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暗算的“凶手”

时间:2022-06-11 04:08:32

这是一个故意犯罪的杀人案件,是在2542米高的日本有名的A火山的喷火口上,在四个旁观者的八只眼面前公然发生的,而且谁都无法看透真相。

同宿舍兄弟

香取、阿武、荒牧、柿沼和我是I高中的学生,我们五个人同住一个房间,共同度过了三载青春,情谊胜过手足。

五个人之中,柿沼是宿舍委员长,还是柔道三段、剑道二段、垒球部的主将,也参加划船活动,尽管如此,成绩不会低于第三名。他那男子汉的风度和火一般激烈的性格,似乎是昔日I高中英雄故事中主人公的再现。香取的性格与之截然不同,他担任文艺部部长的职务,在每期学生会杂志上发表的小说已经形成了一家风格,在和柿沼不同的意义上也成为全校同学所向往的目标,当然,成绩也经常名列前茅。在运动方面,他蔑视柔道和剑道,从不涉足,可他爱好骑马、垒球、冰球等。他的身体和柿沼相比是属于瘦型的。两个人都是身高1.76米,这在日本人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匀称身材了。柿沼称得上是个彪形大汉,香取是时髦的,具有洋派头。大体上说,香取是一个进步学生,比之柿沼他受到了更高的赞扬。同他们两人相比,其余的三人都相形见拙了。

三年级第二学期将近结束时,柿沼的父亲死了,他勉强支撑到了高中毕业,而升大学的念头就不得不打消了。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如今必须由自己来维持这个家了――这种祖先传下来的责任感,在保持着许多日本旧情趣的柿沼身上也许意外地根深蒂固吧。

在令人难忘的I高中生活的最后阶段,柿沼要把我们大家邀请到他的家里去,这倒不是他单纯地为自己将要诀别学生生活而伤感,而是要以此来进一步融洽大家的感情。不料这竟是那个令人诅咒的悲剧的序幕――只有神灵鉴察。

美丽少女

柿沼的家在A火山山麓的T村。我们在K车站下火车。“哥哥!”随着一阵骚动,两条人影从车站前的小旅馆向我们飞来。那是柿沼的妹妹。在车站昏暗的电灯和熹微的雪光的反射下,她们的美丽容貌不禁使人瞠目惊视。红润的脸颊,圆黑的大眼睛,鹅蛋形的脸,端正的轮廓――我甚至认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貌,连哈出的白气也似乎温暖而且带有芳香。姐姐叫美代子,18岁。登志子同姐姐相差两岁,该是16岁。我这个年轻人,不禁为之神魂颠倒,血液沸腾。我是个胆怯的人,看着她们的花容月貌不禁脸色发红,嘴巴也变得笨拙了,而香取却以豁达的语调同她们攀谈开了。他的举止,与其说让我感到羡慕,不如说让我感到佩服。

香取和阿武,再加上荒牧,三个人都以美代子为中心,演出了一场争夺战,剑拔弩张,相当激烈,结果究竟鹿死谁手呢?据香取亲口告诉我,当然是他自己喽。而且所谓取胜,据他透露,已经到了允许同他接吻的程度了,这不禁使我大吃一惊。我原先是佩服他的,而他的这种做法,我并没有对他表示羡慕。

A火山的山麓可以滑雪。在来这儿之前,我们的滑雪技术都只处在会滑又不会滑的程度,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但在短短的几天内,香取却突飞猛进,从滑雪急转弯到溜冰都掌握了,动作灵活的他横去竖来,自由自在。不但是我,其他伙伴都只能垂涎羡慕而已。同时对美代子表示好感的阿武和荒牧,想必心里是窝火的吧。

短暂的寒假生活告终了,我们不得不返回东京。

致命邀请

不久后我们结束了高中生活,柿沼就此和学业诀别,返回故乡去了,别的伙伴都进了大学。那年的6月初,我从和我同进英文系的阿武那里听说,柿沼同香取发生了争执,柿沼反对香取和美代子的恋爱,双方引起纠纷,结果美代子从哥哥家里出走,如今正和香取同居着。

那年10月,我读到了发表在《中外公论》上的香取的小说《火与女》,不禁大吃一惊。小说详细地描写了主人公K和在A火山山麓T村友人之妹M子的热恋直至以后同居的经过,接着又写到了K陷入了女画家N子的情网,于是M子遭到遗弃,在绝望之中返回故乡,含冤服毒自尽,死于哥哥的怀抱。小说是以难能可贵的质朴、写实的笔触来描写的,是一篇艺术性很高的作品,甚至在文学部的教授们之间也成了话题。使我吃惊的不是这篇作品的艺术性,而是它的内容所涉及的事实。K钟情于M子的过程,同香取、美代子的关系以及我所了解的情况丝毫不差,可是如果是事实,难道那花容月貌的美代子竟然如此红颜薄命,魂归离恨天了?正当我疑惑之际,阿武来了,他用严厉的口气谴责了香取现在那种放荡的生活。他说,那篇小说写的都是事实。他甚至扬言:“柿沼早晚会采取行动的,他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这点我也有同感。要是真像小说中所写的柿沼那心爱的妹妹受到伤害再被抛弃,豆蔻年华含恨凋谢,难道他会忍气吞声,就此罢休吗?如果我是他,也不会以沉默来告终的。

尽管我暗中期待着,柿沼却保持着平静,没有行动。一个月徒然过去了,第二个月也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由于在《中外公论》上发表了那篇大作,香取一鸣惊人,几乎每个月都有作品在那家杂志上发表,而且转瞬之间,作为一个有希望的青年作家站稳了脚跟。那家杂志的杂谈栏里居然还有人写过一篇有关他的艳闻的文章,说这位彗星般出现的天才即使对付女人也有一套惊人的高明手腕,通篇文章丝毫没有对他谴责的语气,无非是附和那种对这位流行作家的天才的赞扬而已。文坛上一位有名的权威还说,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香取大有可能继承鸥外、漱石、谷崎、芥川的传统,云云。不甘寂寞的新闻记者也唧唧喳喳地鼓噪不休,为这位新天才的出现鸣锣开道。

啊,香取!他终于以学生的身份在文坛获得了辉煌的名声。在他面前,道路平坦,毫无障碍,连他的不良行为也成了证明他是天才的材料。

足以同香取势均力敌的人――如果有的话――只有柿沼了,遗憾的是他为家庭的封建羁绊所束缚,心甘情愿地成了农村世家的一介主人,甚至在心爱的妹妹被掠夺、被污辱、被抛弃、被杀害的情况下也麻木不仁,毫无反击,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空洞躯壳。

一天早晨,女佣人拿来一个雪白的信封,读了寄信人的姓名后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拆开了信封。“分别业已十月有余。我决不会忘怀你们,然而鉴于也许你也知晓的那件事情,我才特意与你们疏远了。你我亲密无间,没有理由必须如此暧昧地分手。我想切开肿瘤,清除毒素了。让我们一如既往,握手言欢吧。我还想让我们五人帮全体成员聚首一堂。是否能麻烦你邀齐其他三位一起光临?尤其是香取,请务必将他带来。恭候光临。”是柿沼的信。

香取住在田野原辰藏家。田野原辰藏以前担任过日本银行行长等职务,是日本财界的有名人物。那是一家富丽堂皇的公馆。穿过回廊,透过一道擦得精光发亮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漂亮的花园,假山、泉水、石灯笼,样样都有。在女仆为我打开纸控门的客厅里,主人公从白天起就同夫人在举杯对酌了。在一张大食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我掏出了柿沼的来信。香取大概还没有见过这封信,他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脸色刷地变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甚至狠狠地瞪着我的脸,仿佛柿沼的脸映照在我的脸上。他用低沉的可是坚定的声音说:“好吧,知道啦,我去!”我不禁感到身上一阵震动:“照我看还是不去的好。这封信,不仅仅是一封信。这是决斗的……”“我懂!所以我说要去。”香取好像为了掩饰,用干枯的声音笑着说:“柿沼要给他妹妹报仇吧。他挑战了,我就不能拒战。”他那青灰色的脸颊痉挛一般地抖动着,接着又绷紧不动了。

融洽的晚餐

我们和去年一样,又从上野乘上了夜车。香取非常沉着,显示出一种根本不把挑战书放在心上的气概。看来,他多少胸有成竹,考虑过应战的对策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一行四人在K车站下车,柿沼兄妹满脸笑容地迎接了我们。可是我们――我想恐怕不仅是我一个人――都一下子目瞪口呆了。啊,站在面前的不是美代子吗?当然,这是登志子,可是同她姐姐何其相似!那闭月羞花的美貌,乌黑滚圆的眼珠,那撩人的隆起的胸脯,还有那腰间轮廓分明的曲线――这一切,都是美代子那得天独厚的艳丽姿色!

我张皇失措地转移开了视线。香取高视阔步,笑着走了过去,抓起登志子的手握了握。对于柿沼,他的态度也许是装模作样吧,确实洋溢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欢喜,而我们其余的几个人反而显出畏首畏尾的样子,不失纯真的赤子之心在他后面暗暗地为他感到羞愧。

“啊,来啦。”柿沼开口说。“嗯。”香取回答。我们有些吃惊,都挺直了身子。香取也显得胆战心惊。“欢迎。”“嗯。”然后,两个人踩着雪,并肩走了起来。后面是登志子,再后面是阿武和荒牧并肩走着。最后是我,由于心情沉重,渐渐落到后面了。

那天,和去年一样,吃完热气腾腾的饭菜,在被窝里躺了半天,消除了火车上的劳顿,然后是打牌的打牌,看书的看书,就这样悠然自得地度过了。晚餐备了酒。大家同声齐唱宿舍歌曲,重新体味着昔日五人帮的融洽气氛,尽情欢乐。

从屋后可以看见积雪的A火山喷涌黑烟的姿态,在火山口底下,烈焰熊熊燃烧,而那袅袅喷涌的黑烟衬托着霏霏飘降的雪花,可以尽入眼帘……

“冈田不是说过想去登A火山吗?大伙明天一起去登A火山,怎么样?”柿沼提议道。对此,大家面面相觑,犹豫不决。“雪天的火山,能攀登吗?”“我宁可在家里抱个被炉,打打麻将什么的。”“能攀登。那么,谁愿意去就去。能攀登的地方用滑雪板攀登,危险的地方用防滑套鞋行走。明天8点左右出发,傍晚回来?愿意去的举手!” 听柿沼这么一说,登志子首先举起手来,大喊一声:“好啊!”于是,香取说:“哎呀,这可有劲啦!登志子君去的话,我也去!”“你这小子,我可讨厌你这种好色文学家。只让你香取去太危险啦,所以我也去!”阿武这样说。“我也去!”连荒牧也豁出去了。“那么,大家都赞成啦,冈田当然赞成喽。好吧,决定了。明天早晨,攀登A火山!”柿沼爽朗地喊道。

熔岩塔之赌

第二天按时出发。花了三个小时,我们登上了外轮山的顶端。美丽可爱的富士山、屏风一般的南北阿尔卑斯山,都浮现在茫茫的云海之上。从这里开始,都是攀登险要的陡坡,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把大家弄得筋疲力尽。这里,黑烟弥漫,向头上笼罩而来,可以依稀听到地底下轰鸣的声音。

登到喷火口的边缘时,周围是一片荒凉的景象。从锅形的喷火口上黑烟默默地呈蜗旋形上升,一股二氧化硫的气味刺激着鼻子,呛人喉咙。柿沼脱下了滑雪板,背到肩上后从喷火口下去了。我们也跟在后面下去了。“要上哪儿去啊!到这里还不够吗?”阿武叹起苦来了。“不够。由于去年的爆发,下面形成了一块地方,可以一直俯视到底。知道的人还不多,可确实形成了一块好地方。”柿沼劲头十足,敏捷地向下走去。

我们下到了锅中,来到一个大约四米见方的雪檐一般的平坦地方。“就是这里。”柿沼把滑雪板竖在雪地上,站到雪檐的边缘上向下张望。大家都模仿了他的动作。“小心滑下去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要一直下到岩浆边上吗?看见了什么没有?”“因为有烟,看不见,可这里笔直通到下面。怎么样,要让你们听听岩浆的声音吗?”柿沼说着,把一块头颅大小的熔岩刷地投了下去。石块在喷烟中消失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吗?”阿武说。“嘘!”柿沼加以制止。就在这时,“扑通!”传来了液体的表面被击破的声音,接着,“轰隆隆!”响起了远方雷鸣一般的声音。“相当深啊。”荒牧说,向深渊探出头去,向下张望。

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在这里坐了下来,凝视着滚滚上升的黑烟,谛听着地底下火焰轰鸣的声音。这里,芸芸尘世和极乐西天仅有咫尺之隔,大家都默不作声。因为有烟,光线变得虚无缥缈,令人深感荒凉、阴森。举头望去,那切割成圆形的苍穹犹如一扇向外打开的窗户,通向广大明亮的世界。侧耳倾听,似乎感到整个锅底下都在发着低沉的。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正如从脚下喷火口喷涌而上的黑烟一般从我的脚边悄然升起,脊梁上好像被泼了水,冷得发颤。其他的伙伴也许受到了同样的恐怖的袭击吧。突然,阿武用痛苦而嘶哑的声音说:“别再走了吧,还远着呢!”正当大家像得救一般站起身来时,柿沼却用压倒的低音大喊一声:“慢点,等一下!再等一下!”

我想:“啊,糟啦。终于开始啦!”

柿沼一个人站了起来,面向大家,用沉静的――但是强压住感情的――声音说:“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也依稀有所感觉吧,这是我和香取之间的问题。我反复考虑的结果,得出了一个结论。香取,为了我那含冤死去的妹妹,我和你香取是不共戴天的。我现在向你提出决斗。怎么样,有勇气接受吗?”

柿沼保持着极为冷静的态度,然而这是一种勉强压制着正在燃烧的愤怒和憎恨的冷静。香取也用一种强压住感情的、痛苦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为了给你妹妹报仇吗?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不过既然你挑战了,我岂敢不奉陪!”“好,说得好!那么,就请其他各位做见证人吧。”

不知不觉间,大家的脸色都变了,站了起来。

“那么,该怎么个决斗法呢?”香取用嘲弄的口气若无其事地说。“请到那个岩鼻子上,怎么样?”随着柿沼所指,只见在默默地往上冒出的黑烟中,有一座像蜡烛一般矗立着的暗红色的熔岩塔。在弥漫的烟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像电线杆一般矗立着的方尖塔,那个尖塔在从这里往下看大概二十米处,顶端充其量只能站一个人。一道薄薄的岩壁像屏风一般峭立,从这里的喷火口壁突出在烟雾中,而要从这里渡到那个尖塔的地方,必须从这薄薄的屏风的顶端经过,这一段距离大概有十米吧。这是一条连猴子也难渡过的狭窄的栈道。

就连香取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怎么样,干不干?”柿沼用冷笑的声音说。香取颤动着嘴唇,没有回答。事到如今,柿沼的气魄是压倒一切的。香取好容易恢复了平静,毅然回答,声音响彻四方:“好,干吧!不过,谁先走过去呢?反正是决斗嘛,要是先过去的人掉下去了,后面的人也就没有必要过去了。”“嗯,是这样。”柿沼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不过,既然事情是我提出来的,这个决定就听凭你吧。”“是吗?那么,就让你先过去吧。”即使在这样的场合香取也没有失去冷静,为了保护自己尽量推倭拖延,耍尽的手段。“好吧!”柿沼坚决地说,立刻准备从雪檐的边缘上走下喷火壁去。

要渡到那样的地方去,恐怕是非人力所能及的。究竟谁先渡过去,那是由命运来决定的,只要决定了这一点也就决定了决斗的胜负。然而,为什么柿沼偏要说事情是他提出的,就甘愿倒霉呢?这点,几乎只能被看做是一种等于自杀的行为。

香取还节外生枝。“等一下。这毕竟是你提出来的事情,而我呢,并不感到有什么必要进行决斗。因此,要附带一个条件。”“好吧,我洗耳恭听,什么条件,说啊!”“要是我取胜了,要给我一件东西。”“什么东西?”“登志子。”“什么?”柿沼似乎不胜惊愕,睁大了眼睛。在紧接着的瞬间,他显然气得满脸通红。可是,默然忍耐了一会儿之后,他说:“这样的事你不用对我来说。登志子有她自己的自由意志,要是她愿意,你直接向她求婚好啦!” “嗯,我已经向她求婚了。”“啊什……什么……”“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是刚才向她求婚的,因此,她还没有向你说过吧。”“噢,结果呢?”“你是问登志子的答复吗?因此,我才把这个作为条件提出来。她说:一切听从哥哥安排。我胡乱猜想,你大概为美代子的事情而迁怒于我,所以就不允许登志子接受我的求婚吧?”柿沼的脸变得煞白。好一个之徒!好一个不要脸的家伙!“是吗?那好,我同意以此为条件。我不干涉!不过,接受不接受你的求婚取决于登志子的自由意志。”“好,谢谢。”

难道香取已经得到了登志子的同意?我望着他那充满信心的脸色,偷偷地看了登志子一眼,只见她脸上才流过泪,正凝视着她的哥哥。

柿沼开始往下走。由于气温较高,雪正在不断地融化。他循着喷火口四壁陡急的斜面成锯齿形地向下走去。暗黑色的熔岩劈里啪啦地从他的脚下塌落,不断地滚落下去。片刻之间,他的人形变小了。他已经下到了屏风的地方,在歇了一口气之后,终于开始从屏风的脊背上起渡了。烟雾弥漫,转瞬隐没了他的身影,而在烟雾消逝之后,可以看到他已经在屏风上渡过了一半。他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慢慢地慢慢地走去。脚下,熔岩在哗啦哗啦地塌落。我浑身毛骨悚然,把眼睛也蒙上了。只要脚下稍有磕绊,只要身上稍许招风,只要内心稍微动摇,他都会失去平衡,一筋斗摔入数十米下岩浆沸腾的深底,身体就此化为灰烬。我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最好有什么东西让我依靠一下。

“啊!”柿沼终于渡完了屏风的脊背,到达了尖塔的下方。他攀登上了从屏风向上矗立高约两米的尖塔的顶端。“哗啦啦!”熔岩又发出一阵可怕的响声,塌落下去,而他也终于在塔上站了起来。那里充其量只容许他的双脚并拢站着,连转身似乎都不行。柿沼非常缓慢地把身子转了过来,面朝着我们这边。我们都振臂欢呼。他也挥手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然后,他把右手伸进了口袋,摸出来一个银色的烟盒,把香烟叼到了嘴上,再用左手摸出火柴,呼的一声划亮了火柴,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多么惊心动魄的勇敢啊!

我兴高采烈。我看了一眼登志子,她欢喜、兴奋得满脸通红,颤动着嘴唇,下意识地挥着手。阿武和荒牧也都高兴得回过头来看我。只有香取脸色苍白,冷漠地俯视着下面。 我意识到,必须监视他的举动。他只要稍许抬起腿,从脚下飞下一块石头去打在柿沼的头上,柿沼就会被击落到喷火口的底层――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即使石头没有打到柿沼身上,由于受惊而失去身体的平衡,接着从尖塔上滑落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想到这点,身上不寒而栗。于是我摆好了姿势,只要见他有一点如此的动静,我就把他一把抓住,拖倒在地上。

阿武忍耐不住了,叫了起来:“快上来吧!”声音似乎传到了对面。柿沼丢掉了香烟,准备从尖塔上下来。他刚要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烟盒,放在尖塔上。于是,他再一次踩着只有一只脚那样幅度的狭窄的屏风背脊开始往回渡了。

“风儿啊,你不要吹动!烟雾啊,你不要弥漫!”我在心里这样叫着。也许是我的祈祷应验了,在我感到长长的几分钟之后,柿沼终于渡过了屏风,回到了喷火壁上。“唉!”我长叹一声,如释重负,一屁股坐了下来。

坠落

形势终于逆转了。既然柿沼已经平安归来,香取的处境就更为艰险了。柿沼已经可以站在万无一失的位置上来观望与香取的殊死决斗了。不得不说,持后签者的悲剧意味反而更重。香取脸色有些发青,嘴角上浮现出冷峻的微笑。

柿沼苍白的脸上冷汗大粒大粒地直冒,表情显得寒气逼人。“我总算平安回来啦。我在那里放了一个烟盒,你要是能把它取回来就算你了不起。”

在喷烟间断的瞬间,尖塔一出现,那烟盒就在上面闪耀着银光。

“去就去!”香取微微抽动着脸颊,可声音还是平静的。他还加了一句:“为了登志子嘛。” 说着,他肆无忌惮地走到了登志子的面前,冷不防地抓起她的手,跪下来吻着。这是西洋骑士的表演。登志子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把手抽了回来。尽管在登志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毕竟也肆意地吻到了她的手,于是香取转过来看着我们,洋洋得意地嗤笑着,打算下到斜坡上去。可是,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缩了回来。“要是我平安地到达了那里而又回来,这个决斗又将会怎样呢?是不是算不分胜负?要是那样,你刚才所说的‘不共戴天’又将会怎样呢?”他说。“香取,你太卑鄙啦!”阿武用嘶哑的嗓子高声喊道。“你还算个男子汉的话,就给我立刻下去!”阿武说了我想说的话。荒牧深深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感。“别那么激动嘛!条件都还没讲清楚,我有什么卑鄙的?要是我不能渡到屏风的尽头,中途坠落下去,那事情倒很简单――你们也巴不得这样吧――可是,未必会像你们所期待的那样。我珍惜我的生命,特别是还有给我的那笔悬赏――登志子。是死呢,还是活着得到登志子,现在正在紧要关头。我不会随便往火里跳的,哈哈哈。”香取的眼睛横视着柿沼。柿沼也不示弱,瞪大眼珠还视着他。“我明白你说的话了。不用说,我和你是不共戴天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要是你平安回来的话,”柿沼注视着那烟雾滚滚上升的深渊,“那我就在这里连一分钟都不站下去!”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刚才已经冒了如此大的险,究竟有什么必要还得再一次轻率地把自己驱赶到危险的境地?

荒牧说:“柿沼,你不能那样做。”阿武也说:“没有必要提出这种新的条件。”我也叫道:“按照既定的条件做!”但是柿沼只在青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没有理睬我们的话。荒牧、阿武和我,都从他那镇静的表情中感到了一种不近人情的、有些令人害怕的恐怖,大家都战栗着身子,默默地站着。

一瞬间的沉默。

柿沼转向香取。“怎么,还不够吗?”他说。他的话是平静的,可是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魄。

柿沼和香取面对面地直瞪着眼睛。四只眼睛都像着了魔一般,闪耀着光亮,燃烧着疯狂的憎恨和杀意,着实令人害怕。

“够了,满意啦!”香取斩钉截铁地一声叫,刷地转过身子,从斜坡上噔噔地跑下去了。他那像豹一般柔软的身子在烟雾中渐渐地缩小了。由于他走起来急急匆匆,熔岩都哗啦啦地激起响声滚落下去。到达屏风时,他站住了。他面朝着我们,让我们看到他挥着右手。一会儿,他开始在屏风的脊背上起渡了。他摊开双手,巧妙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从宽度只有一只脚、森严峭立的巨大屏风上渡过去。要说危险性,这和从一根细钢丝上渡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和刚才柿沼小心翼翼地举步不同,香取却是干脆利落、动作敏捷地渡过去的。他的身影顺顺当当地在屏风上跑着,吸引了向下注视的十道视线。啊,终于到达了那个塔基。他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走钢丝的动作!他的动作,竟是如此充满信心,从容不迫。

他终于爬上了尖塔,站起来时,右手拿着的那个银色烟盒闪闪发光。他挥舞着烟盒,叫着什么,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那苗条颀长的身材,像外国电影演员那样优美。接着,他把一只脚往后一退――当然,他的脚是在空中移动的――采取了一个中世纪骑士在贵妇人面前下跪求爱的姿势。好大的胆量啊!他在充其量只能并拢双脚站立、令人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坠落的狭窄的尖塔上,竟然用一只脚来模仿这种开玩笑的动作!

“哼……”这是柿沼痛苦的声。

香取停止了他那危险的把戏,猛地站起身来,想爬下塔来。他的冒险还没有结束。他的面前,地狱确实大门洞开,在等待着他哩。但是,我不得不认为,和他从屏风上过去一样,他照样能从屏风上安全回来,万无一失。

决斗十有八九是香取得胜,柿沼失败!

我被绝望和愤怒所蛊惑了。我悄悄地朝柿沼的脸看了一眼,只见他那充血的眼睛炯炯发光,铁青的脸上冷汗在成滴地流淌下来。可是他全不顾这些,用一种始终都是激怒的表情凝视着他的宿敌。啊,柿沼啊!你在注视着这个敌人的洋洋得意、忘乎所以的姿态!这个敌人践踏了你那亲爱的妹妹美代子的,然后像对待废物那样地把她抛弃,把她逼上了死路,现在,又要来夺走你的生命,还要掳掠你的妹妹登志子!看到他这种由于取胜而飞扬跋扈的姿态,难道就能厚着脸皮、委曲求全地引狼入室吗?“不共戴天”――到现在,我才深切领会到了柿沼刚才说这话时的心情。

但是,难道结果就非如此不可吗?

啊,柿沼,柿沼!还有那可怜的美代子!……还有登志子!……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在倒流。趁大家不注意,我后退了两三步,悄悄地拣了一块头颅一般大小的沉甸甸的暗红色熔岩,从大家的背后抡到自己的头上。幸亏大家都被香取的姿态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动。我向下一看香取的姿态,只见他正想从尖塔上下来,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烟盒,叼上一支香烟,啪的一声用打火机点上了火,就像刚才柿沼那样,悠然自得地吐起烟来。

“啊呀!”四个人的嘴里同时发出了惊呼。原来是那块熔岩脱离了我的手,嗖地一声落到了香取的头上。正巧烟雾浓重,香取的身影有些为烟雾所笼罩,可是熔岩还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好像被那块直坠喷火口底的石头所吸引那样,摊开双手,用跳水一般的姿势,一只手上还抓着那个闪闪发光的银色烟盒――这个优美的姿势,在我的眼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穿过滚滚上升的喷烟,直向那深不可测的底层沸腾翻滚的岩浆坠去……

有罪难赎

这就是“青年作家香取在积雪的A火山喷火口上决斗事件”的真相,在当时的报章杂志上曾经大书特书加以报道。当然,在那些报道中一概省略了我投石的情节。我并不想掩盖自己犯罪的事实,但是其他四个人都强制要我立下诺言,对我那个投石事件加以保密。我总算勉勉强强地――确实是勉勉强强――同意了,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关怀和好意,我没有向警察交代事件的真相。

对柿沼也做过一些调查。由于香取的丑闻暴露得意外的多,人们也了解到柿沼的妹妹美代子其实是由于痛恨香取而服毒自杀的,世人的同情翕然归于柿沼,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只有我的心情落得了一个怎么也难以了结的结果。要是我去坦白自己的罪行,那么,四位伙伴包庇我犯罪的罪行也将被揭露出来。由于这一点,如今我连坦白自己的罪行,接受杀人罪审判的勇气也没有了。可是实际上我这双手把香取送入了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我自己想隐瞒的事实,于是我就逐渐受到了那罪行的谴责,痛苦得不能自拔。

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和登志子结婚,随后到了S县的一所女中去赴任。如果没有柿沼那始终不渝的温暖的友情和一些实际上的帮助,我无论精神上抑或生活上都肯定无法支撑。实际上,即使我接受了来自他那心灵深处的热情的帮助――而且,即使我沐浴在我那美丽、贤淑、可爱的妻子的爱河中――我也仿佛时常听到那威胁我心灵的黑暗地狱的呼声,因而不免怏怏不乐。我曾几次跑到柿沼那儿去向他诉说我的苦闷,而每一次他都像亲人一般、像兄弟一般地倾听我的诉说,分担我的忧愁,给我以慰藉。

我变得脾气急躁,会无缘无故地训斥学生,对妻子也会动辄发怒,即使对自己,也会无情地扪心反省。我的焦躁情绪逐渐变得严重起来,终于成了一种病态。一种新的恐怖开始威胁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可怕的精神上的崩溃。在夜晚的睡梦中,我总会受到一个在弥漫的黑烟中摊开双手、向下俯冲的男子的威胁。

这算我开始得到报应了。要是那样,就干脆让司法当局出来干涉,让我接受审判吧――读者诸君可能这样想吧,可是我又缺乏这种勇气。我有心爱的妻子,还有天真的可爱的孩子,丢下爱妻娇女,以杀人罪登上绞首架,那太可怕了。而且,让她们作为可恶的杀人狂的妻女来过黑暗的生活,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心。

我的懊丧与日俱增,陷入了一种危险的状态,而这些,连我自己都不大明白。

正当此时,我接到了柿沼的一份电报:“我出走,速来。”我惊诧不已,随即带领了登志子和孩子,强压住在内心翻滚的不祥的预感赶到了A火山山麓T村柿沼的家里。等待着我的不是他那热情的笑颜,而是一封冰凉的遗书。

柿沼的遗书

冈田弟:

十年来,我曾千思万虑的一件事情,终将在明天毅然实行了。在此,我要向你揭开一个对谁都未曾说过的秘密,而且为我十年来欺骗你,让你苦闷烦恼,衷心地表示歉意。

今天是12月18日。你还记得吧,明天,12月19日,就是十年前在A火山喷火口上发生决斗事件的日子。决斗事件――世人都如是说。然而,那其实并不是一次公平的决斗。我这么说,你立刻会想到你投石的事情吧,但是并非如此。十年前在A火山喷火口上进行的我和香取之间的决斗,其实并非一次决斗,而是一个佯装决斗的、有计划的杀人事件。至于罪犯,谁也不是,是我。

我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呢?正如社会上谁都知道的那样。含冤自绝的可爱的美代子在我的胳膊中瞑目时,我就坚决立下誓言:此仇不报非君子。此后,在我等待时机期间,他对自己的不良行为毫无悔改之意,反而以此为题材写成小说,一举成名天下知。我读了那篇小说,充分了解了美代子那悲愤的心情,便越来越坚定了决心。一面践踏一个纯洁、年轻的生命,一面又不加掩饰地向社会吹嘘,毫无悔改之意。社会上的人不但没有向他兴师问罪,而且向他频频喝彩,赞赏他为青年楷模――这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不合理现象。于是我下定决心,要代替苍天来纠正这种不能容许的不合理现象。

我埋头于此事达三个月之久,探讨了一切可以考虑的杀人方法,一个个详尽的计划,制订了又,了又制订,还涉猎了一本本国内外的侦探小说。结果告诉我:不管怎样缜密的谋略,不管怎样隐秘的计划,越缜密、越隐秘,犯罪也越容易被识破。一个名声啧啧、刚刚走红的青年作家,不管被如何巧妙地干掉,也必然会在哪儿被发觉的。另外,我和他的关系,由于他的小说,一般也为世人所共知。即使我坐在A火山山麓的这个家里,在东京的香取如果有可能被杀,第一个被认为有杀人嫌疑的人也无疑是我。

我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最后,我只得从反面来利用这个我和他为世人所共知的仇敌关系,想到了一个公然把他杀死的方法。这就是那个“假装决斗的杀人”形式。

你会提出疑问,我为什么不采取真正的决斗呢?以我来说,比之杀人,还是决斗心情好一些。可是,把自己也视作畜生与之交换性命,我的自尊心是不允许的。我不能以决斗来决定胜负,我要代表上苍来惩罚恶人――我这样考虑。

于是我考虑了一个周密的方案,几次去现场进行研究,终于制订出了一个完全可以相信的杀人计划,再公然召唤你们,公然进行决斗,在你们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但是谁也没有觉察到――进行杀人。我的有计划的犯罪没有受到阻碍,确实是按计划进行的。只是有一点,即在成功的最后瞬间,你投下了石块,制造了意外的麻烦。这个计划遭到了你突如其来的干扰,我简直气得神志昏迷,感到绝望。唉,你做了一件岂有此理的事情。

但是,由于你投石,我的罪行就更不为人察觉了,大家都为了掩盖你的罪行而全力以赴。在我这种可以与冒险相比的决斗中,我不会构成大罪,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完全计算好的事情,可是你投石的行为却是重大的杀人罪。我毫无理由来抱怨你,可是由于你投石,你自己以后却不得不承受无穷的烦恼。你的全部烦恼,应该是作为真正罪犯的我的烦恼。我认为,当时我对香取是问心无愧的,所以,我的烦恼必然会向你揭开真相,从而排除你的烦恼。我要向你揭开我犯罪的真相。你到我家来向我诉说罪行对你的谴责时,我想向你坦白的话几次都通到喉咙口了,可是我都咬紧牙关把话吞了下去。为了登志子,我不想让我的妹夫知道我是一个可怕的杀人犯。

我的罪行连登志子也不知道。这完全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仅是我害怕泄露秘密,而且是害怕玷污纯洁少女的水晶一般的心。

我如今仍然认为,我当时对死者是问心无愧的,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似乎对这一点已经动摇了。我固然为妹妹报仇雪恨了,然而我是否有这种权利,以个人的怨恨来葬送这位未来的稀世天才呢?除了妹妹的仇之外,我自己对他有没有反感呢?而且,这种装作光明正大的比赛而实为暗算的决斗,我总感到,在神灵面前是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来的。我感到,必须在什么时候由自己做出决定,来解除这种烦恼。但是我优柔寡断,苟延残喘,一晃竟是十度春秋,这仍然是一种生物怕死的本能吧。

最近登志子来,谈及你的近况,使我吃惊。我终于醒悟过来,我自己决定的时机到了。

十年前,我在火山喷火口上消灭了我的仇敌,而明天,12月19日,即那个纪念日,我那被缚以永远苦恼的枷锁,可以在同一个喷火口上被砸断了。今夜,山麓大雪纷飞,万籁俱寂,我心中愁肠百结,不胜惆怅。

在我把那可怕的罪行向你坦白之后,我以整个身心向你请求,希望你一如既往,始终不渝地爱着这罪犯的妹妹。

最后,让我来把我那故意犯罪的真相――那装作决斗的杀人事件的真相――详细地叙述一下,相信你是会理解的。

你还记得我在那喷火口内的尖塔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烟的情景吗?我仿佛突然想起,把烟盒放到了尖塔上。但是,这哪里是突然想起,而是我经过精心策划才得出的,我那故意犯罪的最重要的关键。

我一回来,香取就害怕了,他说了声“要是我也能够顺利回来,你所谓不共戴天岂不是要落空了吗”,开始挑剔我的毛病。我也说了声“要是你能够平安回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以此表示了我的决心,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回来的。

他顺利地到达了尖塔,自以为决斗稳操胜券,于是得意洋洋,忘乎所以。我的赌注就下在下一个瞬间。要是他就此爬下尖塔而回来,我的计划就成为泡影了。我提心吊胆,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头昏眼花,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要是我的计划失败,香取又安然归来,那我肯定做他的替身,从那个平台上纵身跃入烟雾之中。是他被我杀呢,还是我被他杀,这确实是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刻!从这个意义上,也不能不说我是在进行公平的决斗。

他似乎要爬下尖塔来了。啊呀,我一切都完啦!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可是,在下一个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他似乎突然想到,不要急于爬下尖塔来,而是掏出了已经放进口袋的那个烟盒,点上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件事情,我总算十拿九稳、如愿以偿地做成了。他这个人嗜烟如命,我可以万无一失地说,当他胜利的喜悦到达绝顶时,他确实会打开作为战利品的烟盒的。为了促成事情的实现,我自己先在那尖塔上悠哉游哉地吸了一通烟,让他看看。他是个好胜心强的人,肯定不会认输,也会悠闲地吐起烟来,也让我看看的!可是,当他模仿西洋骑士的动作,表演起精彩的杂技玩意时,我曾经认为,这一下糟啦!因为他忘记抽烟的可能性突然增加了。果然,他结束杂技表演后就想从尖塔上下来了。可是,神灵保佑了我。他突然想起了抽烟的事。当他打着打火机时,我高兴得真想叫起来。“美代子,你看见了吧?今天我终于为你报仇雪恨了!”我在心中如此呼唤着。

正当此时,你投掷的那块熔岩落到了他的头上。

你已经明白了吧。香取即使不被你投掷的石块打中而翻倒下去,也仍然会从那个狭窄的尖塔顶上滑落下去的,因为我留在那烟盒中的全部香烟都事先注入了,吸后药性一起作用,势必导致头晕眼花。只有我,才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石头还没有打到他的头上时,他的身子已经摇摇晃晃,像要跳水那样地摊开了双手――一只手仍然紧握住我那犯罪的唯一物证烟盒――以那翻滚沸腾的岩浆为目标,将身体跃进了向上翻卷的烟雾之中。

摘自《中国网》

上一篇:时间如何成为一个恶棍 下一篇:送你一把幸福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