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坛绝代双骄

时间:2022-06-11 10:14:05

棋坛如武林,顶尖高手往往都会有一个劲敌。像金庸小说中独孤求败那样的现象只能是虚构。真正的高手的诞生大多是因为苦手的砥砺。在清代的棋坛,便有这样一对高手,他们是同乡,棋逢对手,功力悉敌;两人棋风不同,性格迥异。两人还同时被奉为棋圣,这种现象在中国围棋史上堪称绝无仅有。这两人便是范西屏与施襄夏。

一、范西屏――棋中太白潇洒不群

范西屏,又称西坪,名世勋,生于公元1709年(即清康熙四十八年),海宁人。海宁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它距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城不远,小城因钱江潮而名闻天下。海宁还是《搜神记》作者干宝、女词人徐灿、“文字狱”受难代表人物查慎行及张宗祥、蒋百里、史东山等名人的故里,现代诗人徐志摩、武侠小说大师金庸也出生于此。

范西屏的父亲是围棋爱好者,棋艺不算高,但对西屏童年学棋颇有影响。从小耳濡目染,范西屏喜欢上了围棋,不久父亲就感觉没什么东西可教了。正好当地郭唐镇有个叫张良臣的人,下围棋很出名,父亲便让范西屏跟他学棋。不久,张良臣也下不过范西屏了。之后,西屏又跟山阴的名棋手俞长候学棋。至十二岁,棋艺即与老师不相上下。十五岁那年,西屏和长候对局十次,大获全胜;十六岁时,已号称国手。当时除同乡施襄夏尚可与他匹敌而外,其余棋手都望尘莫及。

范西屏曾在太仓毕氏官僚世家教过毕沅下棋。毕沅对范西屏的棋才十分钦佩,曾写《秋堂对弈歌》一首赠予西屏。诗中写道:

“淮阴将兵信指挥,钜鹿破楚操神机,鏖战昆阳雷雨击,虎豹股栗瓦屋飞,鸟道偏师方折挫,余子纷纷尽袒左,忽讶奇兵天上来,当食不食全局破……坐隐仙家藉养性,君今海内推棋圣”。当时范西屏还不到四十岁,已被人们推崇为棋圣了。

在《梦圆丛说》中,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陕西的和尚,来到杭州,想要和范西屏下棋,范西屏故意回避了。后来,是一位范西屏的学生和和尚下了棋。和尚的棋力不俗,学生没能占上风,就急忙咬破了手指,吐出了血,就像突然得了重病一样。他说:“今天我不行了,明天再下怎么样?”于是这位学生急匆匆连夜坐轿子到海宁,请求范西屏指点。第二天中午回到杭州,用范西屏教的走法,在收官的时候,先扑一子然后打劫。陕西和尚一看对方走出这一步棋,就说,我将输半子。然后,他又说,我不远千里而来,能领教范先生一着棋,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如果说这件事难以考证的话,那么,范西屏豫园称雄的故事则是棋界的一个典故,真实可信。清朝嘉庆年间,上海棋风颇盛,著名棋手有倪克让、富喜禄等十余人。其中倪克让弈技鹤立鸡群,称霸沪上。但他生性孤傲,清高自赏,从不与人轻易对局。富喜禄等人则自挟其技,在豫园靠下棋赢取过往棋客钱财。

有一年,范西屏来到豫园,观看众棋手对弈。看了数十着后,范西屏见黑方应对有误,忍不住指点了一着。此着一下,黑棋满盘皆活,执白者沉思了好长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众上海棋手见了,对范西屏说:“这棋是不空下的。你没见双方都下有彩金吗?你怎么可以胡乱插话!你要是不服,不妨自己上来试试。”

范西屏听了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取出一大块银子抛在桌面上,便移枰就坐,做了个“敬请指教”的手势。众人见这块银子足有二三十两重,成色极佳,个个眼红得要命,都争着要下第一局,以致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范西屏见了,淡淡地说:“你们别争了,也别吵吵嚷嚷的,我下棋从来不怕别人插话,你们干脆一起上吧!每一着都可以商量好了再下子。”众人听了果然一拥而上。

为了争这锭大银子,每个人都是殚精竭虑、冥思苦想,然后共议出“最佳”着法。范西屏却摇着折扇,饮着香茶,不假思索,随手应对,意态十分潇洒。下了数十着后,众上海棋手已经左右支拙,满盘受制。这些刚才还吵吵嚷嚷、自以为是的高手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有了主意。

有人赶紧将对局情况告诉给了富喜禄。富喜禄来到豫园,看了看棋局,又看了看范西屏,便在一个空棋盘上摆下了三颗黑子,拱拱手说:“先生棋高,我自知不是对手。请授三子,方敢入局。”

范西屏也不客气,拿起白子就下。一局下来,富喜禄也是一败涂地。请授四子、五子……还是连战连北。

众人这才知道厉害,又请来了倪克让。倪克让只瞥了一眼双方对局,便伸手把棋子搅了个一塌糊涂,然后说:“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这是范西屏先生。不用说三子、四子,即使授九子,你们也不是对手!”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看看银子,再看看范西屏,无不又羞又愧。

当晚,有富户请范西屏到家,请他与倪克让对局。倪被授四子,双方才恰成对手。

当时的棋手李步青对另一位棋手任谓南说过:“君等弈止一面,余尚有两局,若西屏先生,则四面受敌者也。”这也说明范西屏的棋大局观出色,时时全局在胸,故能高人一筹,克敌制胜。

范西屏著有《残局类选》二卷、《桃花泉谱》二卷、《二子谱》一卷和《四子谱》一卷。他的遗局,又被后人编辑成《听秋轩弈谱》和《寄青霞弈选》。以上著作中以《桃花泉谱》价值最大,风行甚广。谱中有范西屏的自序一篇,这样写道:“勋自髫年受习前贤之谱,罔

李松石对他评价说:“范于弈之道,如将中之武穆公,不循古法,战无不胜。”范西屏性情豪放,潇洒不群。他的棋风与其人品一样潇洒飘逸,堪称是棋界之李太白。

二、施襄夏――弈坛杜甫

沉稳缜密――施襄夏,名绍闻,号定庵,生于公元1710年(清康熙四十九年),卒于乾隆三十五年,是范西屏的同乡,比范西屏只小一岁。

施襄夏的父亲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施襄夏幼年从父学弹琴和下棋。父亲对施襄夏说:“你的身体瘦弱,还是学弹琴好些。”然而,施襄夏对围棋兴趣浓厚,看见同乡范西屏棋下得好,就叫范西屏教他下棋。起初范西屏让他三子,一年之后,两人就分先对下了,在乡里同时名闻棋坛,博得老一辈棋手的嘉许。

此后,施襄夏随俞永嘉、范西屏至杭州,请益于徐星友,获睹徐著《兼山堂弈谱》,渐窥其奥。青年时在湖州遇梁魏今、程兰如,受先对局获益甚多。又闻梁魏今借山下流水譬喻弈理而有所悟,棋艺愈进,至此与梁、程分先而渐占优势。

施襄夏棋风精严,操算深远,与梁魏今、程兰如、范西屏并称“四大棋家”。著有《弈理指归》、《弈理指归续编》,校订《弈隅通会》。评谱《手批十八局》载于《弈程》,遗谱一百五十余局编入《海昌二妙集》中。

施襄夏与范西屏同时驰骋于棋坛,难分高低。当时,有人作了这样的评论:“西屏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定庵缜密精严,如老骥驰骋,不失步骤。方之诗中李杜,询为至今。”施、范棋风迥然不同,定庵如大海巨浪,含蓄深远;西屏如崇山峻岭,抱负高奇。前者稳健持重,以缜密的算度见长;后者轻灵多变,以过人的感觉取胜。

两人棋风不同,性格不同,甚至下棋的速度不同,却棋逢对手,难分高下。据说,施襄夏同范西屏对局时,经常锁眉沉思,很长时间才下一子。范西屏却轻松自若,有时应子后竟睡觉去了。有次两人对局,范西屏已处于颓势,旁观者议论纷纷,认为西屏难以挽回局势了。然而,不多工夫,范西屏做起一劫,竟使对方难以应付,全局形势逆转,反败为胜。观众惊叹不已。虽然这种说法有些抬高范西屏棋艺的成份,但可以看出两人行棋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

事实上,当时能与范西屏抗衡的只有施耐庵,甚至于有人在下棋时跑大老远的路去请施襄夏支招。施襄夏著有《弈理指归》和《弈理指归续篇》,和范西屏所著《桃花泉谱》同为旧谱中的典范,被后代棋手当作必读之选。

《弈理指归续篇》讲述了下棋的基本要诀,附有图解,比较通俗易懂。其中有三篇歌诀,即“凡遇要处总诀”,“四子总旨”和“攻角总旨”是这本书的精华。尤其是“凡遇要处总诀”,阐明了各种不同场合的具体着法,颇切合实际。

三、当湖十局――龙争虎斗平分秋色

范西屏和施定庵的棋力孰高孰低,历来都是弈林的热门话题。清朝文学家袁枚的《小仓山房集》中说,范西屏和施定庵对弈,范嬉游歌呼,随手应对,施定庵则“敛眉沉思”,至晚未落一子。按这个说法,似乎范西屏比施定庵高出许多。但多数人都认为,这条记载有意扬范抑施,难免失实。

当湖又名拓湖,即浙江平湖别称,此地风光秀丽,景色怡人。古代文人雅士最讲究意境,故有登高必赋,对酒当歌之说。而当湖波光粼粼,远离尘嚣,自是两大绝世高手对弈的最佳场所。乾隆四年(1739),平湖县世家张永年聘范、施到家教棋。张永年家中五世善弈,永年及其子孝坡、香谷皆能文工弈,有“拓湖三张”之称。1739年范、施曾应主人的请求,进行十局对抗比赛,这就是“当湖十局”的由来。

按我国明、清之际的习惯,高手相约,一般以十局棋为轮,净胜局每领先四局者,交手棋份即提高一格。当年西屏三十一岁,襄夏三十岁,正是精力弥满,所向无敌之际。对于襄夏,无疑含有向天下第一高手挑战的意味;对于西屏,则是一场精神压力极大的卫冕战。

范西屏十六岁即为国手,前辈国手莫不避易之,海内唯施襄夏与之不相上下。两人此番当湖对垒十局,是对两人棋力的一次最权威的检验。虽然,许多人眼里范西屏落子快捷,似乎略胜一筹,但施襄夏棋风严谨慎密,滴水不漏,一般棋手想拿下一盘都不容易。最终,当湖十局以两人各胜五局而告结束。

当湖十局,是传统的座子局,以攻杀为主,双方在这十局中呕心沥血,竭力施展平生绝技,杀得天昏地暗,棋局上两人异彩纷呈,景象万千,关键之处杀法精妙,惊心动魄,将中国围棋的传统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当湖十局”不仅充分展现了范、施的高超棋艺,也达到了我国古代对子局的最高峰。八十年代,当今国手陈祖德曾在《围棋》月刊上详尽介绍当湖十局,认为范施两人的攻击力即使在现代国手中也属一流水平。只是由于当时围棋理论,尤其是布局理论的局限使得两人的综合棋力尚存在一些欠缺,否则以两人的棋力,就是在现在也同样可以驰骋棋坛,有所作为。

当湖十局之所以成为妙绝古今的佳作,就在于两人超脱名利所累,既不是所谓的争霸赛,又没有高额的奖金酬劳,两人凭着对于棋艺的执着追求,平心静气,各逞棋才。这种超越胜负的平和心态是当湖十局所以传世的重要原因,而这也从反面证明了争棋无名局这一格言的正确性。当湖十局还常常引发人们对于棋手年龄与奋斗精神的思考。范、施年岁相仿,同乡同里,都出生在爱好围棋的家庭,又都受教于同一位老师。可以说,两位大师在他们的棋艺生涯中,起点基本是一样的。但西屏自幼天资聪颖,而襄夏则“性拙喜静”。由于这一点差异,襄夏成为“天下第一手”的时间,比西屏晚了将近十五年。然而他毕竟赶了上来,终于和西屏站到同一高度。这也说明,天资虽然必不可少,但也并非唯一决定的因素。纵观当今棋坛像范西屏依靠过人才华一举成名者不少,但大多昙花一现;能如施襄夏一样老而弥坚者却不多,但他们往往能抵达棋艺的高峰。所以,当湖十局留给后人的不仅是棋艺上的瑰宝,也是一笔精神上的财富。

“当湖十局”大气磅礴,杀法精谨,成为前无古人的围棋杰作。所以有人说,范、施为一时瑜、亮,后人强要为二人分出高下,反而是多事。钱保塘《范施十局序》云:“昔《抱朴子》言,善围棋者,世谓之棋圣。若两先生者,真无愧棋圣之名,虽寥寥十局,妙绝今古。”除“当湖十局”外,范、施并无其它对局谱传世。这大抵是因为两人相知甚深,都知道赢不了对方,既然如此,就不如不下。有人曾问范、施之后的的大国手周小松以为前人的棋艺如何,他回答说:“唯范、施不能敌,余皆能抗衡。”可见,范西屏和施定庵是功力悉敌难分伯仲的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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