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先生,有一个人想见你

乔南看着面前冻僵了的、雪人一样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她，而这种喜欢，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1

遇到俞晓阳的时候乔南刚好失恋，在酒吧买醉，看着对面女子的眼神似有似无偶尔蔓延过他。

乔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个子高，穿白衬衣，黑西装，看起来有些像企鹅。女子的眼神似乎又蔓延过他，乔南突然想，这是一场艳遇吧，要不然，她为什么一直看自己。

酒吧要打烊了，外面已经是凌晨。乔南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知不觉走过去，提议和女子换个地方喝一杯。

乔南喝多了，说起自己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司，在这个城市有房有车。女子送乔南回家，他的房子地段很好，而且是惹人艳羡的跃层。女子说，这房子就是你的吧。乔南说，是啊。

原以为是一场艳遇，哦，不，连艳遇都不是。在乔南的屋子里，虽然女子没有着急离开，给他倒了一杯茶，还坐了一会儿，但从进屋到离开，乔南连她的手都没有拖过。

第二天照常上班，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厅里，乔南端着餐盘在汹涌的人流中找位子。一个女子冲他笑，仰着光洁的脸庞，额上的发丝那么柔软。乔南突然想起来她是昨夜的那个女子，昨天互相介绍的时候，她说自己正在自考财会专业，白天在快餐厅打工，晚上在酒吧打工。

北京的冬天，外面落着雪。这个叫俞晓阳的女子指指身边的一个位子：“秦安，没想到又遇见你。”

不知道该不该挖个地缝钻进去，乔南突然觉得那么冷。是啊，他昨天说谎了。

2

乔南遇到了失恋，前女友说，你27岁了，还是个小销售员，月入不到3000，你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你大学室友秦安那样的大房子？分手了，就不要再找我，女人的青春就是要浪费在秦安那样的“富二代”身上，而不是你这种穷小子。

是的，秦安是“富二代”，有很会赚钱、移民国外的父亲和任由他挥霍或创业的大把资金。除了花心，秦安人很好，虽然当初和乔南只同学一年就出国了，但是回国后听说乔南在北京发展，便像回到大学时一样邀请乔南住在一起了。

乔南昨夜受了前女友的刺激，也的确是喝多了。从来没有去过酒吧的他，第一次去了酒吧，从来没和女孩搭讪过的他，第一次和俞晓阳搭讪了。

和秦安住在一起两年，看着他受尽女孩们的追捧，看着他换女朋友比换衬衣还勤，看着他每每夜不归宿、游戏爱情，而那些女子却依然哭着喊着要和他在一起。一样的年纪，秦安拥有很多，呼风唤雨，而乔南连唯一的女朋友也保不住，说一点不羡慕秦安，是假的。

平时乔南脚踏实地，努力打拼，在公车上给老人让座，过马路的时候让小孩先走，但是昨夜，他真的醉了，累了，伤了，忍不住想逃避，想麻醉自己。原本以为不过几个小时的邂逅，他可以扮演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享受另一种身份带来的轻松，所以他才对俞晓阳说，嗨，我叫秦安，有房子和车子。几个小时过去，谁认识谁呢。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再遇到她，这个真以为他叫秦安，真以为他有房有车的女孩。

3

俞晓阳常常给乔南打电话。乔南后悔那夜留了号码，但已经留了，又能怎办呢？

俞晓阳要参加成人自考，学习时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乔南，什么是极限会计理论，什么是机会成本和反机会成本。乔南知道，她不过是在制造机会，接近自己这个“富二代”而已。难道因为自己说了谎，生活就要和自己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戏弄自己？

俞晓阳要搬家的时候，给乔南打电话，你不是有车么，帮我搬家好不好？

乔南没有那辆传说中的汽车，只有一辆电动自行车，还很不幸地被这个城市禁行。乔南想告诉俞晓阳，他没有车，但是想着俞晓阳满脸期待、眸子亮晶晶的样子，又不忍心让她失望。

不忍心让一个女孩失望，难道自己有些爱上她了？这感觉吓了乔南一跳，他告诉自己，仅此一次，以后换掉手机号码，再也不和俞晓阳联系。

乔南借了秦安的车，奥迪Q7。车子太好了，以至于乔南开起来小心翼翼的。到了俞晓阳那儿，搬家公司的人已经来过了，没什么需要乔南搬的。在乔南看来，俞晓阳那颗钓“富二代”的心，真是路人皆知啊。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有些喜欢她呢？或许是她笑得太甜蜜，或许是她的眸子太清彻。

俞晓阳说，她难得坐上这么好的车，想到郊外去玩。乔南明白，她是在制造和自己在一起的机会。

通往八达岭风景区的路上飘起了大雪，车子从一段盘山公路往回走的时候趴窝了。两个人处在半山的位置，拿出手机打求救电话。俞晓阳的手机没有信号，乔南的手机倒是有信号，不过交警救援中心让他们别着急，两辆救援车都在高速公路上，让他们耐心等一等。

已经是傍晚了，两个人坐在车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夜里的半山，风呼呼地掠过。俞晓阳觉得冷，把自己缩成一团。乔南拦了一辆车，让俞晓阳先回市区。起初俞晓阳不肯，但到底还是上了车。

乔南在车里等待救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远远看到一个女子冲着他蹒跚地走过来，是俞晓阳，她的睫毛眉毛上全是雪花，看起来像一只疲倦的小猫。“我还是不想扔下你，所以我走回来了。”

乔南看着面前冻僵了的、雪人一样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她，而这种喜欢，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俞晓阳喜欢的是“富二代”，而他的真实身份是个穷小子。就像《非诚勿扰》里，那个骑自行车的嘉宾知道马诺不会喜欢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对她动心，是同一个悲惨的道理。

4

他们就这样爱了。也许越是不可能的爱情，越是有石缝里开花，破茧而出的悲伤和勇气。

这个笑起来有小酒窝、算不上美丽的女孩，越来越多地牵动乔南的心。她上进，同时打着几份工。虽然她有些拜金，但乔南告诉自己，如果男人对相貌漂亮的女子好感倍增，怎么能责备女子面对能给自己提供优裕生活的男子，会觉得更有安全感呢。

俞晓阳缴夜校学费、付房租时，都是乔南帮她交的，俞晓阳说不用，乔南却执意要付。乔南鼓起勇气说：“要是我没房没车没钱，你还爱我吗？”俞晓阳说，爱啊。她笑嘻嘻的，眼睛里全是真诚。

俞晓阳生日那天，不让乔南走。她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但乔南还是决然地将自己拽走。就算俞晓阳敢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敢，有一天她终将知道他叫乔南，而不是秦安，终究知道他是“穷二代”，而不是“富二代”。

想到有一天俞晓阳会恨自己，想到那时候她的悲伧，乔南就觉得宁愿一开始就喊停止。

5

用秦安的身份恋爱了5个月后，乔南决定离开。北京的春天已经来了，桃花开完，梨花像拿了接力棒，一树树铺天漫地。

公司需要一批业务员去南方，恰好其中一个小县城是乔南的故乡。乔南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适合离开了。

最后送给俞晓阳的礼物，是去北戴河和十三陵游玩。乔南告诉俞晓阳，平时他管理公司已经很累，不愿意再开车，还是参加旅行团吧。

一路舒适悠闲，两个人各住一个房间。乔南知道，俞晓阳没来过这两个地方，他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对她好，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

旅游归来，乔南送俞晓阳坐地铁，然后他扔掉手机卡，回到家乡的小城。

6

不知不觉，乔南离开京城已经一年。京城的桃花、梧桐，香山的红叶，冬天皑皑的白雪，离身在广东小城的乔南越来越远。在北京奋斗闯出一片天的豪言壮语渐渐流逝，只不过他还是忘不了那个被他骗的女孩。

秦安打来电话，笑着说，企鹅先生，有一个人想见你，已经到了小城。

乔南想，一定是秦安自己。秦安总是这样，心血来潮时想起某个同学或朋友，便搭飞机千里迢迢去给人家一个惊喜。

南方的小城，空气中有热带水果淡淡的香。一种不知道名字的花，大如碗，一朵朵落下来，落在人肩上，居然有点疼。乔南想起从前对俞晓阳说起过南方的花大，砸得人生疼。俞晓阳就笑，说：“幸福砸在身上，不知道疼不疼？”

等待的时候，乔南的脑海中满是俞晓阳的脸，竟然渐渐和眼前的女子重合，她真的是俞晓阳。她站在那儿，满脸笑意。

“乔南，你怎么那么傻呢。你知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秦安。秦安是花花公子，常常到酒吧玩，很出名。刚开始，我也像别的女子，想过接近他这样的‘富二代’。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还主动送他回过家。”

“但是我刚送他回去，就有别的女子上门来找他了。我觉得自己很傻，怎么能动这种心呢，很懊恼。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你加完班回来，我知道你是秦安的室友，根本不是秦安。”

“秦安说，你是大好青年，从来不泡吧。那夜看到你，我很诧异，所以忍不住多看你几眼，没想到你走过来说你是秦安。我觉得很有趣，故意制造了那么多机会给你，想让你说出你不是秦安。搬家、去八达岭，都是这样的机会。车子坏了，你宁愿一个人待着也要让我先走，我就觉得我很喜欢你。”

“我觉得你也喜欢我，一直等着你说出来，但是你从来不说，还偷偷溜掉。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招人恨，非得我参加完自考，从秦安那儿要到你的地址，到你的家乡来找你。”

“乔南，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你是打算让我走，孤苦伶仃浪迹天涯呢？还是邀请我留下来，在你美丽的家乡找一份工作，永远和你在一起？”

俞晓阳看着乔南，眼神那么热切。

“乔南，我不是没有对‘富二代’动过心，但和做‘富二代’的女友之一比起来，我宁愿要穷小子全部的爱情。”

合欢花一朵朵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身边、头上。乔南紧紧地拥住俞晓阳，这个千里迢迢追随自己的女子，他怎么舍得让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