼,说:“大金,听说昨晚你……”

“我没事。我要你加夜班,早日把庙盖起来。”齐大金简捷地说,就像下命令一样。

这天晚上,齐大金再次从恶梦中惊醒,他一路狂奔,跑到了天明庙灯火通明的工地上。正在干活的师傅和小工看见他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心里想,这齐大金真是见鬼了!

现在齐大金连中午也睡不着觉了,本来晚上睡不好,中午补睡一些时间。可是现在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躺下床或者一闭上眼睛,恶梦就跟着睡意一起袭来,他一次次从恶梦中惊乍地跳起身,没头没脑地往外跑。

齐大金的老婆天天提着一只装满香烛和果品的篮子,到处求神拜佛,抽签问卦。这天一大早,她又要出门了,齐大金喝住了她。

“不要去了,你有闲不会呆在家里抠指甲吗?”齐大金绷着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老婆看他一眼,就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我说不要去就不要去了,我没事,天明庙建起来就好了。”齐大金说。

这天午饭时分,齐大宗来看望齐大金,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精神状态也欠佳,完全是判若两人。齐大宗告诉他,王坑村有个瞎子先生,生死吉凶,前生来世,算得非常准,齐大宗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去看看?”齐大金霍地站起身,不高兴地说:“我看什么看?我没事,我有什么事?我自己的事我还不清楚吗?”齐大宗困惑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齐大宗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理解他了,他知道他原来是不信神明的,可是前些天却突然甩出十万元要盖一座天明庙,他要是没事他会这样?土楼里的人传说他走暗路撞邪了,流传的故事有多个版本,都说得有声有色有鼻有眼,齐大宗也不知道要相信哪个,但是齐大金有事,这是毫无疑问的。

齐大金走到了门边,回头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明白,你不要过问,我只要你好好督工,早日把天明庙给我建起来。”

齐大宗知道了,齐大金把注押在了天明庙上面,只要庙一建起来,他的事就没什么事了。齐大宗看到他的眼睛糊满了眼屎,缝隙间漏出一丝丝的血光,好像会发亮一样。

这个下午,齐大金打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就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遥控器在手上按来按去,屏幕上一对男女正在亲嘴,一闪,立即变成两个穿古装的侠客在打斗,又变成一只雄狮疯狂地奔跑……当的一声,齐大金手上的遥控器掉在了地上,他头一歪,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屏幕上的狮子张开四蹄,奋力地往前跑,突然跃出了屏幕,向着齐大金猛扑过来,齐大金惊叫一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脚踩到了地上的电视遥控器,劈啪一声,遥控器踩破了,电视也正好被关掉了,那头凶猛的狮子霎时消失在空气里。齐大金徐徐呼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全身的力气一下全被抽空了。

这好像是一个特别漫长的下午,齐大金连坐下来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强迫自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开头他还在心里数着数,一阵子脑子里就乱了,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

老婆来叫齐大金吃饭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走着,那两只脚似乎受到了某种魔法的控制,怎么也无法停止下来。满脸愁苦的老婆手脚发抖,叫出来的声音怯生生的,像一片被寒风吹落的枯叶。齐大金说:“你不用叫我,我肚子饿就会自己找吃的。”他转过脸来,他脸上的神色把老婆吓得气也不敢出。他说,“你怎么啦?你有病是不是?去去去,别来烦我。”他想,你们都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我有什么事我自己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土楼的人一大早打开大门,看到门埕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乞丐,手上拿着一根地瓜啃着,发出一种有些夸张的声响。偶尔有些外乡的乞丐流落到土楼来,大家也不奇怪,但是有人好事地走近乞丐,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随着这声尖叫,一个惊人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土楼内外:八年前死去的齐天明活着回来了!

但是这个齐天明显然不是八年前那个齐天明了,他目光呆滞,下巴上挂着几条涎水,对面前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一脸的痴呆和茫然。齐天明在土楼里从小是个孤儿,是同一房的叔伯把他养大的,他也算挺有出息的,阉猪干了几年,就开始跟齐大金一起做生意。八年前,他跟齐大金开一部拖拉机到外乡收货,半路上遇到山洪爆发,他和拖拉机都被冲走了,齐大金捡了一条命回到土楼,抹着眼泪告诉大家,天明死啦,天明……呜呜呜……八年过去了,人们早就忘记了这个死去的齐天明,可是他却活着回来了。

齐大金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齐天明活着回来的人,消息是齐大宗到天明庙工地时拐到他家告诉他的,那时他刚刚吃完早饭,听到这个消息,他打了一个饱嗝,显得很平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死去八年复活啦,这个天明啊,呵呵。”齐大宗笑了笑,他接着说,“不过这天明傻了,过去的事全忘记了,一个人也认不出来了。”

齐大金突然又打了一个饱嗝,声音怪怪的。齐大宗说:“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傻了还认得路回来,呵呵……你怎么啦?”他关切地看着齐大金。齐大金揉着脖子,说:“我没事。”他笑了一笑,说:“我没事,我等下去看看天明。”

齐大金坐在茶几前独自泡了一壶铁观音,他接连喝了几杯,心里想,天明回来了,呵呵,他死而复活了。齐大金想站起来,但是感到全身像铁块一样,屁股抬也抬不动。昨晚还是没有睡好,恶梦一个接着一个,现在他有些疲倦了,不过他还是坚持站起身,背着手走下坡地,向山坳里的土楼踢踢哒哒地走去。

齐大金远远就看见齐天明了,他坐在土楼墙下的地上,像坟墓里刚挖出来的一具僵尸,一动也不会动。齐大金渐渐放慢了脚步,他嗅到齐天明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味,让他忍不住要打喷嚏,哈――啾,他到底还是打了一声喷嚏,整座土楼好像震荡了一下,但齐天明还是蚊丝不动。齐大金走到了他面前,说:“天明,还认得我大金吗?”

齐天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一声不哼。

“天明,天明,阉猪明!”齐大金叫了几声,齐天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脸无表情,像木头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阉猪明,阉猪明,你不认得我了?看着我,看着我!”齐大金生气地跺了一下脚,骂了一声,“你佬的阉猪明!”他心里想,都是你这个死人啊,害我几个月睡不好觉,天天都做恶梦,你死就死了,还活着回来做什么?齐大金忍不住抬起他新买的皮鞋,踢了齐天明一脚,就像踢在麻袋上一样,“佬!阉猪明!”他骂了一声,又踢了一脚,新皮鞋里的脚都有点痛了。他愤愤地转身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齐大金心里想,天明庙可以停下来了,齐天明活着回来了,我还花钱给他建一座庙?我是傻瓜也不会傻到这样子。他突然觉得全身轻松,一直硌在心上的石头放了下来,脚步变得矫健如飞。

前后两进的天明庙已经封顶,一个乡村画师正蹲在木架上涂抹屋脊。齐大金看着这崭新的庙宇,心里想,齐天明算什么东西?他配得上这新灿灿的庙吗?齐大宗看到齐大金来了,连忙走过来,说:“庙里定做的木雕像下午送过来,我们只交一笔定金,剩下的钱要交清了才行。”

齐大金知道齐大宗的意思,要他再给钱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齐大宗,笑了笑,说:“天明活过来了,那么一个乞丐配得上一座庙的香火?”

齐大宗搔着头发,想了想,说:“说的也是,天明捡了一条命回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连记忆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好。”

齐大金说:“停工了,我不想再出钱了。”

齐大宗说:“这、这不好吧?大金,都快建好了,只差那么几千块……”

齐大金说:“我是看着天明从我面前掉下去的,这些天老做恶梦,本来是想建一座庙给他招魂,现在根本用不着了。”

齐大宗说:“用不着是用不着了,可你还是把庙完工了,你可以改叫另外一个庙名啊。”

齐大金说:“你说叫什么庙?谁配得上享受一座庙的香火?”

齐大宗说:“叫天公庙吧,天公最大了。”

齐大金抬头看了看天,心想,这天是最高的,天上有一个天公,他在看着我吗?他什么都知道吗?齐大金缓缓地说:“那就叫天公庙吧,天公最大……”

从这一天晚上起,齐大金睡得又香又沉,偶尔做梦,都是关于发大财、娶美女的。

天公庙开光前一天晚上,齐大金和齐大宗等几个主事的人又来到庙里,检查落实明天仪式的准备工作。他们在庙内庙外走了一圈,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齐大金走出了庙门,突然嘀咕了一声,又转身走进庙里,他疑疑惑惑地走到天公的木雕像前,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了看香烛台上的天公,猛吃一惊,只感觉到有一位神押着他一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咚、咚、咚,脑袋在地上不停地磕着。

齐大宗几个人奇怪地跑过来一看,也全都惊呆了,原来天公的灵位上坐着的不是天公的木雕像,而是那个死而复活的齐天明。他身上披着天公像的金灿灿的绸缎,一脸木然,就像木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戳在那里――不,他已经不是那个死而复活的傻子了,他好像变成了威仪万端的天公了。他们一下子被镇住了,齐刷刷跪了下来。

齐大金浑身筛糠一般哆嗦,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鼻涕和口水流了一脸,粘上了地上的灰土,使他的脸变得花花绿绿而又脏兮兮的。由于过分惊悚,他的声音抖得像是风中跳跃的火光:

“天公……天明公……你饶了……我……我该死……那天我不该把你推落山洪……我……天明公……我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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