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节选赏读

时间:2022-06-08 11:19:21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节选赏读

【作者简介】

毕飞宇,1964年1月生于江苏泰州兴化市。作家、南京大学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小说创作,作品曾被译成多国文字在国外出版,代表作品有《推拿》《哺乳期的女人》《青衣》《平原》等。作品《哺乳期的女人》曾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10年凭借《玉米》获英仕曼亚洲文学奖。2011年凭长篇小说《推拿》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非虚构作品《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获2013“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

【媒体推荐】

某种意义上,这本书是中年毕飞宇与少年毕飞宇的对话。

――《华夏时报》

毕飞宇以记叙性非虚构文体为孩子讲述作者在兴化街头长大的童年生活。以更多的篇幅和更加温馨的笔墨,津津有味地讲述着自己儿时的生活,红领巾泳裤、奶奶的蚕豆等情节感人至深。全文庄重与诙谐并具,情感与记忆交织,不可多得。

――新浪网

毕飞宇用灵动活泼的语言,挥洒出苏北大地变幻的色彩,生动的画面似乎能够触手可及,那些似曾相识的生活场景,更是恍若昨日。其中也不乏对社会诸多诟病的犀利笔锋,虽然点到为止,却不失酣畅。对农业文明逝去的怀念,也淡淡流淌在字里行间。

――《中华读书报》

【写在前面】

苏北少年的温暖与疼痛

1964年,他出生的村子,叫“杨家庄”;5岁时,做乡村教师的父母工作调动,他生活的村子变成了“陆王”村;1975年他11岁,父母再次调动工作,他生活的地方叫“中堡”,“少年的生活再一次被连根拔起,所有玩伴将杳无踪影”……彼时的毕飞宇,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他,甚至连姓氏都没有。在他的首部自传《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第六章《童年的情境》中,有两小节都在写“父亲的姓名”。“”的父亲,曾经是个养子,那户人家姓陆,由于“运动”,父亲被迫姓了“毕”。在他自己得子之时,还是忍不住打电话问父亲,孩子姓什么为好。

他就是毕飞宇。早在儿子5岁时,他就有为孩子写小说的冲动,但一直未能如愿。当然这也并不是他后来写作非虚构作品《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的初衷。事实上这本书只是“我们小时候”作家丛书中的一本,属于“命题作文”。

有一天,毕飞宇的儿子无意中翻到了父亲的一篇短文,看完之后不阴不阳地冲他来了一句:“嗯,你比我写得好。”这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的书。

在篇幅上,毕飞宇把每篇文章控制在15分钟内。在趣味性与逻辑性之间,更倾向于前者。

在内容上,毕宇飞讲了自己小时候的衣食住行、玩过的东西、身边的动物、村子里的手艺人和乡亲们,当然,还有大地,还有一些童年特别的场景以及生命殊的人。他希望孩子们通过读这本书能了解更多的知识,也能了解他们这辈人经历的生活和文化。

在文字上,毕飞宇更加注重对画面的描述。虽然据毕飞宇透露,《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还是被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批评“画面感不够”。

这是一本精致的书。正如作者自己坦言:“我可以负责任地讲,我的作品肯定有好有坏,但哪怕是篇小散文都不会是粗制滥造的。”与常见回忆性散文不同的是,作者没有写成讨巧的“编年体”,而是采用“意象截取法”,选取童年典型的意象、场景加以描述,引人入胜。

这也是一本投入了很多感情的书。

有对自然无以复加的迷恋。在少年毕飞宇的世界里,桑树是个大玩具,有云朵的天空就是一座动物园,蒲苇棒引爆孩子们的一场激烈混战,雨后的红蜻蜓孤独而优雅……大地是色彩,也是声音,还是气味。稻田、麦地铺展四季的底色,河里游泳,荒地放牛,听蛙鸣,挖黄鳝,与燕子、麻雀、蝙蝠、蜜蜂、蜘蛛、蛐蛐、油葫芦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为了得到两只花翎鸟幼雏,跋山涉水耐心等待,在荒地的牛背上苏北少年化身“堂吉诃德”与那些高挑的芦苇大战三百回合……自然给予他的是自由的想象和快乐的尝试。

有对生活发自内心的热爱。那个自由的少年,在乡村游走观察,他发现给猪“接生”时巧妙的借力以及杀猪时特殊的捆绑方式,他发现木匠、瓦匠、耕地的、弹棉花的、做豆腐的诸多劳动的细节。他是社会生活的参与者,他是那个跑到磨房门前竖立起竹篙宣布“出豆腐啦”的少年,是万人大会上勇敢讲话的发言者,是独自一人把一条装满了稻谷的水泥船从很远的地方撑回打谷场的小英雄。

有对生命中重要人物的感激、同情或愧悔。比如对父母,毕飞宇说:“我很感谢我的母亲,虽然家里很穷,但是母亲把我们拾掇得很干净,所有的补丁都周周正正。我们从不邋遢。父亲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受人尊敬;母亲说,做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体面。”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晨兢夕厉的要求,从某种程度上说成就了后来的毕飞宇。比如那位没有血缘关系依然爱他疼他的奶奶,烤黄鳝的香气似乎仍萦绕舌尖,想起当年临别路上没心没肺吃着奶奶炒的塞满两袖管本是做种子的蚕豆,作家毕飞宇仍难以释怀。比如对当年自己参与“批斗”同学黄德荣的行为,毕飞宇深感愧悔,并思考人性的本质问题:你想心安理得,你就得小心你自己。

毕飞宇说:“我内心特别想写卢梭的《忏悔录》式的作品。交待生平,也交待自己的想法,有些地方也尝试进行思辨。”每个时代,每个人的成长总是一趟悲欣交集的旅程。从这点看,本书就有点深刻了。作为少年读者,我们大可不必在意作者这些深沉的思索。将本书作为一本“好玩”的书来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原文亮相】

荒地

我说过,我的老家是苏北的兴化,在地质历史上说,这里曾经靠海,是黄海的滩涂。随着地质历史的变迁,我的老家成了沼泽地。是一代又一代的兴化人用他们的双手把我的故乡变成了“熟田”。荒地变成熟田,说起来是多么轻巧,可这里头有十几代、几十代人的血汗。

即便如此,在我的老家,大地上依然有少许的荒滩。它们是盐碱地。庄稼人在行政命令的压力下改造过它们,没用。最终只能放弃,一直都抛在那儿。关于荒地,我觉得“抛”这个词特别有意思,就好像荒地是一个臭鸡蛋,一直在口袋里,一“抛”,炸了,蛋黄和蛋清都洒了一地。

在秋冬,从远处望过去,盐碱地白花花的,那不是积雪,是盐。到了春夏,尤其在盛夏,盐碱地一片葱郁。千万不要以为盐碱地就是不毛之地,不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却是某些植物的福地,比方说茅草,比方说芦苇。荒地上的芦苇和淡水边的芦苇是有区别的,因为植物学上的无知,我不能细分,但是,荒地上的芦苇要高大得多、挺拔得多。茅草也是,叶子特别地修长,韧性极佳,用它们做草房的屋顶,绝对是上好材料。

那时候我们常听到大人说“下海”,那不是唱戏的意思,也不是经商的意思,而是到海边去割茅草。一个人开始盘算着“下海”了,意思只有一个,他们家要盖新房子了。

夏季的农忙之间也有一个短暂的间隙,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来到生产队的牛棚,要求放牛。为此,我得到过许多赞美:“这孩子多好”,“到底是老师的儿子”。诸如此类。

我很惭愧。在今天我要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要求放牛完全不是因为我有一颗红心,我是贪玩。我说过,我渴望做骑兵,这个心思已经到了疯魔的边缘。做骑兵是需要战马的,先让它们吃点草,然后,拿起一枝芦苇,爬上去了。

爬牛是一个技术活,硬爬你是爬不上去的。它太高了,肚子太大了,这些都是需要克服的难点。第一步,你要站在牛的侧面,趴在它的身上,用手找到牛背上的脊椎,抠稳了;第二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要找它前腿的胯骨,用脚找。一旦找到了,你的光脚丫子要踩进去,这一踩,一蹬,再借助于手上的力量,你就上去了。

现在,手握缰绳变得极为重要――我已经是一个骑兵战士啦。我唯一的欠缺就是速度。牛的速度不取决于牛,取决于手里的鞭子。打呀。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以启齿了,我在当年怎么就那么残酷呢?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牛是生命,它只是速度,一种让我永不满足也无法满足的速度。

牛的奔跑是蠢笨的,它怎么也做不到“风驰电掣”。它不昂扬,它不能嘶鸣,它的两条前腿不能腾空,它还不怎么能够拐弯,这些都是遗憾。

我想我过于残暴了,终于也得到了报应。牛并不干净,不少牛有皮肤病。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我能记得的是,得了这种病会很痒。屁股,大腿的内侧,还有小腿的内侧,一起痒。痒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受,一种离奇的、古怪的疼。事实上,它比疼还难忍。报应,这是我应得的。

荒地从来不受庄稼人待见,可谁能想到呢,它居然做过我的战场。在我私密的记忆里,荒地一直是我最为酣畅的那个部分。一个黑色的、皮包骨头的、壮怀激烈的少年,他是年少的、远东的堂吉诃德,他的敌人是那些高挑的芦苇,他的心中充满了没有来路的正义。可怜的水牛一无所知,它气喘吁吁,尽力了。它困厄的表情说明它无法了解它的主人。

我想说,塞万提斯是伟大的,他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种族,他了解人类的基本性格,他了解生活的基本局面,他预言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个世界,他预言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些人。他一直生活在亘古的时间里,他一直活在无垠的空间里。塞万提斯预言到了我,我叫堂吉诃德。塞万提斯将永垂不朽――我活一天就可以证明一天。

【阅读感受】

《荒地》选自全书第五章“大地”,与《麦地》《稻田》《棉花田》《自留地》共同构筑了毕飞宇记忆中的大地形象。同时这部分又是最切书名“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的一节,从中我们可以窥见毕飞宇写作的诸多特色。

“荒地”是不被庄稼人待见的盐碱地,却又是少年毕飞宇的秘境空间。那里是他骑牛驰骋,大战芦苇的伟大战场。“他的心中充满了没有来路的正义”,他与“堂吉诃德”有着人类共同的勇敢、无畏。跨越时空、种族,一个少年自觉抵达了人性中最魁伟的那一面。

对语言的敏感,对语言背后内涵的敏锐洞悉,几乎贯穿了毕飞宇所有的写作。优秀作家当然需要发现语言、创造言语。例如选段中对“抛”字的理解。类似的情形在本书中还有“耕”“耘”“青黄不接”等等。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把这些片段一一找出来品读一番。

对记忆内容细致入微的还原,是作家最独特的写作品质之一。通过“爬牛背”一节,我们可以领略一二。其实书中还有很多类似的描写片段,阅读它们,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写作。

叙述的诚恳,同样是这本书最有价值的一个方面。写作时的毕飞宇并没有拔高记忆中自己的形象,而是坦诚自己的“贪玩”。对曾被自己“蹂躏”的那头牛,毕飞宇在字里行间报以十二分的“歉意”。

每一个优秀作家都是最真诚的,真诚地面对过往,真诚地面对自我,正所谓“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上一篇:北京大妞人生传奇:我在非洲做“女王” 下一篇:那些年,我们经历过的期末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