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是孰非,为遗腹子婆媳大闹公堂

时间:2022-06-14 03:46:38

近日湘南某县法院不公开审理了一起民事纠纷案件:一对公婆因为儿媳肚子里的遗腹子展开了一场“保根”大战,还许诺给儿媳10万元补偿金,最终鸡飞蛋打的公婆竟然以敲诈罪把儿媳告上了法庭。一时间,孰是孰非扑朔迷离……

一、丈夫突遇车祸,腹中婴儿去留问题引发家庭大战

2001年9月的一场车祸让高雅丽永远地失去了丈夫,在此之前这个家庭非常令人羡慕。丈夫海波是市党校的培训教师,妻子高雅丽在一家房产公司任会计,小两口婚后集资买了一套140平方米的房子,颇有孝心的他们还把海波乡下的父母接来一起住,谁也没想到甜蜜的日子竟会被突来的噩耗给粉碎了。对于结婚刚两年的高雅丽来说,那些日子简直痛不欲生。

忍悲处理完丧事的高雅丽此时还有另一桩牵肠挂肚的心事,她怀上了海波的骨肉,并且已经两个月了。在她刚怀孕的时候,年已32岁的海波就兴冲冲地把消息告诉了他的父母和亲朋好友:“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这也难怪,海家三代单传,婆婆早就催着儿媳妇怀孕:“早点生个孩子吧!趁着我身体好,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生下来一点也不用你们操心,我和你爸全权负责。”可如今肚里的孩子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一想到这些,高雅丽就感觉万箭穿心。“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婆婆把一碗鸡蛋面端到了高雅丽的面前。看着眼前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的婆婆,高雅丽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而此时,她感觉到腹中的小生命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这小家伙在提醒妈妈要振作起来。“是啊!我已经怀了海波的骨肉,身体垮了怎么行?”一碗面条下肚后,母性的怜爱让高雅丽下定了决心:把悲伤埋进心里去,一定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为三代单传的海家留一个后代。

一个月后,高雅丽上班了。她发现公婆对自己的照顾更加细致入微:早晨上班,婆婆搀扶她上公车;晚上下班吃过晚饭后什么也不让她做;一日三餐绝不重复,变着花样;买来许多水果老两口谁也不吃,洗干净后摆在她的房间。起先高雅丽并未觉察到什么,只是感觉老两口特别慈爱。

2001年10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高雅丽的姐姐和嫂子来到了她的家。一进门,两人就径直把高雅丽拉进了她的房间,一直到天黑才离开。原来这两个人是奉高家母亲之命来劝说高雅丽流产的。

“小妹,你怎么会想着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是啊,你和海波感情很深,他们家又是几代单传,可他毕竟不在了,你也要为自己的今后想想啊!你这么年轻,肯定还要嫁人,你一个弱女子拖着个孩子今后怎么生活呀?你能保证继父就对孩子好吗?”

“雅丽,我们今天的话确实有些不近情理,可是你仔细想想大家都是为你好。我们都是过来人,见过身边许多再婚不幸的家庭,孩子夹在当中受气,真是可怜死了。你千万不要一时犯糊涂呀!再说你现在怀孕只有3个月,还可以做流产手术;若是孩子再大些,只能做引产了,你会很痛苦的!”

嫂子和姐姐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高雅丽心里乱极了:是啊,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爱,他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长大,他的心灵健全吗?自己不可能不再结婚,可继父会喜欢他吗?如果没有父亲的阴影一直伴随孩子一生,这也是爱吗?可是公婆也真是可怜,待我很不错啊……

此后的几天,高雅丽的心事明显加重了,饭量小了,夜里还经常辗转反侧。另外,她发现只要自己一去厕所,婆婆马上会找个理由也进厕所里,要么是洗抹布,要么是用脚盆,这让高雅丽感到非常别扭。特别是晚上,婆婆一听见高雅丽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跑到她屋里嘘寒问暖:“雅丽,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紧?”最令高雅丽无法忍受的是,有一天婆婆竟对她说:“雅丽,我以后睡到你房里吧!你有孕在身,夜里需要人照顾。”虽然高雅丽极力反对,但婆婆还是把被褥搬进了儿媳的房间。

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早已无法忍受的高雅丽婉转地提出让公婆离开的要求:“爸妈,我预产期还早,现在自己能照顾自己,你们待在这里还要替心,我怕你们累坏了身子,不如你们回乡下住一段时间吧!”

“我们现在不能走,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肚子里怀了海波的孩子,我们要看着你把他生下来。”

“我们知道你姐姐嫂子来的目的,我们也明白无权干涉你再次嫁人,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姓海的。”

被逼急的公公婆婆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来对儿媳“形影不离”的原因,原来他们是怕高雅丽偷偷把孩子打掉。

弄清了这一切后,高雅丽大哭不已。想想刚逝去的丈夫,想想自己如今处境的艰难,再想想公婆对自己的不信任,高雅丽伤心得一夜未合眼。

窗户纸一旦捅破似乎再也不用伪装,婆婆公公的“监视”活动更加有恃无恐。有一次,高雅丽和一位医生朋友(恰好当天还穿着白大褂)在住宅区楼下说了几句话,回来后便被婆婆指责成“肯定是在咨询流产的问题”。有时候,高雅丽心情不好,吃不下饭,他们便说高雅丽有意虐待肚里的孩子。

“这种日子简直不能再过下去了。”终于有一天,高雅丽冲公婆喊道,“这是我的家,请你们走!”“我们会走的,但要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对方丝毫不退让。

没办法,心烦意乱的高雅丽下班后径直回了自己的父母家。本以为躲起来清静些,谁知这下可惹了大祸,公公婆婆竟然到高雅丽单位里去静坐抗议,一连十来天,弄得别的同事无法办公,单位的同事都在窃窃私语。

“你们究竟要怎样?”高雅丽的娘家人愤怒了。

“孩子姓海,我们要她生下来。什么抚养费也不问她要,我们全权负担,她什么时候再嫁人,我们也无权干涉,只求她把孩子生下来,给我们海家留个后。”年迈的公婆竟当着亲家的面痛哭流涕,一时间,在场的人也都沉默了。

此后为了让高雅丽回家,公婆使尽了各种办法,找说客、上门哭诉,甚至提出了给儿媳“补偿金”的要求。2001年12月,既无奈又备受煎熬的高雅丽只得回到了自己家中,但是这次她立场坚定地要自己单独起居。

12月25日,海波远在上海已73岁高龄的堂舅突然来到了高雅丽的家,原来他是受妹妹之托来做高雅丽的工作的。这次海家为了保住儿媳肚里的孩子可谓破釜沉舟,提出给高雅丽10万元“生养费”,还说抚养孩子的开销另外计算。“我不要你们的钱,孩子是我和海波的,我既然决定把他生下来,就有义务抚养他长大。”愤怒的高雅丽觉得受到了侮辱,便赌气喊出了这么一句话。可高雅丽越坚持这么说,海家就越觉得这“保胎”之事未必能谈成,越是坚持要付给高雅丽10万元钱。“拉锯战”一晃进行了半个月,此时高雅丽肚里的孩子已经6个多月了,做流产已经很危险了,也许高雅丽已经心力交瘁,想让事情顺其自然。就这样,在海家公婆的强烈“要求”下,高雅丽收下了那10万元钱,并打了收条。海家公婆怕高雅丽反悔,还让她按了手印。

二、生了儿子反而被告敲诈

2002年4月2日,高雅丽顺产生下一个6斤重的男婴,把公婆乐得喜笑颜开。但由于高雅丽产前抑郁,导致奶水稀少,只得人工喂养。孩子因此体质较差,经常生病,几乎每个月都要住院,每次住院的开销都在四五千元上下。那些日子把高雅丽和公婆忙得焦头烂额。孩子7个月时,再次因急性肺炎被送去医院抢救,但这次却没有以往幸运,由于持续高烧导致心衰,病魔无情地夺走了孩子幼小的生命。

丈夫没了,孩子又死了,不到一年时间相继失去了两位亲人,高雅丽心理承受的打击简直无法形容,那些日子她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连姐姐、母亲也不让进。而年迈的公婆更是无法接受小孙子抢救无效死亡的事实,抱着孙儿的尸体迟迟不肯让医务人员送去火化,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医院一直延续到家里。这也难怪,这短短一年时间让他们饱尝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并且传宗接代的愿望也破灭了。“老天无情啊!为什么呀?为什么这么对我们家呀?”很快,两位老人就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倒了,他们卧床不起,乡下的侄女见状把他们给接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此时的高雅丽却心如死灰,不到30岁的人看上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家里人劝她不妨上班吧,换个环境也许好一些,可高雅丽摇摇头拒绝了。

半年多过去了,这段时间里,高海两家没有了什么来往,身体已恢复了很多的高雅丽最终决定去上班了。可是还没等她到单位报到,2003年7月10日,她却意外接到了区法院的传票。原来海家公婆身体逐渐恢复了以后,心里越想越气,他们觉得自己忙活了半天,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花了10万元钱什么也没得到,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给祖宗续香火的愿望也破灭了。亲戚们听说后,也在一旁插嘴发表议论:“没准高雅丽是故意让孩子死掉的,哪有母亲粗心到孩子如此高烧了才送去医院的?”“就是,孩子死了,她的心病也没了,这下等于又捞了钱又可以轻松地再嫁人了。”“这个女人良心真坏,她这是变相敲诈,应该告她去。”亲戚的话点燃了压抑在海家公婆心里许久的愤恨:“你们说得对,告她去!”于是鸡飞蛋打、恼羞成怒的海家公婆一纸诉状把高雅丽以敲诈罪告上了法庭。

2003年9月25日,区法院不公开审理了这起民事纠纷案件。海家公婆可谓有备而来,不仅聘请了律师,而且还向法官陈述了被敲诈的原因:“儿媳高雅丽在丈夫海波死后提出,如果生下腹中的孩子,必须付给她10万元补偿金。”其间他们还列举了为满足儿媳的无理要求,万般无奈分三次向亲戚朋友借钱,甚至把一件祖传的翡翠摆件都当掉了。继而他们又出具了三张借据、当票和高雅丽那张10万元的收据等物证。虽然高雅丽据理力争、极力申辩这是赠与,但由于她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娘家人虽然知道此事但当时并没有在场,所以无法替她作证),法院最后宣判她敲诈罪名不成立,但存在不当得利,判她“返还”公婆10万元钱。

事后,高雅丽大病一场,她怎么也想像不到公婆会把自己告上法庭,还说她敲诈。面对儿媳的质问,公婆避而不答,这更激起了高雅丽的愤慨。但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没有眼泪了,她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清白夺回来。至于“返还”那10万元钱,高雅丽苦衷更多,儿子买奶粉、营养品、生病住院,还有丧事,以及给丈夫买的墓地都是从这笔钱出的,自己哪还有10万元去还给他们?但坚强的高雅丽最后向同学借了一笔钱,凑齐了10万元还给了公婆。

三、伤心之余,无奈奋力讨清白

由于当时高雅丽接到传票时很仓促,也没有想到请律师,所以导致败诉。待到缓过神来,高雅丽决定上诉,咨询了律师后她得知,要想证明这笔钱是主动给予而非索要敲诈,必须要把那个中间人(海波的堂舅)请出来作证,这是事情的关键。“可他是婆婆的堂哥,他肯替自己说话吗?”虽然心中没有任何把握,但孤注一掷的高雅丽决定去上海找他面谈。

2003年12月4日,已辞职的高雅丽到了上海。此前她只听丈夫海波说过他的堂舅是一家出版社的俄语翻译,住在静安区一带。凭着仅有的一点线索,高雅丽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寻找。那些日子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也不听家里人的劝阻,带着一张地图,整日奔波在上海的小弄堂里,誓把这个中间人找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堂舅家最终还是被高雅丽给找到了。但是很不巧,也许高雅丽来上海找证据走漏了风声,堂舅的儿子回答她说:“我爸爸去海南疗养了。”高雅丽再细问海南的具体地方和归期时,对方回答无可奉告。高雅丽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我要去海南,我要亲自找到他。”

2003年12月28日,高雅丽来到了海南。但是辗转在海南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疗养院所,高雅丽也没有找到堂舅。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方儿子是搪塞自己的”。

2004年春节刚过,高雅丽再次来到了上海。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到堂舅的家里去“拜访”,而是在附近租了间房子住了下来。她发现堂舅果真不在这个家中,“等,等下去,我就不信他不回自己的家”。此时高雅丽的脑子里完全被追讨清白的念头占满了。

2004年3月24日,已“守候”在此近两个月的高雅丽终于发现了堂舅的身影,当天晚上,她就出现在了这位老人的面前。好在堂舅没有把高雅丽拒之门外。高雅丽字字含泪地向眼前的这位老人叙述了近来的遭遇,恳请他为自己出庭作证。

老人一直沉默不语。“堂舅,虽然海波不在了,但他活着时经常在我耳边说起您。您是有文化的人,您也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求您说句公道话。如果您不同意,我会一直等到您同意才离开上海。”大概是高雅丽坎坷的遭遇使这位老人动了恻隐之心,一周后,他终于答应出庭为高雅丽作证。

2004年4月,高雅丽向法院递交了上诉书。

2004年5月,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本案辩论的焦点凸显在一个问题上:这10万元钱是海家公婆主动赠与的还是高雅丽强行索要的?面对法官威严的目光和高雅丽那誓死要讨回公道的神情,海家堂舅向法官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承认由他做中间人主动和自愿给予了高雅丽10万元钱。在事实面前,海家公婆也心虚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们主动和自愿的。”最后法院宣判结果,认定原审适用法律错误,应重新宣判。

至此,属于海家自愿给予的10万元补偿金又重新回到了高雅丽的手中。而已获清白的高雅丽让律师撤销了原本要追究海家公婆恶意诽谤的上诉,毕竟在高雅丽的心中讨要的是一个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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