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奶奶都一样

他们相遇在杭州最热闹的一个街区。

晚上十点多钟，他从公司加班出来，一阵寒风吹过，他不禁缩了缩脖子。推着自行车，他看见了坐在街心花坛边上的她。她看起来七八十岁的样子，一只手杵着一根木棍，另一只手端着一只一次性餐碗，头上披着一条灰白的毛巾，身上单薄的外衣，已经分辨不出当初的颜色。她是个乞丐。

他摸摸口袋，将兜里的零钱都掏了出来。可是，当他准备将手中的钱放进她的碗里的时候，她却用手挡住了碗口。

她看看他，对他说：“孩子，你是学生吧，我不能要你的钱，你们也是靠父母，不容易。”一口很浓的方言。

他笑了，对她说，老奶奶，我已经工作了。她也笑了，我看见你背着书包，还以为你是学生娃呢。她说，我不找学生要钱的，学生都是家里人养着，家里人都不容易啊。

他支起自行车，蹲在她身边，和她聊起来。她告诉他，老伴去世了，自己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成家了。最小的孙子，都快有他这么大了。几个儿子都不肯赡养她，女儿在家里又做不了主，没办法，只好出来讨口饭吃。她说，我也不怪他们，他们各自都有自己一大家子，日子也难过啊。

她忽然问他，听你的口音，好像也不是杭州本地人吧。他点点头，告诉她，自己老家是青海的。她茫然地摇摇头说，没去过，一定很远吧。她怜惜地看看他，你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啊，不容易，多给家里打打电话。挣钱了，给爸妈寄回去点，别都花了。好好孝顺你的父母。

他的鼻子酸酸的。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还有奶奶。她多像自己的奶奶啊。她们都有一样慈祥的面容，有一样爬满皱纹的脸，有一样浑浊的眼睛，有一样花白的头发，有一样皲裂的双手，有一样越来越驼的背，还有一样的永远也放不下的牵挂。

又一阵寒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她那拿着碗的手，也不自觉地往袖筒里缩了缩。他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她连连摆手，孩子，你骑自行车怎能没有手套呢，我不能要你的手套。

他掏出手机，对她说，我能给您拍张照片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残缺不全的门牙，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样拍照片呢。他和她约好：明天我把照片洗好，给您送过来。她不住地点头。

回到家，他久久难以入睡。她的身影，一次次浮现在他的面前。他将这天与老人相遇的故事，发到了一家网站上。

我是在网上，看到了他和她的故事。他还将她的相片也发到了网上。他希望恰好路过那里的人们，如果看到了她，能给她一点点帮助，哪怕只是停下来，和她聊几句。短短的时间内，跟帖无数。我仔细地端详她的照片，苦楚而坚韧。

第二天晚上，他在同一时间来到那里。她还坐在那儿，一只手杵着一根木棍，一只手端着一只一次性餐碗，头上戴着那条灰白的毛巾，所不同的是，她的身上，多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很多人跑来看她，有人给她钱，有人送她衣服，有人给她带来吃的。她难为情地说，这么多人对她这么好，她心里很不安呢。

第三天晚上，一位母亲领着自己的孩子，找到了那儿，孩子想看看这位老奶奶；一位叫“花椒”的网友，拉了整整一车的生活用品，想去送给这位老奶奶；一个中年男人，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捐了一些钱，托他送给这位老奶奶……孩子、网友、中年男人，他们都喊她“奶奶”，他们想在这个冬天，给这位从未谋面的奶奶，带去一点温暖。

可从此以后人们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她的身影再也没有在那儿出现过。附近大楼的保安说，以前，她都是在大楼地下停车场的角落打地铺，也许是不愿意这么多人关注她，她选择了离开。

我一直通过网络默默地关注着这件事。我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快20年了，有时，她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有一次，我的孩子无意间看到我奶奶的照片，诧异地问我，爸爸，怎么你奶奶和我奶奶，长得这么像啊？我笑了，其实她们长得并不像，但是，却又很像很像。

那是因为，天下所有的奶奶，都一样慈悲，一样善良，一样温暖。

（王传生摘自《杂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