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白宫”举报人自缢前后

2007年1月，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政府修建豪华办公楼的“白宫”事件被媒体曝光。举报者李国福试图让更多人知道，颍泉区那些为人褒扬的工程中存在诸多问题，如违规将耕地改为建设用地，耗巨资建造白宫式的政府大楼，挪用水利、教育资金兴建生态园等。

随后，李国福多次被区里叫去谈话，叫其别再生事，否则将查其账，总能查出问题。不久，李国福以看病为由，长期呆在北京的一个亲戚家“避难”。

2007年8月21日，中央电视台到阜阳采访“白宫”事件。同月26日，李国福和妻子袁爱平以及女婿张俊豪三人在去阜阳举报的途中，被颍泉区反贪局扣押。

今年3月13日，“白宫”事件再掀波澜。举报人李国福在安徽省第一监狱内死亡，“白宫”事件被举报人、颍泉区委书记张治安再次成为社会关注焦点。李国福死后，被鉴定为自缢身亡，其家属认为多有疑点。

2008年6月5日，张治安被安徽省纪检机关带走，配合调查，至今未回。颍泉区法院院长杜魁和区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郑涛也被纪委问讯。

举报人女婿因“贪污”被判刑

2007年8月中旬，李国福长子李登辉接到颍泉区检察院检察长汪成的电话，要求限其父亲10日内回到阜阳，有问题要交代。汪成还给时任伍明镇团委书记的张俊豪打电话，电话中他说，“‘白宫’事件，张书记已经知道是你岳父告的，他已犯了诬告罪，你要同党委、政府保持一致，与你岳父划清界线，及时报告有关他的消息。”

几天之后，张俊豪与岳父李国福、岳母袁爱平一起被颍泉区反贪局分别以涉嫌贪污罪、窝藏罪、销毁证据罪扣押。据检察院提供的物品扣押清单显示，李国福的一个密码箱里有大量关于张治安的举报材料。“检察院没有出示任何文件，就拘留了我们。”袁爱平说。

2008年5月14日，张俊豪被阜阳市颍泉区检察院以涉嫌“贪污、窝藏及毁灭证据”罪。当日，张俊豪被法院以贪污罪、窝藏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而在今年3月5日一审开庭时，张俊豪称，“被关押期间，办案人员要我交代李国福的贪污问题，要我与区委区政府保持一致，要与李划清界线，只要我交出两万多元钱就不追究我的任何责任。我在承认贪污的笔录上签字是被迫的。”

张的辩护律师认为张并不具备贪污的主体资格，被作为罪证的两万多元属于伍明镇社会事务办公室设的小金库，是张俊豪在帮怀孕的妻子打理会计工作发生的。而且张也记录了每一笔开支。

见律师前狱中身亡

今年3月13日，距离李国福被关押197天。那天凌晨4点55分，在安徽省第一监狱中，李国福死亡，死亡鉴定为“自缢”。也就是在那天，辩护律师被获准于当日上午和李国福见面。

“我们聘请的律师，多次递交会见当事人的申请要求，都没被批准，也不让家人见。”袁爱平认为，丈夫不可能在会见律师前几个小时内选择自杀，她觉得“有些人怕他对律师说出什么来”。

李国福死后不久，一封署名“阜阳看守所干警”的信被塞进李家，信中称，李国福身患重病本不符合看守所羁押条件，但因颍泉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郑涛一再提及此案是张治安书记一手安排的，并出示医院的“合格的体检证明”才收押。

从张俊源提供的那封信上，记者看到，信中称李国福当时被体检了两次。第一次体检，查出问题很严重，医生甚至建议住院治疗。后来又找了一个认识的医生，做了第二次体检，然后出具的是“正常”的体检报告。

信中还写道，每次颍泉检察院来提审李国福都长达十几个小时，在此期间不让其喝水吃饭，李曾向办案人员要求吃饭，被拒。

袁爱平说，阜阳市看守所多名干警向他们证实，“由于李国福是区领导打过招呼的特殊犯人，才被收押的。”

今年1月11日，右眼失明的李国福因病危，被转移到安徽省第一监狱医院接受紧急治疗。两个月后，死亡。

“脖子两侧有很深的勒痕，正前方颜色很浅，双目紧闭，嘴巴紧闭，锁骨附近、后颈部和背部有大片青紫。”袁爱平说。

举报者与被举报者的“蜜月”

李国福和张治安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水火不容。袁爱平说，“他们的关系曾经很好。张治安调到区里那一年，我家7个孩子都被安排到镇里上班，成了公务员，都是张一手办的。”

袁爱平说，李国福最早和张治安的父亲张家顺关系不错。

李国福具有商人天赋，擅长经营苹果、玉米等各种农作物，曾被颍上县县委副书记张家顺邀请去做万人报告，后来李成为伍明镇镇长。1997年，张治安调到颍泉任区长时，李国福成为张的得力部下。

2001年，李国福和张治安的合作关系变得更为密切。刚担任颍泉区委书记的张治安提出建皖西北地区最大的商贸城。李国福成为该工程指挥部成员。

2002年1月，一个具有政府背景的房产公司――安曙房地产开发公司成立。泉北贸易区经贸发展局局长李国福在该公司中担任董事长、总经理职务。安曙公司的工商资料显示：公司是由泉北贸易发展局出资800万，阜阳市国安房地产开发公司出资200万，共同合办。

安曙公司业务主要是销售商贸城的商品房。公司一内部人士说，那些计划外的房子没有土地证和房产证，区里要求以租代卖。

举报人提意见后被免职

2003年，安曙公司资产总额为5597万，负债总额是4695万元。安曙从一个债权公司成为一个负债公司。“这些钱都用来建两大工程。”李国福一位同事回忆说。

2002年，颍泉区两大项目上马：分别为占地1140亩的科技生态园与1万多平米的区政府办公大楼。这名知情人透露，两大工程向安曙公司借款，每笔多则数千万，少则百万，而李国福根本做不了主，他最后就是签个字而已，“因为是企业的法人代表，李国福曾找张治安，问能否归还一些钱款，据说张治安很不高兴。”

袁爱平说，李国福在商贸城指挥部时，关注到强制拆迁、违规占用耕地等，也向区里提过建议。

2003年，李国福发现，不论商贸城还是安曙公司开会，都回避他，许多决策讨论，他根本不知情。2006年，区委决定李国福不再任经贸局局长。

“我不可能打击报复上访者”

李国福死亡当天，张俊源、李登辉、袁爱平与伍明镇书记张筱林、副书记李大伟、社会事务办公室主任刘登振见面。

张筱林传达区里的意思，只要李国福家人不上访，张俊豪的案子就不再追究，并说李国福已经自杀，没有牵扯到其他人，这是明智的。李国福家的人以后还要在镇上工作，区委还要求尽快将李国福火化。

李家当时提出3个条件：1、查清李国福的真正死亡原因；2、扣押的车辆钱物全部归还；3、恢复死者名誉。张筱林称“这些都没有问题”。

3月17日下午，李登辉拿到安徽省第一监狱医院提供的死亡鉴定书，结论是“李国福于13日被人发现自缢，不治身亡”。并说在死亡前，李“身体无异样，情绪稳定”。

李国福家人认为，“自杀”很可疑，要求重新请法医鉴定，但被拒绝。

按规定，死亡鉴定书上必须要有两名法医共同签名。而在袁爱平他们看到的鉴定书上没有任何法医的签名。而且在“医院或法医鉴定意见”的意见栏中，“自缢身亡”四个字为计算机打印，但在“送押单位”与“检察机关”的意见栏，这四个字均为手写。

3月19日，张筱林要求李家限期火化尸体，否则将强制火化，遭到李家的拒绝。4月8日，颍泉区法院作出刑事裁定，终止审理李国福“贪污、受贿”一案，并没提及袁爱平与张俊豪。3天后，《中国青年报》发表《阜阳白宫举报人蹊跷死亡》报道，报道了“白宫”举报者李国福与颍泉区委书记张治安的十年恩怨，对李在监狱的蹊跷死亡提出质疑，“文章发表第二天，伍明镇的领导找李登辉等人谈话，称要想保住工作就不要乱说话，否则后果自负。”袁爱平证实了上述说法。

“我一直很重视上访的情况，有群众对你工作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是因为他们有困难，那必须给人家解决困难。”区委书记张治安称，“我不可能打击报复上访者，也不会恐吓威胁群众。”

如今，李国福的尸体依旧未火化。